“蒋姑娘,十分抱歉……画舫修缮的费用,在下一定全部承担!”

    邓鹏飞举起酒杯对着蒋琳琳说道。

    “邓公子不必客气,即便是要修缮,也都是由太上河统一负责。”

    蒋琳琳说道。

    可是她却并没有端酒回礼。

    刘睿影看得出她的心情很不好。

    遇上了这样的事情,恐怕没有谁会感到轻松。

    “没想到这李韵的来头竟是如此惊人……”

    蒋琳琳说道。

    声调低小,似是在自言自语。

    方才听了刘睿影叙述完画舫上发生的一切之后,蒋琳琳就变得极为沉默。犹如一盏残灯,虽然还在尽力的绽放光彩,可辉煌已经远远比不上先前。她仍旧保持着自己的体面和气质,但在心绪的影响下,人却是可以在一瞬间就变得萎靡不振。

    邓鹏飞自讨没趣的将杯中酒饮酒,随即自嘲的摇头笑了笑,重新坐了下来。

    桌上的酒已经被喝的七七八八,菜也都凉了。蒋琳琳的心绪不知不觉的影响了每一个人,若说还有谁是轻松的,那便只有今朝有月以及糖炒栗子和坛庭的那位小姑娘。

    这小姑娘扑闪着大眼睛,来回张望,漆黑的瞳孔扫过了在坐每一个人的面庞。除了今朝有月对她轻轻一笑之外,其余人等包括赵茗茗在内都低着头。

    人在想事情的时候,好像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但要是环境不允许的话,那便会低下头来,看着地,看着脚,不想让任何其他的东西冲进自己的视觉里产生影响。

    坛庭的小姑娘显然不明白这一点。

    或许她以前明白,只是现在记不得了。

    她轻轻的扯了扯糖炒栗子的衣角,不光是因为她就坐在小姑娘身旁的缘故,更多的是因为糖炒栗子应当是这雅间儿内看起来最正常的人。今朝有月虽然也正常,可小姑娘与他并不熟悉。唯一熟悉又正常的,便只剩下糖炒栗子一人。

    她并没有感觉到小姑娘正在揪住她的衣角,使劲拉扯着。因为糖炒栗子正在专心对付桌上的一盘清蒸鱼。

    这一盘清蒸鱼摆在桌子的正中间,几乎一筷子都没有动过。其实这张桌山总共摆了十七八道菜,偌大一张圆桌几乎被摆满到只剩下每人跟前一点点放酒杯碗碟的位置。

    糖炒栗子身材娇小,胳膊短。

    想要够到桌子最中间的这一盘清蒸鱼着实要花费不少的力气。

    之间她左手撑着桌沿,以此为发力点,上半身微微从椅子上抬起。右臂笔直的伸出去,手中筷子好拼命的朝前够着。但即使是这样,她的筷头也就只能碰到这条鱼的脊背。 鱼脊背虽然肉多而厚实,鱼刺却也不少。会吃鱼的人,通常都不会选择鱼脊背。

    刘睿影记得他上一次吃鱼脊背,还是在定西王城里遇到汤中松的时候。他俩一道去了定西王城内的祥腾客栈,叫了几个菜,喝着酒。虽然后面酒三半和欧小娥的出现,打乱了他们二人的性质,但点的一条鱼却上的极快,赶在了这二人之前。

    汤中松拿着筷子指着这条鱼,对刘睿影说,他能用这一条鱼说出四十七种由头,每一种都能让刘睿影无法拒绝的喝一杯酒。

    刘睿影当然不信,汤中松便笑着给他夹了一块鱼鳍。

    看着盘子里干巴巴的鱼鳍,刘睿影当然不会有任何食欲。别说是人了,就算是一只猫怕是都不会对鱼鳍产生任何兴趣。最多是闻闻上面沾染的腥味,解解馋。

    但汤中松却说,这鱼鳍犹如航船之舵,无鱼鳍则无方向。将鱼鳍放到刘睿影的盘中寓意便是说他日后定能和这鱼鳍一样,成为左右一方风云的掌舵人。刘睿影听后当然无法拒绝,只得笑着喝了一杯酒。

    随后汤中松却是又加了一块鱼脊背处的肉给他。

    这块鱼肉还在汤中松的筷子上时,刘睿影就看到了起码五六根鱼刺。不大的一块鱼肉,竟是如同个刺猬似的,让人无从下口。

    鱼肉落入盘中。

    正好摆在那块鱼鳍的上方。

    刘睿影问他难道这鱼脊背的说辞却是要比掌舵人还重要?汤中松收回筷子,指着鱼脊背,说这鱼脊背和人脊柱没有什么区别。人无脊柱不立,鱼无脊背不存。对于一条鱼或是一个人来说,这脊背的作用便是中流砥柱之效。因此这鱼脊背最中央的一块肉在刘睿影的盘中, 他又怎么不为了这一句‘中流砥柱’而痛饮一杯?

    就在刘睿影喝下了第二杯酒后,汤中松的筷子伸向鱼肚之前,酒三半的到来却是将这四十七杯酒打断。

    看到糖炒栗子每一筷都夹的是鱼脊背上的肉,刘睿影不自觉的便想起了这段趣事。

    也不知道汤中松和酒三半在博古楼中过得如何。

    酒三半只要有酒定然就会活的不错。

    但汤中松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现在没有了张学究的约束,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好在刘睿影离开前,曾对萧锦侃嘱咐过,让他对这二人多多照拂。以萧锦侃的秉性,只要他答应下来的事,应当都会做到,刘睿影却是也不会太过于担心。

    他只想着自己能够早点回到中都城里,在文坛龙虎斗开始之前能够与自己这两位朋友剑上一面,把一条鱼四十七杯酒剩下的四十五杯喝完,便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你也想吃吗?”

    糖炒栗子终于是感觉到了身边小姑娘对她衣角的拉扯。

    刘睿影却是惊异的看着她吃鱼的模样。

    她竟然可以一边和那小姑娘说话,一边将鱼脊背处的刺根根不落的吐出来。这样的本事刘睿影别说没有见过,就算是做梦都想象不到。

    小姑娘听到糖炒栗子的话后摇了摇头,伸手指着她右手的袖口。

    她并不想吃鱼,只是看到糖炒栗子在拼命的伸直手臂,勾着筷子夹鱼肉的时候,右手的袖口浸入了其他菜盘的汤汁里。

    糖炒栗子没有那么细密的心思。

    看到自己的衣袖已经饱蘸汤汁后只是不在意的拿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接着便继续吃起来。

    刘睿影实在看不下去,起身将位于桌子正中央的鱼盘端起,和糖炒栗子面前的菜品交换了一下位置。

    糖炒栗子这才发现众人都极其安静的看着自己吃鱼,顿时感到很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随即手中的筷子也搁置在一旁,学着众人的模样安静坐好,一言不发。

    今朝有月转过头,看着刘睿影,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好巧不巧,这是雅间外响起了敲门声。

    蒋琳琳率先问了一句,得知敲门人竟是店里的活计。

    “有什么事?”

    蒋琳琳问道。

    “敢问蒋姑娘可在雅间儿中?”

    店伙计问道。

    “我就是。”

    蒋琳琳说道。

    丝毫没有让他开门进来的意思。

    太上河中最关键的两条准则便是态度与规矩。

    花魁有花魁的规矩,店伙计有店伙计的规矩。于此同时,大家也都有自己招呼客人时该有的态度。对店伙计来说,十分重要的一项便是殷勤不可太过,过了就是打扰。

    在座的人中没有一人出言唤过伙计,但他却自己敲门,这无疑于是在打扰。不但态度不对,也不符合太上河中的规矩。因此蒋琳琳根本不会让他进来说话,就连回答的语气也是冷冰冰的。

    “楼下有位公子,说想要和您说几句话!”

    店伙计说道。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显然也是知道自己这样做不是很好,但出于某种不可抗拒的原因, 他还是硬着头皮这样做了。不过这样的原因通常都是因为钱。

    “麻烦转告这位公子,今晚没有时间。”

    蒋琳琳说道。

    “那位公子说,若是蒋姑娘拒绝了,便报出他的姓氏。蒋姑娘听后定然会见他一面。”

    店伙计写着说道。

    “这位公子姓什么?”

    蒋琳琳问道。

    “姓谢!”

    店伙计说道。

    听到这个姓氏,不但是蒋琳琳心中咯噔一下。刘睿影和赵茗茗却都对视了一眼。

    这位谢公子莫不就是那位在饭铺中抬着佳肴美酒,大献殷勤之人?

    “告诉谢公子,我马上就下去。”

    蒋琳琳思忖了半晌,开口说道。

    “可是那位谢公子?”

    刘睿影问道。

    “姓谢的公子我认识的还有几个。但说话如此大言不惭,满含小孩儿心性,恐怕就只有那一个。”

    蒋琳琳说道。

    舔了舔因喝酒有些干涩的嘴唇,从袖筒中拿出一面小镜子,对着整理一番发饰。她的侍女没有跟在身边,难得的清净,蒋琳琳只想一个人待着。万一喝醉了有些丑态,或是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难保这些个做下人的出去不会乱嚼舌根。

    很多人对于独处,感到是一种折磨,但蒋琳琳却是难得的享受。

    几乎所有自我的痛苦,都是来源于人们不能一个人平静的待着。比起很多不必要的喧嚣来说,独自一人好像是更无法认识的一件事。 因为独处便会带来孤独,当整个人浸泡在孤独里的时候,那感觉简直要比二八隆冬时,浸泡在冰冷的寒里更加刺骨。

    但有的人却可以摆脱这些杂念的束缚,安然且泰然的同时,还能够十分积极的面对自己度过的时光。这样的人即便是孤身一人,但心中仍然充满了幸福与安全。比起那些个惶惶不可终日,对着池水或镜子顾影自怜,不停叹惋的人来说,同样的岁月可以过得更加充实。

    在这样的环境里完成的事情,做出的想法和考虑,都会让一个人变得更加有趣,足以引起旁人的主意。蒋琳琳最缺乏的便是这样的时间,不过曾经的她也正是因为受不了这样寂寞的煎熬,而选择投身于太

    上河中的喧嚣。

    这些明面上一触即破的巧合,其实都是冥冥之中的必然。

    “看着还行吗?”

    蒋琳琳大致收拾了一番后,转头朝着赵茗茗问道。

    “蒋姑娘倾国倾城,无论怎么样都是美的!”

    赵茗茗说道。

    蒋琳琳很开心笑了起来。

    女人本就喜欢听好听话。

    尤其是从另一个漂亮的女人嘴里说出来的好听话。

    不管是真是假,都能让她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蒋琳琳虽然是太上河中的花魁,但她却不轻易上床。因此她的客人虽然在太上河的花魁中算是极少,但却都对她十分倾心。

    她很很清楚男人想要的是什么,只要得到了,日后便会一天天的对自己冷淡下来。只要这么勾着、吊着,不断线,那这些男人就会始终对她保持着极大的热情。当蒋琳琳觉得有些人心浮气躁,却是就要对她失去兴趣的时候,那边索性扔出一些无关痛痒甜头来安抚。

    这些个心怀执念的人们见状,顿时又会重新燃气希翼和憧憬。不但不会放弃冷淡,反而会比先前更加激烈。

    蒋琳琳莲步轻移,款款出门后,吩咐店伙计再拿些酒,同时将桌上已经冰凉的菜品全部撤换一份,记在她的账上。

    店伙计点头应允,随即又唤来两人走进包厢中开始忙活。

    唯独糖炒栗子把持着自己面前那一盘清蒸鱼,不让店伙计撤走。

    “再上一盘热的不是更好吃吗?”

    刘睿影问道。

    “你懂什么,做熟的鱼就是要凉了之后才好吃!尤其是清蒸的!”

    糖炒栗子说道。

    “这是什么道理?”

    刘睿影不解的问道。

    酒可以冰着喝,但从来没有听说过菜可以凉了在吃的。冷菜冷饭从来都是叫花子才能咽的下去的东西,他却是不知糖炒栗子竟然有这样独特的癖好。

    “清蒸出来的鱼,有些部分就会融化进汁水里。凉了之后,这些融化的部分便会和汁水一起,结成鱼冻。软软谈谈的,还很有滋味,我最爱吃!”

    糖炒栗子说道。

    “我记得好像对你说过一次?是也不是?”

    刘睿影当然摇头说不。

    虽然被糖炒栗子这么一说,他脑中着实有了些印象。但现在承认自己忘记,免不了又被糖炒栗子嘲讽一番。还不如干脆反咬一口, 不承认她曾经说过。对于这样的事情,糖炒栗子自己都记不真切。看刘睿影否认,便也点了点头,不再纠结。

    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店伙计便重新上来了一桌完整的宴席,和先前一模一样。

    “这里怎么上菜速度如此之快?酒还可以理解……但菜也这么快就说不过去了吧?”

    刘睿影说道。

    “这样的地方和家里做菜是不一样的。大体都已配置妥当,只差最后下锅一道工序。所以平时你觉得很花功夫的菜品,在酒肆饭铺里都能很快摆上桌来,就是因为如此。”

    今朝有月解释道。

    他却是在座的人里最有资格说话的。

    刘睿影听后点了点头,就连那店伙计听了都说今朝有月是个行家。他在每一束灯盏里都添了些灯油。把稍长的灯芯,用剪子简短,再一拨弄,雅间儿里顿时又变得亮堂了几分。

    刘睿影等人看到新端上来的菜品,满满当当的酒壶,颇有些添酒回灯重开宴之感。

    蒋琳琳走到楼下,看到谢公子正站在大厅中间,背着手等自己,身后还跟着三五个仆从。另有两人站在门口,腰跨长剑,武修打扮,应当是谢公子从家族里带出来的护卫。

    “谢公子!”

    蒋琳琳上前去,盈盈一礼。

    “蒋姑娘不必如此!”

    谢公子很是疼惜的说道。

    想要伸手去扶,但又怕自己这动作太过于突兀。双臂伸着却是就僵硬在半空中左右为难。

    蒋琳琳看在眼里,并未作出任何回应。直起身子后,只是望着谢公子的面庞,微笑不做声。

    这却是让谢公子有些尴尬……

    他有一肚子话,可是却不像自己先开头来说。何况这样见面场景,也与他先前构想的完全不同。

    到了太上河后,他本想先住下一日,等明天再去蒋琳琳的画舫上与其见面。谁料一打听,才知道像蒋琳琳这般的花魁,想要去她的画舫上见面,却是要提前至少三五天的时间预约才行。

    谢公子初来乍到,并不清楚太上河中的这些个规矩,只想着此人应当是敷衍自己,顺便索要些好处。可当他让身边的仆从递过去银票时,那人却看都不看一眼,转身离开,弄得他一头雾水,不知这究竟是怎生情况。

    太上河中最需要的就是银两,但最不缺的也是银两。

    这话看起来矛盾,但却是此地的实情。

    论起有钱人,谢公子或许在太上河中根本排不上名号。想用银票来砸出一次和太上河的花魁在画舫上相见的机会,当然是白日做梦。要是当真能够如此,一掷千金的大有人在去,却也轮不到他。也正是因为花魁难得相见,因此才会有如此高的身价。

    毕竟物以稀为贵,每日待在画舫中看不着的花魁自然要比在太上河中各处楼台里的姑娘更能勾人。

    不过谢公子也不是个棒槌。

    眼见自己先前的举动好像得罪了此人,连忙拿过仆从手里的银票,又往里加了几张后,快步追上前去。一顿车轱辘般的恭维好话连轴转,却是说的那人身心舒坦。

    接过了谢公子的银票后,倒是也没有白拿他的好处。他告诉谢公子蒋琳琳今晚不在画舫之中,顺便给他指明了一个去处。正是因为如此,谢公子才能够这般准确的找到奖励的所在。

    “谢公子夤夜来到太上河,可是有急事?”

    蒋琳琳开口问道。

    她看谢公子迟迟不肯言语,便率先打破了僵局。虽然她对谢公子并没有任何新意,但多个朋友总比多个对头好,却是也不想得罪,只能这么好言好语的和他兜圈子。

    “没有急事,就是来看看蒋姑娘!”

    谢公子说道。

    男人来台上河能有什么急事?谢公子虽然刚刚行完冠里,还未经人事,但大家族的子弟,对这些个飞鹰斗狗、遛鸟鸣虫、脂粉酒气之事哪能没有了解?就算是听到看到的,出去却是都比寻常人家活过一满辈子还要渊博的多。

    “不是才刚刚见过?好像也就过了一天半。”

    蒋琳琳说道。

    随即右手虚引,和谢公子在身边一张空下来的桌子旁坐下。

    站着说话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刻板。除非是极为熟识的关系,否则很多话在肚子里连嗓子眼都提不到。

    不过蒋琳琳坐下后并没有唤来伙计点酒点菜,桌面上空空如也,连一杯茶水都没有。这样干坐岂不是比先前站着说话更加难熬?但蒋琳琳根本无心与他喝酒,只想着随便搪塞一番,让他自己知趣的离开。

    谢公子轻轻咳嗽了一声,面色有些微红。

    自从那日追来见了蒋琳琳一番后,他回去却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这种抓心挠肝的煎熬去让他在家中一刻都待不住,只得随便和爹娘撤了些谎话,便带着仆从们直奔太上河而来。

    马蹄轻快,每离太上河近一些,谢公子便觉得自己的心情舒畅了一分。直到方才看见蒋琳琳下楼时,先前那些个难熬的痛楚一瞬间都小时无影无踪。

    “蒋姑娘今晚为何不在画舫中?”

    谢公子话锋一转问道。

    本想聊些旁的来缓和一下氛围,没想到竟是直接问到了蒋琳琳今晚的痛处。

    “因为我的画舫里有人!”

    蒋琳琳冷着脸说道,对自己也不再使用谦称。

    “有谁?”

    谢公子下意识的脱口问出。

    “有客人!”

    蒋琳琳已经失去了对谢公子的全部耐心,但仍旧是碍于情面,干巴巴的回答着。

    听到‘客人’两个字,谢公子心里骤然一缩,觉得胸口有些发紧的同时还带着憋闷。

    太上河中的客人只会有男人,而来太上河中的男人,还能登上花魁画舫的,十有**都是会做那事儿的。

    “有客人为何你还会出来?”

    谢公子神情复杂的问道。

    “因为客人们不想在画舫里待着,想要出来喝喝酒,聊聊天再回去。”

    蒋琳琳说道。

    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了二楼刘睿影等人所在的雅间。

    “那我算是客人吗?”

    谢公子问道。

    却是一出口,便后悔的无以复加。

    他想与蒋琳琳以朋友相处,但最终打破的仍旧是他自己。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太上河中的花魁怎么会和男人成为朋友?看着一张张鲜亮的银票以及一双双充满**的双眼时,蒋琳琳就不对任何男人的示好报以幻想。

    在太上河这么多年来,她只见过五个男人的眼中澄澈干净,看向她的时候不夹杂着一丝**。一位相熟依旧的老朋友,欧家家主欧雅明。其余的四人却是都刚认识不久,除了刘睿影和华浓外, 就是今晚刚刚遇见的沈清秋和今朝有月。

    就连谢公子方才说话时,眼里也腾起了些许迫切。

    蒋琳琳知道,这样的迫切转化成**也是迟早的事情。

    相比于那些坦荡的来者,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谢公子有些恶心……亦或是他真的不懂这其中的微妙。但蒋琳琳哪里有时间揣摩他的心思?只能把他很是笼统的归于前者。

    就在她愰神的功夫,谢公子竟是唤来伙计,点了些酒菜。蒋琳琳刚想拒绝,但一想起先前自己在楼上雅间儿里惆怅的心绪似是让众人都变得有些沉重,便觉得在这里同这位谢公子消磨一下时间,倒也是

    个不错的选择。反正今夜注定无眠,有人在等着自己的剑,有人在等着收拾自己画舫的满地狼藉。

    月亮已经升到了最高处,斜斜的挂在漆黑的天幕上。今晚的月不是很亮,也不是很圆。但若是不仔细看,也难以发现什么缺失。蒋琳琳能感受到谢公子对她的喜欢,不过这种喜欢并不久,也不算很深,刚好只是喜欢罢了。

    这种喜欢最容易忘记的,来的越快,走的也会很仓促。如果谢公子不是这样炙热激烈,蒋琳琳或许还会考虑和他消磨更多的时间。但现在这样局势,她并不认为自己能掌控的很好,及时抽身而退应当是最好的选择。不过这也并不妨碍蒋琳琳对他以礼相待,在今晚这样一个极为特殊的时刻,与他一道喝杯酒,天南海北的鬼扯一通。

    酒上桌,蒋琳琳起身给谢公子倒了一杯。

    随着她身子的动作,一阵香风萦绕在谢公子的鼻尖,盖住了酒肆内的一切味道,让他有些迷醉。不等蒋琳琳举杯,谢公子便自行一饮而尽。回过神来后看到蒋琳琳仍旧端着杯子,看着自己,才觉得方才有些唐突……。

    “美酒不可辜负,佳人不可唐突。谢公子一定是赶路辛苦,有些口渴了。不过好在还是没有辜负这一杯不错的酒!”

    蒋琳琳说道。

    “这才是太上河中最好的酒吗?”

    谢公子问道。

    “不知道算不算最好,但对我而言只是不错。”

    蒋琳琳浅浅的咂了一口说道。

    “那依蒋姑娘看来什么才是太上河中最好的酒?”

    谢公子问道。

    初逢时的不适之感依据变得荡然无存,谢公子觉得自己和蒋琳琳说起话来也越发的自如流畅。其实并不是他和蒋琳琳的关系变得融洽,而是他已经渐渐的适应了太上河的氛围。

    环境对于一个人而言着实重要。

    很多人喜欢把周遭的一切比喻成打铁的熔炉、染坊的染缸,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件事。在一种氛围下呆久了,总是会被这种氛围牵着鼻子走。尤其是像谢公子这般,初来乍到的年轻人。没有自己的判断力、是非观,找不准方向的时候便只好随着人流如同行尸走肉般挪着步子缓慢前行。至于最终要去哪里,做什么,却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但一群人在一起盲目而行的时候,他们的心神、思绪都会变得停滞。甚至为了与这种氛围相契合还不得不抛起、割舍自己的秉性。这样层层叠加出来的只有愚蠢,绝非智慧。

    谢公子的秉性并不坏,或者说他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人间,还未充斥他的双眼,进击他的魂魄。蒋琳琳不想他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不然这个不错的年轻人迟早会在太上河中迷失了自己,直到彻底毁灭。

    “最好的酒当然是我亲手酿的。总是要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满含自信不是?”

    蒋琳琳笑着说道。

    “没想到蒋姑娘竟然还会酿酒!”

    谢公子很是不可思议的说道。

    “每年春,我都会用花瓣酿酒。虽然不烈,但酒劲可不小。”

    蒋琳琳说道。

    “难道不是烈酒的酒劲更大吗?”

    谢公子并没有喝过多少酒,第一次喝酒还是在不久之前,他行冠礼的时候。

    “等谢公子再年长几岁,多喝几杯酒就会明白了。酒劲这种东西近乎于玄学,最关键的还是喝酒的人。”

    蒋琳琳说道。

    二人说谈间,不知不觉一壶酒已经空空如也。

    谢公子却是喝的连耳朵都微微泛红。

    蒋琳琳看得出他已经到了自己的酒力极限,再喝三杯左右,他必然趴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谢公子不妨在太上河中歇息一晚再走。”

    蒋琳琳说道。

    招手唤来店伙计,让他帮忙把自己的侍女叫来。

    谢公子已经有些迷糊,并没有听清楚蒋琳琳具体说的是什么,便随便回了一句,答应下来。

    蒋琳琳没有再灌谢公子喝酒,对于没醉过的人来说,第一次醉酒是最难受的。往后喝得多了,醉的也会多,也就习惯成自然。她觉得谢公子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即便已经行了冠礼也是如此。长大这件事从来和年龄没有任何关系,九岁的孩子也能比四十岁的中年人更成熟,更明事理。

    不过蒋琳琳还是错误的估计了谢公子的酒量。

    在她的侍女还没到这处酒肆的时候,他便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还好蒋琳琳眼疾手快,将自己的右手掌心提前垫在了桌面上。不然谢公子这一头砸下去,明早酒醒时定然要鼓起个大包。

    蒋琳琳让自己的侍女把谢公子一行人安排妥当,随后把手中托着的“脑袋”交到谢公子的仆从们手里。看着他们众人跟着自己的侍女亦步亦趋的除了店门,蒋琳琳才驶入重负般的长出了一口气。

    “以后还是不能让这些喝不了酒的客人喝酒!”

    蒋琳琳一推开二楼雅间儿的门便如此说道。

    “怎么了,酒量不好却是陪不住蒋姑娘?”

    毕翔宇调侃的疏导。

    “不,是因为他喝多了之后便一头栽倒,呼呼大睡,却是忘了付账!既然来找我,明明是就该请我的!”

    蒋琳琳说道。

    “这样其实也算是请你了啊!”

    毕翔宇接着说道。

    “请我了什么?”

    蒋琳琳蹙起绣眉,不解的问道。

    “请你付账!”

    毕翔宇说道。

    众人顿时笑成一团,好不快活!

    彻夜的压抑都在这阵笑声中淡然了许多,刘睿影都感到身心无比轻松。

    “下雨了?”

    今朝有月回头朝窗外看去。

    他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地声。

    刘睿影也跟着望去,之间太上河上掀起一阵汹涌的浪涛,朝着岸边席卷而来。今朝有月听到的那些个所谓雨滴的声音,却是这浪涛扑在岸边,河水猛烈的拍打河岸上所发出的。

    太上河是不是东海。

    此刻又没有起大风。

    怎么会出现如此凶猛的浪涌?

    连带着已经沉入河底的花瓣却是都被重新卷起,冲到了岸上。不明就里的人们还以为这是太上河又搞出来的新鲜玩意儿,纷纷驻足观看,鼓掌叫好。唯有坐在这个雅间儿内的刘睿影等人知道,这恐怕是沈清秋和李韵弄出来的动静。

    “这样折腾下去,咱们却是谁都走不了!”

    蒋琳琳说道。

    “沈清秋难道就这么点本事?我以为他好厉害呢!”

    糖炒栗子却是都不满意的出言嘲讽。

    “太上河对于这样的事情,会如何处理?”

    刘睿影问道。

    “常人只觉得太上河是个风流场,烟花之地。但太上河的武力也是下顶尖存在。若论起武道高手的数量,恐怕不及五大王域的多,可也足够保证太上河一方太平无虞。我还从未在太上河中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会怎么处理。”

    蒋琳琳摇头说道。

    不是她不愿意说,而是她的确不知道。

    刘睿影听后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其实他完全可以现在就带着赵茗茗等人和邓鹏飞、毕翔宇一道离开太上河,去往中都城。不过他既然已经答应了沈清秋,言尔有性是做人起码的原则,因此还是决定等。

    ————————————

    沈清秋和李韵面对面立于太上河中央。

    脚下只有跌宕不休的河水,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但两人却就能这般好端端的站立着。

    站立在河水偶尔翻涌起的波涛上。

    他们的身子也随着河水的起伏而起伏。

    仿佛已经变成了河水的一部分,容纳在这种奇妙的韵律之中。

    河岸两旁灯火照不到这里。

    河岸两旁的暖风也吹不到这里。

    相反,这里的风有些寒凉,且凄厉如刀。

    云层压的很低,像是要凭空落下一个笼子,将两人永远困在太上河的中央。

    独自流淌了太久,兴许是想要人来做做伴。

    月光被云层捂住,水天相连,尽皆是黑压压一片。

    沈清秋和李韵浑身都被河水打湿。

    只不过李韵看上去似是要更加狼狈些。

    脸上精致的妆容也变得有些凌乱。

    反观沈清秋,不过是又恢复了他一如既往的邋遢罢了。

    可是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李怀蕾却是已经不止去向。

    “这里不是东海!”

    沈清秋说道。

    “这里也不是博古楼!”

    李韵分毫不让,即便是言语相争也要占上风不可。

    她横剑当胸。

    剑身上有几颗晶莹的水珠滚来滚去。

    沈清秋却是两手空空。

    不过他右手却并指成剑,垂在身侧。

    看得见的剑,很危险,尤其握在李韵的手中。

    那看不见的剑,岂不是更加危险?

    沈清秋抬起左手,摸了一把脸,顺带着还将胡须上的水珠捋了下去。

    “那把剑不在我这里。”

    李韵有些犹豫的说道。

    “我知道。”

    沈清秋点了点头。

    “你知道?”

    李韵很是诧异。

    “我知道。”

    沈清秋再度点了点头说道。

    李韵闭上了嘴。

    既然他知道这柄剑不在自己这里却还要动手,证明沈清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星剑,而是冲着她这个人而来。

    如此,也就再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唯有一剑,一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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