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笛放下了酒杯。

    但壶中的酒却还没有喝完。

    刘睿影本以为她会这般一杯杯的,直到喝过瘾才会离开。

    但月笛去却不是这般打算。

    “我本也是个喝酒的人,而且喝的很多。”

    月笛说道。

    这一点,刘睿影没有任何质疑。

    他看的出来。

    喝酒多的人,和刚开始喝酒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华浓虽然也在喝酒。

    但他倒酒的样子很是笨拙。

    举杯一饮而尽时,也有些过分刻意。

    反观月笛这边。

    倒酒,饮酒却是一气呵成。

    让人看起来也有种行云流水之感,

    她从不刻意的仰起头。

    但还是能饮尽杯中酒。

    她的脖子很好看。

    没有任何皱纹,光滑白皙。

    若是愿意扬起头来喝酒的话,一定也是极美的。

    可是就这般不动声色,没什么大阵仗的喝酒才方能显出真功夫。

    “你知道在查缉司的时候他们都叫我什么吗?”

    月笛问道。

    喝了酒,她更为活泼起来。

    刘睿影自然不知。

    查缉司的司督,离他太远了。

    “他们都叫我大将!”

    月笛说道。

    “大将?”

    刘睿影很是诧异。

    只有军队里能征善战的将军,才能被称之为大将。

    月笛从来没有打过仗,怎么会被称作大将?

    “这大将不是指打仗。是说喝酒!查缉司里面,喝酒的人很多,但能正正被称为大将的,只有我一个!”

    月笛颇为自豪的说道。

    刘睿影笑了笑。

    “后来我就不喝酒了。”

    月笛突然说道。

    “可是你刚才还在喝。”

    刘睿影指了指桌上的酒杯和酒壶说道。

    “对于大将而言,喝这么点,算作喝酒吗?”

    月笛反问道。

    刘睿影撇了撇嘴。

    凡事无绝对。

    “那不喝酒之后,这大将的名头岂不是就被别人拿去了?”

    刘睿影问道。

    “那倒是没有……别人想要当大将,自得是让上一任大将败下阵来才行。而我却不喝酒了,谁来也不应战。所以这大将始终是我的。”

    月笛说道。

    “不喝酒的大将,日子可是有些变化?”

    刘睿影问道。

    “不喝酒之后,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一天变得很久。而且朋友似乎也少了很多。以前那些朋友,觉得我不喝酒了,倒是也无趣的紧。”

    月笛说道。

    “以前他们见到我喝酒就害怕,更害怕被我灌醉。结果后来我不喝酒了,却是连吃饭也不叫我一起了。他们都说我不喝酒之后,叫我一起去吃饭也没什么意思了。”

    月笛接着说道。

    “难道他们觉得你的魅力就全在喝酒上?”

    刘睿影问道。

    “即使不全在喝酒上,起码也有一大半在。”

    月笛笑了笑说道。

    刘睿影叫来小二结账。

    但小二却是不敢收钱。

    因为他们砍了那张爷的手。

    刘睿影苦笑不得的解释说,他们并不是什么恶霸。

    喝酒吃饭,那就是该当付钱的。

    一番好说歹说,小二才终究是颤颤巍巍的接过了银子。

    三人走出酒肆。

    阳光明媚。

    刘睿影眯着眼。

    他许久都没有见过这样温暖闲适的阳光了。

    虽然晚上的时候能让他很安静。

    但偶尔在大太阳下走几步,也是一件极为舒服的事情。

    “我们先去那客栈安顿一番?”

    刘睿影指着前方对着月笛问道。

    月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掌柜的,号三间上房!”

    刘睿影说道。

    “客官,实在对不住……我这客栈,今明两天全都被人包下了!”

    掌柜的告罪说道。

    “那镇上还有别的客栈吗?”

    刘睿影问道,并未多做纠缠。

    虽然他可以住进查缉司站楼里。

    但自从丁州一事过后,他还是喜欢一个人在外面,自由自在的。

    何况,他现在除了身边的华浓可以相信以外,就连月笛却是还都带着三分堤防。

    小心总是没有错的。

    “阳文镇虽然繁华,但客栈却只此一家……”

    掌柜的说道。

    言语间很是不好意思。

    “是何人包下的?”

    月笛忽然问道。

    “是本地查缉司站楼的楼长!今晚他要在这里办寿宴,很多朋友从外地赶来。所以他干脆把整座客栈都包了下来。”

    掌柜的说道。

    月笛和刘睿影相视一笑。

    没想到,这查缉司一个小小的站楼楼长,竟是还有这么大的牌面。

    “月姐觉得该怎么做?”

    刘睿影问道。

    “寿宴这么热闹的事情,怎么能错过?到时候不但能白住一晚,兴许还能白吃一顿好的!”

    月笛说道。

    刘睿影觉得这月笛简直就是二十年后的欧小娥。

    这股子泼辣劲儿,倒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不过别人过生日,两手空空的去未免有些太过于失礼。”

    刘睿影说道。

    “依你之见,还得买些礼物?”

    月笛反问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三人便决定在这街上逛逛。

    走着走着,前方去却传来了一阵喧嚣。

    月笛刚刚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正吃了两颗。

    第三课还未从竹签上咬下。

    华浓和刘睿影一脸好奇的看着月笛。

    他俩实在想不到一个能如此叱咤风云的奇女子,竟然也会像个小女孩儿般,爱吃冰糖葫芦。

    “怎么,没见过人吃冰糖葫芦吗?”

    月笛冷冷的问道。

    “不……不是。”

    刘睿影被这么一问,却是极其尴尬。

    不过他倒是明白了一件事。

    一件关于女人的事。

    那就是一个女人不管她的剑有多厉害,地位有多高,她也始终都是一个女人。

    照样会在卖小饰品的货郎摊贩前走不动道。

    照样会买一串冰糖葫芦边走边吃。

    只不过方才的那阵喧嚣却是冲淡了她吃冰糖葫芦的欢喜心情。

    第三颗山楂刚刚咬下,还未含到嘴里,就吐了出来。

    “不好吃吗?”

    刘睿影问道。

    “好吃。”

    月笛说道。

    “那月姐为何吐了?”

    刘睿影问道。

    “再好吃的东西,都得有心情去匹配才能吃得下去。你若是方才不盯着我看,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把那颗吐了。”

    月笛说道。

    刘睿影朝前一看。

    却是看见方才那被月笛坎了一只手的张爷,正带着十几号人,浩浩荡荡的走来。

    只不过张爷的身前还有一人。

    他小心翼翼的跟在那人身后半步之遥的距离。

    先前那股子霸道也看不见了。

    满脸尽皆都是讨好。

    “没想到这么一个小混混还有如此的来头!”

    月笛说道。

    “那人是谁?”

    刘睿影问道。

    “那人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江湖上都叫他黑鸟。”

    月笛说道。

    刘睿影看那人从头到尾都穿着一身黑衣。

    就连脸也用黑布蒙着。

    手上还带着黑色的皮手套。

    拿着一把混黑色剑。

    “黑鸟?我看倒是像个乌鸦。”

    刘睿影笑着说道。

    “看不起他的人,倒还真是叫他乌鸦。只不过当面这么说的人,都死了。还被割了舌头,然后换上一身雪白的衣服,仍在大路中间。”

    月笛说道。

    “他就这么恨白色?”

    刘睿影问道。

    “我没问过他。要不一会儿你问问?”

    月笛说道。

    张爷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月笛。

    黑鸟的步伐随即也停了下来。

    “就是你斩了我侄子的手?”

    乌鸦看了一眼月笛说道。

    “他也算是震北王域的一流剑客。修为可能不及那孙德宇,但要论起剑法的精妙,孙德宇远不及他。震北王上官旭尧也多次重金招揽,但都被他拒绝了。”

    月笛丝毫不理会黑鸟的话。

    而是转头对着刘睿影说道。

    “你很了解我?”

    黑鸟也听到了这些话。

    剑客的耳力向来都是极为敏锐的。

    “略有耳闻。”

    月笛说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三人每人留下一只手就可以滚了。”

    黑鸟说道。

    刘睿影有些气愤。

    这黑鸟就算势力再高,也不能如此不讲是非吧?

    仅仅凭着他那不成器的侄子的一面之词,就让对方留下一只手。

    “若是不留呢?”

    一直沉默的华浓忽然开口说道。

    “不留手,就留命!”

    黑鸟说道。

    “我叔叔可是刚杀了郝琦!赶来这里可是为了给他的好兄弟,本地查缉司站楼楼长晋鹏贺寿的!”

    那张爷站在黑鸟身后狐假虎威的说道。

    “郝琦?不认识……是不是因为他太好奇了,所以把自己纠结死了?”

    华浓说道。

    刘睿影惊异的看着华浓。

    他没想到这么一句俏皮话竟是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看来这少年对这人间融入的速度,远超自己的想象。

    “就这句话,我必杀你!”

    黑鸟说道。

    随后转身就走。

    华浓很是疑惑的看着黑鸟的背影。

    他不知道一个刚刚放下狠话一定要杀了自己的人,为何却立刻就要离开?

    “他是让你跟上。这里人太多,难免伤及无辜。黑鸟虽然行事没有什么底线,但只要不惹到他,他倒是还有很善良的一面。”

    月笛说道。

    “有多善良?”

    刘睿影问道。

    “至少震北王域内,有上百家孤苦老人,都是他在养着。别看他又出名,武道修为又高。但是他的钱却是都拿来做这些事了。做这些他想做的好事。”

    月笛说道。

    “月姐虽然离开了查缉司,但却还是无时无刻不在为查缉司着想……”

    刘睿影忽然感慨道。

    “此话怎讲?”

    月笛问道。

    “若不是为了查缉司,何苦把这些震北王域的高手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

    刘睿影反问道。

    “习惯了。并不是刻意的。”

    月笛轻轻一句带过。

    “所以你要跟着去吗?很可能会死哦!你还不是查缉司的人,我是不会帮你的。”

    月笛转头对着华浓说道。

    还把手上没吃完的冰糖葫芦取下一颗,塞进他嘴里。

    “我不怕死,也不需要任何人帮!”

    华浓一口吐出那颗包裹着糖浆的山楂,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黑鸟带着一种人走出了镇子。

    一直走到一处树林中才停下。

    这处树林竟然全都是枯死的树木。

    明明是在春天。

    但在这树林中的氛围却像是残秋。

    只是少了些地上的落叶罢了。

    枯死的树是生不出叶子的。

    自然也就没有落叶。

    黑鸟在一颗最为粗壮的枯树下站着。

    若不是他身上的黑衣在白天太过于醒目,简直就和身后的枯树融为了一体。

    张爷和其余的人等,捂着嘴,站的远远地。

    连打气都不敢喘。

    但华浓却不在乎这些。

    他每一步都走的的硬邦邦的。

    把黑鸟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肃杀气氛全都打破。

    但黑鸟还是很安静。

    透过他露出的双眼,刘睿影还感受到了一种疲惫。

    毕竟杀完人后,又马不停蹄的赶来这阳文镇给朋友贺寿,本就一是件让人疲惫的事情。

    郝琦这个人其实并不好奇。

    相反却是一个极为无聊的人。

    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更别说好奇了。

    但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的人,竟然会像黑鸟约战。

    并且让黑鸟洗干净了脖子等着他。

    还扬言道杀死了黑鸟之后,要把他一身黑衣剥得精光,赤条条的挂在酒肆门口的招子上。

    然后这家酒肆从此就会改名叫做‘乌鸦酒馆’。

    郝琦的剑也很厉害。

    但他和普通的剑客不同。

    虽然他让黑鸟洗干净脖子。

    但是在他杀的一千七百零八个人中,没有一个是被他的剑刺入咽喉而死的。

    全都是被他的剑光所震慑之后,一掌劲气拍碎了心脏而死。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一位剑客?

    这也是人们所争议的一个问题。

    只不过黑鸟却是没有被他的剑光所唬住。

    他双眼中的黑色瞳仁却是要比正常人大得多。

    好似任何光线进去之后都会再也没有了退路。

    所以他在郝琦的手掌还未拍到自己的心脏上时,就用剑刺穿了他的手心。

    随即用他自己的剑,把他的双掌都牢牢的钉在了地上。

    剑身入土。

    只有一个剑柄在外面留着。

    他双眼中的疲惫只是被那郝琦的剑光扰的有些不舒服罢了。

    但仍旧带着一种逼人的杀气。

    让人有股深入骨髓的寒凉。

    “他们说没人能在你面前叫你乌鸦!”

    华浓说道。

    黑鸟的面巾上下移动了几下。

    但终究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杀人都是因为对方不给自己活的余地。

    比如他让刘睿影等人留下一只手。

    可是刘睿影等人却是不听。

    所以他才会杀人。

    还有这华浓。

    明明月笛都告诉他了,这黑鸟最恨别人叫他乌鸦。

    可是华浓却偏偏把这句话当面说了出来。

    看似没叫。

    实则已然出口。

    黑鸟觉得自己是个很公平的人。

    因为他在杀人之前都给过了对方选择。

    明明都是对方自我放弃了选择,所以就不能怪他要杀人。

    “他的剑法有什么厉害之处吗?”

    华浓回过头来问道。

    “我没见过他出剑。”

    月笛摇了摇头说道。

    “那我杀了他,会不会影响晚上去参加寿宴?”

    华浓接着问道。

    因为方才那张爷说了。

    这黑鸟却是本地查缉司站楼楼长,晋鹏的好友。

    杀了别人贺寿的客人。

    那东家一定会不高兴。

    “他不会不高兴的,反而我已经想好了贺礼。”

    月笛说道。

    “月姐难道是要用这黑鸟的命当做贺礼?”

    刘睿影问道。

    “有何不可?”

    月笛问道。

    “可他毕竟还算一个好人。他要是死了,那一百多位孤苦老人怎么办?”

    刘睿影问道。

    “他若是不死,迟早有一个天被震北王招揽了去。到时候我们中都查缉司怎么办?”

    月笛反问道。

    刘睿影默然。

    他俩说的都没错。

    只不过是出发点不同。

    刘睿影现在才领会了这查缉司的冷酷。

    与其让他成为日后的威胁,不如一开始就在源头上掐断了。

    “我一定要杀了你。”

    黑鸟终于说话了。

    “你俩可以走了。”

    黑鸟指着刘睿影和月笛说道。

    他到还真算的上是有自己的原则。

    “杀了他,我是不是就也能让人觉得很厉害?”

    华浓说道。

    他已经明白了让人认可的重要性。

    这点倒是好事。

    刘睿影点了点头。

    算是承认了华浓的说法。

    华浓冲着刘睿影笑了笑。

    他要把先前在靖瑶和高仁身上吃的亏,一鼓作气全都找补回来。

    一阵风吹过。

    却是出来了些许寒意。

    刘睿影这才觉得,不止是这树林奇怪。

    而且今天这太阳也是奇怪的很。

    都说月有圆有缺。

    可是今天这太阳,似乎总是只有一半似的。

    看上去没有往日里那圆。

    黑鸟看着华浓腰间的那把破剑,面色忽然有些凝重。

    “这是你的剑?”

    黑鸟问道。

    “我用了很久了。样子是不好看,但着实好用。”

    华浓说道。

    黑鸟心里有些触动。

    用这样剑的人,不是顶尖的高手,就一定是个疯子。

    但是这华浓双眸清澈,语气平稳。

    无论你怎能看都不是个疯子。

    最多只能说他有些奇怪罢了。

    黑鸟再看过刘睿影和月笛。

    两人也都是一脸轻松,有恃无恐的样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

    提起精神,却是要出剑了。

    话已至此。

    不出剑怎么能行?

    出剑了不一定就能胜。

    但若是不出剑,他一辈子就是乌鸦。

    黑鸟和乌鸦虽然都是一个颜色。

    但听上去终归是大有不同。

    所以他这一剑与性命无关。

    他却是要捍卫自己的姓名!

    究竟是黑鸟,还是乌鸦。

    就看自己这一柄剑了。

    可是他却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如果他没有赢。

    怕是旁人也没有机会再纠结于他究竟是叫黑鸟还是乌鸦了。

    华浓显然不会费那工夫给他穿上一身白衣。

    但却一定会找一块比他身上的衣服还黑的布,盖在他身上。

    乌鸦,终归是要比黑鸟更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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