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的议事厅内,再无方才的忙碌景象。

    大鱼直接把鱼饵都给带走了,宋英这个渔夫自然高兴不起来,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以遮掩对目前困局的束手无策。

    张薄言端着茶杯同样面色低落,不过心里明显乐开了花,只要许不令把人带走了,那事情就和他没了关系;哪怕真有圣旨会过来,没到之前他也不可能调动人手,反正事后差事办砸了也是缉侦司的问题,得罪宋英,总比现在瞎献殷勤被肃王世子砍了强。

    司徒岳烬抱着九环刀,坐在宋英身侧。作为一代江湖枭雄,又和朝廷走的近,自然明白宋英的难处。朝堂便是如此,皇权至上,王权次之,诸侯王身上的蟒袍也就比龙袍少一个脚趾头,除开天子不需要听任何人调令,若是没有这特权,凭什么人人都想着封王封侯。

    司徒岳烬只是过来帮宋英办事儿,许不令都大摇大摆走了,他好像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当下开口道:

    “宋大人,肃王世子已经走了,你可还有安排?”

    宋英手指轻敲椅子扶手,沉声道:“司徒公再等上一等,圣上的御令马上就到幽州,届时还需司徒公鼎力相助,事后朝廷必然会记司徒家的人情,给予厚报。”

    司徒岳烬点了点头,对这话没有评价。朝廷让江湖人帮忙办事,帮了不一定有什么实际好处,但不帮肯定有灭顶之灾,陆、祝两家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他司徒家江湖地位再超然,也跳不出天下这个大箩筐,除了唯命是从又能如何。

    宋英沉默了下,又看向张薄言,试图继续施压,让张薄言调动幽州的军队和捕快衙役拦着许不令,毕竟他过来只带了十几个狼卫,不可能限制许不令的行动。

    只是张薄言官做到这个位置,早就成了官场老油条,瞧见宋英抬头,便叹了口气:

    “宋大人,本官理解你的难处,但没有天子御令和辽西都护府的兵符,根本调不动兵马,强行调遣若是边关出了岔子,那掉的可不是一两个人的脑袋,整个幽州官场都得被连坐,宋大人你也理解理解我不是……”

    宋英轻拍椅子扶手,却也说不出什么,他总不能和许不令一样把刀架在张薄言脖子上强行调兵,那样即便抓住许不令有功,事后算账言官都得把缉侦司给拆了。

    闲谈两句的功夫,跟踪的狼卫便进来报告消息,眼线被拔许不令失去了踪迹。

    宋英听见这话便脸色微怒:“许不令果然有蹊跷,若是自己没问题,岂会火急火燎甩掉眼线。张大人你再拖,若是让许不令逃出了幽州……”

    张薄言摇了摇头:“宋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无缘无故派人盯着人家,人家肯定得甩开,不然和被扣在幽州有什么区别?再者人家肃王世子封地在肃州,肯定会走,还能在幽州常住不成?”

    “你……”

    宋英算是明白了,张薄言不瞧见圣旨,就不可能调动人手。

    几个人就这么干瞪眼,从早上一直等到了中午,好在八百里加急不分昼夜的赶路,也没有让宋英等太久时间。

    晌午时分,衙门外马蹄匆匆而至,驿使背着圆筒尚未停马便飞身落下,冲进衙门高声道:

    “急报——急报——”

    宋英听见声响蹭的站起身来,飞奔至衙门外接下圆筒,打开圆筒拿出几封密信,扫了眼后又跑回议事厅,把其中一封丢到张薄言怀里:

    “速速调人,再耽搁半刻钟以抗旨论处。”

    这时候张薄言自然不敢再磨洋工,连忙站起身展开信纸,扫了眼后脸色便是一震:

    “封锁幽州全境?这……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宋英有了天子御令,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腰间雁翎刀出鞘,冷声道:

    “来人,脱了张薄言的官袍……”

    “诶诶诶!宋大人,我现在就去,来人!通知幽州守备营全军散入幽州封锁所有官道码头,即日起严禁出入,违者不论身份就地格杀!”

    “诺!”

    早就准备好的各阶官吏,急忙跑出去,将命令传递到整个幽州……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冀州、青州、青州水师、辽西都护府也收到同样的命令,沉寂多年的大玥东北部,几乎实在一瞬间进入了战时戒严的状态……

    ----

    范阳郡城外,距离郡城四五里的矮山上,冬日的飞雪落在白茫茫的山林间,山道崎岖,乡野妇孺提着香火篮子慢慢行走,去山顶上的玉兴观上柱香,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对于即将蔓延到整个天下的巨大变动浑然不觉。

    玉兴观只是个小道观,两近院落比长青观大不了多少,只有一个老道士日复一日守在这里。此时道观后方供香客暂住的厢房内,陈道子身上包扎的绑带,面向空旷山野盘坐在蒲团上,闭目调养着伤势。

    菩提岛的恶战,楚王这边的人全灭,陈道子难以抗衡心存死志的厉寒生,只能弃剑遁入海中逃离,即便如此,身上也中了厉寒生三掌。厉寒生内外兼修皆至大乘,这三掌可比许不令那几下狠,直至现在脸色依旧时红时青,显然受了内伤。

    对于从菩提岛退走,陈道子心中并没有什么不耻,他并非楚王死士,只是给楚王帮忙,眼见大势已去不可能把命也搭上。不过丁元、陈冲肯定已经死在了岛上,武当山也在楚王眼皮子地下,需要楚王的庇护,肯定也得给楚王一个交代。

    离开乐亭县后,陈道子便给楚王送了密信,交代玉玺已经被厉寒生所得,然后在这里等待,看看楚王还有什么吩咐,如果没有,那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厉寒生拿到玉玺,现在恐怕早就离开了幽州,楚王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再抢回来,这也算是个场面话吧。

    不过让陈道子没想到的是,在接头的道观里等了不过几天,楚王的使者便过来了。

    冬日大雪纷飞,玉兴道下的山野间,一个身着道袍的人影以极快的速度从崎岖山壁行来,身若鸿雁踏雪无痕,几乎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到了陈道子静养之处。

    来人明显也是道士,不过和全真教的黑色道袍不同,身上的道袍承紫色,绣有八卦图,较为艳丽,龙虎山天师府的装扮。

    陈道子睁开眼帘,扫了一眼后,轻轻皱眉:

    “张不正,你好像来晚了。”

    龙虎山张不正和武当山陈道子,被江湖上合称为‘道门双煞’,彼此自然认识。如今的剑道三魁道门占了两个,皆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人物,陈道子主杀伐战绩很多,张不正则是轻功出类拔萃,综合能力很强,但极少下龙虎山,所以名气比陈道子要小一些。

    天下间目前的八个武魁,陈道子、陈冲、司徒岳烬、许不令、张不正、祝六、唐蛟、燕回林。除开北齐的燕回林,剩下的人基本上都快忙完了,张不正此时过来,确实算来晚了。

    张不正在山崖旁停下脚步,黑色胡须随风而动,眼角略显无奈:

    “我也不想蹚这趟浑水,但是躲不过去,楚王请我过来,陪你再走一趟。”

    陈道子知道楚王和江湖枭雄都有联系,能请张不正出山并不奇怪,但玉玺已经丢了,想去追厉寒生可不容易,即便能追上,面对祝六和厉寒生联手,他们两个道士也没什么胜算。

    陈道子略微思索了下,开口询问道:

    “去什么地方?”

    张不正在陈道子跟前坐下,从怀里取出了信封,递给陈道子:

    “你自己看。”

    陈道子接过信封打开,仔细扫了下,面色微微一凝:

    “真杀?”

    张不正点了点头:“朝廷封锁幽州、青州、冀州,缉侦司近千狼卫倾巢而出,明显是认为玉玺在许不令手上,想抓住许不令。许不令若此时身死,朝廷撇不开关系,肃王必然进军关中道,朝廷孤立无援之下,楚王便可顺势入长安勤王。宋暨气数已尽,吴王蓄势待发,楚王手上没玉玺,想要继承大统只有此法。”

    陈道子听见这话,眉头紧蹙:“若是此举失败……”

    “最好别出乱子,楚王抢玉玺已经和肃王、吴王结仇,若是等待吴王起势给许不令证了‘清白’,肃王肯定不会让楚王入长安。

    楚王权势最大,又位于大玥正中央,当不了皇帝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要么给吴、魏、豫、越四王当马前卒,要么给关中道和肃、蜀两王当马前卒,肯定第一个死。

    楚王没了,无论吴王还是肃王,都会让你武当山换一批道士。”

    陈道子沉默了下,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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