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子大哥躺在床上,一个女人在床边给他喂药。看着这一行四人进来,这女人端着碗站立起来,又弯下腰把空碗放在了床头的一个凳子上。羊子轻轻咳嗽了一下,想从床上下来,胡立德抢步上前,把羊子轻轻地按在了床头,让他和先前一样靠墙躺着,说道:“羊子大哥,躺着就好,躺着就好。”

    于满屯把下午买的两包糖果和饼干放在了桌子上。

    “老大,又麻烦你们过来看俺,让你们破费了。”看到于满屯放东西在桌子上,羊子感激地说道。

    屋里的灯光有些昏暗,马灯昏黄的火焰轻轻地摇曳。从黑暗的小巷进入屋里,杨安还是能够看见床上羊子,只见他脸色腊黄,毫无生气,看着摇曳的灯光,只觉得他的生命也随着昏黄的灯光摇曳,心中暗暗担心。

    “羊子大哥,好些了没有?”坐在床边的胡立德关切地问道。

    “唉,还是老样子,怕是好不了啦。”羊子轻声咳嗽了两下,灰心丧气地说道。

    “大哥,瞎说什么呢,你可要好好地养病,你看看,小丫丫多可爱多听话,你看看你儿子小江又长高了,对生活要有信心要有希望。”胡立德伸手拉过不远处的小丫丫,搂在了身前,安慰地说道。

    小丫丫一双小手抱着胡立德那双强壮的大手,身体后仰,无忧地靠在胡立德胸腹前,一双圆圆的大大的眼睛看着胡立德,后脑勺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可人至极。胡立德感觉到了小丫丫的亲近,又低头看着这可人的孩子,将她略往紧了搂了一下,回应这让人怜爱的女孩。

    听到这里,羊子的神色好了一些,一声叹息,有气无力的说道:“这两个孩子真是懂事,生在俺们家,也是跟着受苦。”

    “老大,那小子是?”羊子看着杨安问道。

    “羊子叔叔好!”杨安喊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这是我徒弟,从扬州流浪过来的。这段时间在码头扛烟茶,活儿轻松一些。”

    “看这样子,还不到二十岁吧?”羊子说道。

    “嗯,还不到十七岁,个头倒还可以。年轻人让他锤炼锤炼也好。”胡立德应道。

    “唉!这世道,真是的!不过,也好啊,这孩子跟着德老大没错!不会吃亏!”

    于满屯打开一包糖果,拿了几块递给小丫丫和小江。

    胡立德起身走到灶台前,拿起锅铲在锅里搅了搅,说道:“雪芹嫂子,这俩孩子正长身体,这稀饭太稀了。”

    听到这话,那雪芹嫂也感到有些憋屈,竟捂着嘴抽泣起来。

    “嫂子,都怪我不好,这段时间……唉。这十块钱,先收下,这俩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太亏欠他们。嫂子,以后每个月我都会让大贵来看你们。”

    “这怎么使得,俺受伤后,你们都已经来看过几次了。”羊子感激地说道。

    “什么也不说了,羊子大哥,你是一个仗义的人,也是我们的兄弟,安心养病。码头上等着你回去了。”

    看着雪芹不停抽泣,这一行四人心中都是十分的难受。

    临走前,胡立德坚持留下了十块大洋。走到门口,杨安又转身,从衣兜里掏出了三块大洋放在了桌子上,什么没有说就走了。看着杨安放在桌子上的三块大洋,于满屯知道这是老大前天刚给他的,欣赏地点了点头。

    小丫丫乖巧地跑了出来喊道:“德叔叔,俺来送你们!”

    胡立德弯下腰来,摸了摸小丫丫可爱的脸蛋,说道:“小丫丫,好乖好听话,听德叔叔的话,回去吃饭,不然就冷了。”

    胡立德看着小丫丫转身轻快地向屋里跑去,也看着从门口出来相送的雪芹,挥了下手,转身离去,这四人消失在这阴暗的小巷里。

    一行四人,一路沉默地走出这片棚户区。还是于满屯沉不住,担心地说道:“老大,我看羊子大哥的气色比上次差了不少,这天冷了,他这咳嗽怕是难以挨下去,这一家子该怎么办哪?”

    后来,在路上杨安才知道,羊子大哥当初和村里的人从河南一起逃难南下。这批人只有羊子和雪芹活了下来,受雪芹父亲所托,羊子带着十岁的雪芹来到汉口讨生活,这年羊子已经二十五岁。这十好几年,羊子一直在码头这一带讨生活,吃苦耐劳,攒了点钱买了这个小屋,也算是落了个窝。后来,雪芹长大了,和羊子生了感情就生活在一起。羊子为人仗义,在码头上人缘还算不错,因为长着山羊小胡子,所以大家都喊他羊子,甚至都忘记了他真正的名字叫陶牛牛。羊子从不嗜酒、嗜赌,人又勤劳,如果不是受伤、生病,羊子即使是在码头做散工,家里生活也会过得去。但这一伤一病,让这个犹如浮萍般的家庭,更生一种难以想像的动荡与不安。

    在路上,听着胡立德、满屯说着羊子、雪芹从河南一路南下这些穷酸的生活,杨安心中的酸楚随着脚步起落也是一揪一揪的!这个还不满十七岁的孩子,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是码头上年龄最小的苦力,是大家眼中命运最苦的孩子!

    这时,杨安又听着胡立德说道:“雪芹还算是幸运的,羊子为人忠厚,没有不良嗜好,又不喝酒,所有的收入都在家里。本来,重体力劳动后喝点酒解解乏这是码头苦力生活的常态,但是有好些码头工人长此以往却完全忘记了饮酒的初衷,渐渐地沉醉于酒精的麻木,嗜酒如命,一点辛苦钱都花在了酒上,酒后又失德,打老婆、打孩子,发酒疯、逛窑子,生活是滥得一团糟。还有一些穷苦人,在这码头上讨生活已是不易,却不甘心过着这穷苦的生活,有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做着不着边际的发财梦,嗜赌如命,钱一到手就去赌,连住的地方都只是芦苇搭的一个小棚子,那才是真正的棚户区,在汉口叫‘鸭蛋’,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光棍过着一辈子。还有的苦力,因此沉沦,和码头上的恶棍混在了一些,成为码头上工头、大佬们的帮凶和狗腿子,反过来欺压着码头上的苦力,甚至是和恶棍、赖皮一起抢劫、行凶。当然也有更多的穷苦人,没有这些不良嗜好也住这种‘鸭蛋’,衣不遮体,食不裹腹,当然这些都是生活所迫。哎--,他们这种困苦还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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