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花坞的百姓,已经提前由金戟锋鉴领军青琨安置。他们此刻躲藏在城外的掩体之中,听着自己的家园仍然厮杀不止,纷纷哭泣叹息。

    青琨率领亲属的凤戟子弟列阵抢攻,金锁罗刹密织困网,使得九彻枭影节节败退。

    其他几派兵力同样配合无间,在长久的磨耗中培养出了深厚的默契。前后城门顾守无虞,城中的九彻枭影负隅顽抗,终究是徒劳。

    而在另一端,酒盟势力乘船而来,与本属圆南水郭沿江一带的九彻枭影在水上相遇。

    酒盟已经与金戟锋鉴联络战术,早有料到如此状况。宽大的船板四面以铆钉加固,船底贴有尖刺,即使九彻枭影凫水围攻,也并没有多少优势可言。

    水浪在江面不断激起,层层波纹冲刷两岸的岩石。酒盟众人在大船上如履平地,只守不攻,僵持之下,所有试图靠近酒盟战船的敌军都无一幸免,尸体漂浮在水面上,如同流血的浮木。

    腥红的颜色在江中散开,俯望如红锦开苞。斜阳垂下漫天的红辉,与江面相映,分不清是血还是日光。

    两方船帆都已经千疮百孔,有的船舷被火焰点燃,熊熊可怖。

    酒盟众人虽然伤亡较少,但是也早已经大汗淋漓。汗水流淌在甲板上,油光泛动。

    九彻枭影不甘受挫,不断采取新的战术。这终究是他们熟悉的水的天下,他们怎么甘心就这样吃瘪?

    来回攻守不停,双方的舟船就这样沿江顺流,朝偏花坞的核心战场飞快驶去。

    而在圆南水郭,众人也已经蓄势待发,摩拳擦掌静待时辰的到来。

    江风吹卷,两畔江岸,沉于水下的十余条宽头铁索晃动着若隐若现的形貌。

    岸上码头,狼尘烟坐在老木桩上,一旁插着一口崭新的长剑。

    这是赋云歌为了贴合他“西门藏剑”的身份,避免暴露刀招武功而准备的。赋云歌自己也打了一把,以备不时之需。

    此刻,赋云歌就站在狼尘烟的身后,一同眺望着漫漫江流。

    黄澄澄的涛流不断涌向远方,极目所见一片余晖前的苍茫。虽然有些闷热,但清爽的江风不断消退着身上的暑气,感觉很是惬意。

    对岸山上似乎有一座前人修筑的凉亭,在茂密的树林间掩蔽着,只露出一个高高的翘角。

    狼尘烟瞳孔倒映着波光粼粼,粗糙的脸上似乎沾染着愁尘。赋云歌看出他的情绪,内心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已经跟巍山阳岚众人几经妥协,最终他们同意在岸边多派人手,争取在这里就地歼灭敌人。

    但倘若一旦这里守不住,或者出现明显伤亡,他们就必须按照原来的计划,把人带到老庙。

    狼尘烟无法使出全力,但谁也不知道如果到了最坏的状况,前辈会做何选择。但不论如何,他要在这里随时看顾,防止局面崩溃的状况出现。

    昼夜流转。渐渐,两人眼前的江水褪散了鲜丽的色彩,被爬上天幕的夜空所染。

    如同墨水倾泄,渐变的颜色恍如一瞬,又好像不知何时。再回神,浮动的江面已经倒映着夜幕的星辰了,璀璨如珠玑。

    “真美。”

    忽而,赋云歌竟然听到狼尘烟淡淡地说,宛如自言自语。

    他于是向前辈凑近了些。就听他又说:“当年和现在,只剩老庙,和这江水记得咱们了。”

    他知道前辈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但既然前辈没驱赶自己,他听听倒也无妨才是。

    “……兄弟。”

    狼尘烟低头凝望着水下的游鱼,在漆黑的颜色里只能看得见一尾轮廓。辨不清是什么鱼,它轻轻跳出水面,然后一头扎回水中,看起来悠游自得。

    狼尘烟伸出手,却在半空呆呆地顿住了。不知道是想要去碰一碰那条鱼,还是想与虚幻眼前的兄弟碰个拳。

    但他正是停顿在那里了,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良久,他叹了口气,缓缓把手缩回怀里。

    赋云歌看着他痴痴的模样,心中泛过一点不好受。

    当年他两人素不相识,却因为自己深陷危机,陌银刀才挺身相助。不曾想他也因此惹来自己的祸事,两人被各自的冤家追杀,相互扶持着逃命,才不至于各赴黄泉。

    同患难,两人的情谊在那九死一生的囹圄中再无保留。两杯血酒入喉,他们明知难有生路,却还是放弃独自活命的机会,立下毒誓,同生共死。

    成为天疆五刀,是他两人的幸事。而最不幸的,就是那分崩离析的歧途,自此再不相见。

    现在,他就像一个失去记忆的人。一切的回忆都被风雪掩藏,想要追寻,却两眼茫茫。

    他与陌银刀,只有这间老庙了。如果连这里都将灰飞烟灭,他狼尘烟,还能剩下什么,才不至于变成真正的行尸走肉?

    没有往日,是最可悲的。

    他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间老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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