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百骑去了姚昀家,在里面待了大约一刻钟。”马松忍笑道:“他们以为自己很隐秘,可却不知这一切都在咱们的眼中。”

    这里是马家,马松和几个好友在聚会。

    那位王兄也在,他捧腹大笑,然后喘息道:“他们定然去查了你家里的隐户吧?”

    马松神色古怪,“对,可那些地方空荡荡的,那个百骑临走前失落的模样都被人看到了。”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了起来。

    “他们下一步会去查何处?”王兄沉吟着,“会不会查你家?”

    “很有可能。”马松平静的道:“但马家什么都没有,就算是掘地三尺,他们也找不到任何违律的东西,咦!我忘记了一件事,我家中有个新罗婢,好像还没去县里登记。”

    王兄笑道:“他有本事就抓,那些新罗婢被走私进来,许多都没登记,大家心知肚明。那些权贵重臣的家中也有吧,到时拉出一大串,陛下也会头疼。”

    “哈哈哈哈!”

    等众人散去后,马松叫来了管事,“知道隐户的那几个可稳妥?”

    管事说道:“郎君放心,这都初春了,家中许多田地需要巡查,他们都分散去了。”

    马松含笑,“很稳妥。另外……闻春礼此次做的不错,等百骑走了之后,记得备一份厚礼,我亲自送去。”

    “是。”

    马松感慨道:“做人,万万不可得意忘形,别人帮过你就要记情,这情义就是这么积累起来的,你来我往,最后荣辱与共,这才是咱们的根基。”

    他仰头看着屋顶,惬意的道:“此次事了,我也该收手了。家中五年内不得再纳隐户。”

    屋顶的角落,一只蜘蛛在拼命的结网,那网越来越大……

    ……

    贾平安在等。

    调查闻春礼自然不需要他出马,动静太大,容易引人瞩目。

    明静没去采买,很敬业的一起等候。

    “我以为,这等时候就该果断!”

    一个时辰后,明静提出了自己想了一夜的建议,“那些隐户跑不掉,而知情者不外乎马家的那些经手人。管事们可以跑,但不可能全走了,管家定然知晓。”

    这番话说的井井有条,贾平安不禁暗赞。

    “随后呢?”

    “悄然拿下管家!”

    “想法不错。”贾平安觉得明静进步很大,“咱们的人一直在盯着马家,但凡管家出门就跑不了。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一直躲在家中。”

    可怜我想了这么一个好主意,竟然无用!

    “可闻春礼不好查,咱们不可能直接搜查吧?那坏了规矩。”

    没有朝中的决断,百骑一旦动手无果……

    贾平安认真的道:“若是事有不谐,小明,你来扛一把可好?百骑的兄弟们都会记得你。”

    “逢年过节也会给我上香,是吧?”

    明静冷笑道:“此事你本就走偏了,应当一开始就用雷霆手段拿住马家。马佑是刺史又如何?”

    这娘们适合去东厂!

    贾平安摇摇头。

    “武阳侯!”

    一个百骑进来,“长安有了消息。”

    “如何?”

    贾平安心中一动。

    “闻春礼的儿子在长安花销不小,可他本无收益,闻家的田地不多……”

    “钱财来自于何处?”

    “闻春礼!”

    “抓他!”明静脸色绯红,“果然,我就说那人有问题!”

    她自顾自吹嘘了一阵,发现周围很安静。

    包东在低头,身体微微颤抖。

    雷洪扯着胡须,仿佛不扯不舒服。

    贾平安侧脸看着她,那眉头皱的……

    这个……好像是贾平安提出来的哈!

    明静觉得心虚,但输人不输阵,“我也说过闻春礼有问题。”

    我不和娘们计较!

    贾平安问道:“闻春礼宦途之中,马家可起了作用。”

    那百骑点头,“闻春礼当年曾是马佑的下属,得了马佑的好评。”

    明静皱眉,“此乃吏部之事,你如何打听到了?”

    “无需问这个。”

    贾平安粗暴的打断了明静的询问,起身道:“去打听闻春礼在何处。”

    ……

    “春光明媚,今日我等在此聚会,登高望远,关中一览无余……”

    嵯峨山上,数十男子正在聚会,冷的发抖,却一脸洒脱模样。

    “还请闻明府指点!”

    边上,闻春礼安坐,身前有酒菜,边上有女伎,山顶的寒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喷嚏。

    他起身道:“嵯峨山山高险峻,登高而望远。传闻鬼谷子在此传授兵法,老子在此讲学,今日群贤毕至,当有诗赋流传于世,若是好,老夫当为之扬名。”

    正月来嵯峨山上游览,这是近几年兴起的惯例,地方官也乐于主持这等雅事为自己扬名。

    在这里的数十人就是云阳县最出色的一批读书人,闻言不禁都跃跃欲试。

    晚些诗赋不断,闻春礼或是赞许,或是勉鼓励,一副长者风范。

    有仆役在边上煮酒奉上,众人举杯痛饮。

    一个小吏急匆匆的上山,近前后看看女妓。

    闻春礼笑道“何事不可对人言?”

    这话大气,但女妓何以生存?以色侍人只是基础,更要紧的是察言观色。

    女妓起身道:“奴去边上看看。”

    闻春礼看着众人,微微一笑。小吏俯身,“明府,百骑去了县廨,询问你的去向。”

    “什么?百骑?”闻春礼提高了嗓门。

    做官要紧的是什么?

    第一皇帝的看重,第二就是名声。在许多时候名声比皇帝的看重更重要。比如说大明的海瑞,号称大明第一头铁,帝王也无可奈何。

    百骑最近一年多来的名声并不好,在有心人的传播之下,百骑变成了一条恶犬,专为帝王服务,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所以闻春礼一提百骑,瞬间所有人都停杯瞩目。

    小吏一怔,旋即职业素养发挥了作用,声音很大,但却显得不怎么刻意,“明府,百骑去县廨寻你的去向。”

    干的不错!

    闻春礼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冷漠中带着不屑的道:“百骑来了,老夫能做的便是冷眼旁观,此刻老夫在此与诸位贤达聚会,莫说是百骑,就算是贾平安来了,老夫也只能让他在边上等着。”

    这个姿态太妙了,若是后世便是:锦衣卫指挥使?他也配见老夫?让他滚!

    众人不禁轰然叫好。

    “那百骑乃是恶犬,我辈当持打狗棍敲打。”

    “若是百骑来了,我等当漠视之。”

    “百骑昨日到了城中,随即四处查探,看着凶神恶煞的。”

    “那又如何?恶犬罢了。”

    “不过那贾平安人称诗才无双啊!”

    尼玛!

    本来同仇敌忾的气氛马上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我们在此作诗,那贾平安若是来了,谁敢和他一较高下?

    闻春礼笑道:“作诗要的是意境,你等只管作来,若是恶客临门,老夫来打发。”

    这姿态引得众人不禁为之敬佩。

    于是酒继续喝,舞继续跳,喝多了,搂着女妓,顿时荷尔蒙狂喷……

    “我有了!”

    “我也有了!”

    半山腰,贾平安带着十余百骑疾步而上。

    嵯峨山从山下看去颇为险峻,可并不难爬。

    “此处便是传闻中鬼谷子传授兵法之地。”

    此刻的名川大川都有传说,动辄追溯到夏商周之前,让人不禁悠然神往。

    “果真?”

    包东心动了。

    贾平安点头,包东减缓了速度,等众人上去后,悄然下跪,“求鬼谷子保佑我做名将……”

    雷洪回头喊道:“包东在祈祷。”

    众人爆笑。

    “贱人!”

    包东一脸无所谓的跟上,“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男人都是大话精!

    明静很是不屑。

    大唐的强盛让后人目眩神迷:军队,文化……

    后来唐德宗驾崩,葬于嵯峨山,倭国遣唐使跟随送葬,见到嵯峨山和宏伟的陵墓不禁惊为天人,回去给天皇吹牛笔,听的倭国上下悠然神往……

    这也就罢了,可架不住倭国当时的太子神野从此就崇拜上了大唐,继位后就给自己封号嵯峨天皇,修个宫殿也取名为嵯峨院,让整个倭国极度大唐化,一切都向大唐学习,从礼仪衣裳、建筑生活习惯……

    那便是倭国的全盘唐化。

    当看到了那些醺醺然的人时,有人指着贾平安说道:“来了来了!明府,百骑来了,恶犬来了!”

    一个官员起身过来,目光转动,沉声道:“今日休沐,有公事可明日再来。”

    这个时代没有加班一说,那些人都含笑看着这一幕,有人低声笑道:“白爬了一趟嵯峨山,百骑这些人怕是会气吐血。”

    贾平安目光扫过,见闻春礼坐在那里举杯邀饮,一脚就把官员踹了出去。

    官员倒地翻滚惨叫,那些故意作态的男子都愕然,闻春礼冷笑道:“武阳侯这是何意?莫非以为云阳县是个小地方,可以肆意妄为吗?”

    这便是话术!

    一开始就把你定在了无理挑衅的位置上,随即怎么批判都不为过。

    贾平安走了过去,“好热闹,闻明府今日在此高会,贤达云集,想来颇为得意。贾某来做个不速之客,敢问今日以何为题?”

    鸦雀无声!

    没人敢说今日作诗的题目是什么。

    我的名声既然如此之大了吗?

    那以后寻谁装比去?

    贾平安笑了笑,“既然无人敢在贾某之前作诗,那么今日的聚会也就到此结束了。”

    “为何?”一个喝多的男子打个酒嗝,“百骑在长安得意,可这是云阳县,怎地?我等就要在此饮酒作诗,关你屁事!”

    “说得好!”

    一时间气势汹汹。

    贾平安走到了闻春礼的身前,“从百骑到了云阳县开始,你就阳奉阴违,真以为贾某不知道?”

    “围住,一个都不许走!”

    百骑拔刀,旋即围住了此处。

    那些女妓尖叫着,却很聪明的聚在一起,远离这些‘贤达’

    有人铁青着脸,“贾平安,你要作甚?”

    闻春礼看着贾平安,心想此人突然上山为何?

    难道是马松那边出了纰漏?

    不该啊!

    而且马松那边出了纰漏,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来通风报信,让老夫这里赶紧遮掩。

    既然马松的人没来,那就说明并无此事。

    那他……

    闻春礼看了贾平安一眼,心想这多半就是查不到线索就恼怒了。

    听闻百骑在长安城中颇为得意,可来到云阳县这个小地方后却处处碰壁,贾平安少年得志,难免沉不住气。

    这是来寻老夫发脾气?

    忍不忍?

    为何要忍?

    想到这里,闻春礼冷冷的道:“武阳侯这是何意?事情没办好也不该动手殴打官员。老夫本不想计较,可今日众目睽睽,若是忍了,回头云阳县父老定然会骂老夫无能,如此,老夫明日便上奏疏弹劾……”

    这人果然心理素质不错,至少比明静强多了。

    明静被他看了一眼,觉得莫名其妙的。

    这贱人莫非是想让我出头呵斥?

    那该如何说?

    大义凛然,还是嫉恶如仇……这是我第一次在百骑出头,定然要想好。

    闻春礼缓缓举起酒杯,贾平安挥手扇去,酒杯落地,闻春礼勃然大怒。

    有人喊道:“今日我等与闻明府共进退!”

    “百骑羞辱太甚,今日咱们断不可轻退!”

    包东上前,“武阳侯,周围都搜索过了,并无人隐藏。”

    因为担心有人去马家通风报信,所以百骑上来就在周围搜索,而贾平安一直在等待的便是这个消息,闻言他狞笑着问道:“闻明府为官清廉,可令郎在长安城中却挥金如土,人称青楼十三郎,敢问闻明府,令郎那些花销的钱从何处来?”

    他竟然去查我了?

    在闻春礼看来,贾平安就该揪住马松不放,随后狼狈回到长安。

    他的眼皮子蹦跳了一下,“犬子……老夫最近并未过问他的私事。”

    但他的心跳在不断加速。

    那个逆子!

    “想不认账?”

    贾平安拍拍手,“带上来!”

    两个百骑带着一个中年男子上来。

    “阿郎!”

    来人便是长安闻家的管家。

    闻春礼身体一颤,伸手去搭身边的人。

    可他身边的人如避蛇蝎般的避开,他扑了个空,一头栽倒。

    “你……你竟然去查了我家?”

    就事论事,百骑下来是查马家收隐户之事,和他闻春礼有何关系?

    所以闻春礼压根就没想到贾平安会把矛头指向自己。

    “我本不想查你,可随行的中官去了市场查探,你却派人跟着,随后他进了哪家,哪家的价钱都会降一截,就算是你想奉承,可你一个县令,哪来那么多钱?”

    闻春礼看了明静一眼,痛彻心扉……肠子都悔青了。

    明静愕然。

    原来那些货物便宜竟然是闻春礼的功劳?

    这个蠢女人,定然是暗自欢喜吧。

    要不要说那是赃款呢?

    贾平安在想着使坏。

    “我今日只是来作诗游玩!”一个男子起身,拱手道:“还请武阳侯明察!”

    众人纷纷表态,和闻春礼划清界限。

    “拿下!”

    两个百骑上去拿下了闻春礼,他喊道:“马松家的隐户老夫知晓,那些户籍都是老夫令人消的,武阳侯,老夫愿意戴罪立功啊!”

    先前长者风范的闻春礼,此刻就像是一条癞皮狗,跪在那里叫嚷。

    “你等在此,两个时辰后方能下山,否则与闻春礼同罪!”

    这群小虾米贾平安没兴趣收拾,回身下山。

    那些人呆若木鸡,良久,有人叹道:“先是县尉姚昀带人去查马松家的隐户,被打了出来,殴打官员自然不是小事,可闻春礼出手遮掩,如今看来,姚昀那个案子怕也是故意的,就是想弄他!”

    “定然如此!”

    “谁都以为百骑会寻马松的晦气,可马松却安然无恙,昨日还听闻他大宴宾客,洋洋得意,没想到贾平安早就派人在长安查了闻春礼一家子,这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诸位。”一个年轻人赧然道:“先前我还觉着此人不过尔尔,上山便是自取其辱,可当他一巴掌抽了闻春礼时,我竟然被吓住了。”

    “我也是如此,先前他突然变脸,我就想跑。”

    这里后怕不已,那些女妓却走到了边上,目送着百骑下山。

    “那武阳侯诗词无双,我以前只是耳闻,今日他一上山,只是问了题目,在场的大才噤若寒蝉,我这才知道,先前他们的不屑只是色厉内荏。”

    “他那首红豆我最喜欢,可惜今日不能请他作诗,若是能作一首也好,以后嵯峨山也能多一个传说。”

    那些男子唏嘘半晌,有人说道:“时辰还多,叫她们歌舞吧?”

    众人纷纷响应,女妓们非常有职业道德的回来,其中一人福身,“奴有一事想请教诸位郎君。”

    但凡是男子都有好为人师的毛病,而且越是美女请教就越兴奋。

    “只管说来。”

    酒水倒满,气氛渐渐火热了起来。

    那个女妓问道:“如何才能请武阳侯作诗?”

    大伙儿本来兴致勃勃的等着在美女的面前出个风头,可这问题却让人无语。就像是已经热火朝天的时候,女人突然问道:“你可知晓那些美人为何都喜欢贾平安吗?”

    但凡男人听到这等话,基本上都泄气了。

    见他们不说话,女妓难免失望。

    一个女伎叹道:“此事我却知晓。”

    女妓欢喜的福身,“还请教……回头我请你饮酒。”

    “好说。”女伎目露回忆之色,“那是去年吧,你们知道我几年前一直在长安,结交了些朋友。去年夏天,一个好友寻了个商人嫁了,一起归家,路过云阳县时就来寻我道别,提及了长安之事……”

    她的眼中多了憧憬,“她说长安青楼最喜之人乃是武阳侯,只要武阳侯去了,必定会留下诗作。而且,他作诗从不酝酿,略一思索就得了。”

    这个有些打击人。

    一个男子淡淡的道:“贾平安作诗不少,皆是名篇,若是略一思索就得了,那岂不是诗仙?可笑。”

    女伎福身,认真的道:“本不该与郎君争执,可武阳侯大才乃是我青楼女子的共识。郎君说此事有假……可知上官少监?”

    众人都笑了起来,“上官少监诗才了得,人称上官体,我等如何不知?”

    女伎微微一笑,“那年上官少监携妓出游,有长安大才多人一起吟诗作乐,请了武阳侯去,有人说二人诗才可为一时瑜亮,可作诗论高下,武阳侯顷刻间作诗一首,上官少监甘拜下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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