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应和人擦肩而过,继续寻找着郑远东。 长孙无忌作为大唐政坛领袖,身边的幕僚各司其职,不管是负责私事的还是负责公事的,不但待遇优厚,而且出门都倍有面子,大佬们见到都会微微颔首,以示尊重。 所以为了争宠,幕僚们也在勾心斗角。 郑远东最近一年多突然异军突起,被长孙无忌重用,让蔡应各种羡慕嫉妒恨。在听到郑远东在茅房里的自言自语后,蔡应觉得不对劲。 但这等事儿没证据,所以他想跟着郑远东,寻找他的把柄。 下午,他再度出来,那个便衣的百骑再度和他擦肩而过,说了些什么。 “好凉爽。” “是啊!” 正常人在遇到这等打招呼的事儿时,都会下意识的回一句是啊! 隔了一日,蔡应在外面上茅厕。 他前脚进去,那个便衣百骑也跟了进去。 里面就蔡应一人。 “更衣呢?” “是啊!” 蔡应看了他一眼,目光转下…… 我有些自卑! 晚些出来,他一脸的悻悻然。 随后,郑远东再度得了长孙无忌的夸赞,蔡应终于忍不住了。 在一次几个幕僚都在的场合,他突然说道:“相公,有人有情弊。” 长孙无忌嗯了一声,“谁?” “就是郑远东!” 蔡应指着郑远东说道:“相公,那日我听到郑远东说陛下为何不动手,弄死他们。” 幕僚的眼中全是长孙无忌,什么陛下,那是不存在的。 所以这个指控非常的靠谱。 其他几个幕僚马上拉开了和郑远东的距离,仿佛他就是一坨屎。 郑远东心中一冷,然后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蔡应,“你为何这般说?” 不是说污蔑,而是说你为何这般说,这符合一个正常人的反应。 蔡应冷笑道:“那日我在茅厕外面亲耳所听!” ——从那日起,我在茅厕里就再无声音。 可贾平安为何不动手? 郑远东本以为贾平安是要酝酿时机,可现在时机没到,蔡应却发难了。 我要完! 陛下! 不对,我必须要代入。 “相公!” 郑远东并未辩解,而是悲愤的看着长孙无忌。 在这等时候,解释越多,错的越多。 等熬过了今日,再寻办法来渡过难关。若是不行,我就远遁,就此消失。 蔡应嗤笑道:“你说这些有何用?相公,我以为他不是山东门阀的人,就是皇帝的人。” 长孙无忌冷着脸,那些幕僚见了不禁暗叹一声,为郑远东默哀一瞬。 虽然郑远东那话看似没什么,可从尊称中就能发现问题,随即引申……这是希望皇帝弄死长孙相公他们呢! 但转瞬他们又欢喜了起来。 少了一个竞争者,他们冒头的机会就更多。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道理古今通用。 郑远东的心中一个咯噔。 我休矣! 但人设依旧在! 此刻他就是另一个人格,于是扑上去,一拳重击。 “贱人,竟敢污蔑我!” “住手!” 长孙无忌喝道。 有人去分开他们。 蔡应抹了一下脸,冲着郑远东冷笑。 长孙无忌看着蔡应,突然问道:“你和百骑之间是如何勾结的?” 啥? 蔡应懵逼。 长孙无忌冷笑道:“你与百骑私下联络,以为老夫不知?来人!” 两个大汉进来,“相公。” 长孙无忌摆摆手,“处置了!” “相公!” 蔡应只来得及喊一声就被堵住了嘴,接着被拖了出去。 此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而且再也寻不到了。 可他刚才说郑远东是外人的奸细,此事如何? 郑远东懵了。 这…… 为何蔡应被怀疑和百骑勾结? 长孙无忌看着郑远东,含笑道:“远东对老夫忠心耿耿,特别是这一年多以来,对老夫帮助良多。蔡应这几日和百骑不断勾结,今日突然发难,这便是想借着污蔑来除掉远东。” 还能这样?可我就是奸细啊! 郑远东觉得这事儿太荒谬了,他不断在代入人设,眼中含泪,“相公……” “远东这些时日颇为辛苦,这天台山也没好好游玩,明日起给你三日假,只管去玩耍。” 长孙无忌抚须含笑。 “多谢相公。” 郑远东目露关切之色,“相公,你这几日夜里又歇息晚了,眼袋都大了些。” 长孙无忌笑道:“老夫早就过了那等年纪,要什么俊美,哈哈哈哈!” 晚些幕僚们出去,纷纷声讨蔡应。 “那人就如一条毒蛇,竟然隐藏的如此深,可相公却慧眼如炬,就等他露出马脚,一举拿下。” “远东,你此次算是苦尽甘来,以后若是有了前程,莫要忘记了咱们啊!” 苟富贵,勿相忘! 郑远东笑着应了。 晚些他在老地方留下痕迹,然后去了林子里等候。 可一直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贾平安的人影。 …… 贾平安很忙。 “武阳伯,千牛卫的在外面和刑部的人发生了冲突,正在对峙。” 擦! 程达抬头。 明静抬头。 士气可用! “虽说千牛卫和咱们没关系,可刑部的事咱们就得出手!”贾平安冷笑道:“叫上兄弟们。” 晚些,百余人出了百骑。 两个千牛卫正和几个刑部的官吏对峙,双方不断交锋,千牛卫的竟然节节败退。 “千牛卫都是官员权贵子弟,为何不敢动手?” “那几个官吏乃是那边的人,千牛卫的父祖或许是官员,可他们一旦动手,就是给自家父祖招祸。” “百骑的人来了!” 百余人浩浩荡荡的出现了。 “百骑又如何?” 刑部的觉得此事和他们无关。 千牛卫的也是如此想。 贾平安一马当先而来,一巴掌就抽翻一个。 包东喊道:“这人先前辱骂了武阳伯!” 有人跟着喊,“他还骂百骑都是一群豕!” 雷洪一拳捶去,骂道:“还羞辱我是毛猴,耶耶今日叫你认得什么叫做毛拳!” 一阵暴打后,百骑的人扬长而去。 两个千牛卫懵逼。 在场的人也惊讶不已。 “为何不还手?”有人觉得那几个刑部的太软弱了些。 其中一人抬头,无言以对。 有人说道:“上次武阳伯冲进了刑部大打出手,说是刑部有主事的家伙事被他一脚踢爆了。” 我去! 周围的人不禁夹紧双腿。 动作整齐划一! …… 贾平安去了林子里,郑远东幽幽的道:“我身上都差点长蘑菇了。” “啥事?” 贾平安刚动手爆捶了一顿,爽的不行。 “先前蔡应突然发难,长孙无忌却说蔡应和百骑勾结,还夸赞了我。” 郑远东问道:“可是你做了什么?” “我让人乔装,在这几日经常和蔡应擦肩而过,甚至还在茅厕里碰面……” 郑远东明白了,“这是剑走偏锋!多谢了。” 他认真拱手,“可你为何不告知我?” 若是提前告知,他也不会措手不及。 “你这个毛病得治。所以我就想着这般刺激一番,老郑,觉着刺激吗?” 老刺激了! 郑远东苦笑道:“当时我只想着如何死的体面些。” “我这边事多,先回去了。” 贾平安最近在盯着逻盛炎,就等着这厮主动低头。 等他走后,林中幽幽,偶尔有鸟鸣传来,格外的空灵。 郑远东定定的想着,突然失笑,“贾平安此人虽说桀骜,可却值得交往,值得深交!” 他一路回去,快到地方时碰到了许敬宗。 “贱人!” 许敬宗鼻子里轻哼一声,随后去了百骑。 “你为何殴打了刑部的人?” “可是有人弹劾了?”贾平安满不在乎的道:“百骑最近几年好事做的太多了些。” 许敬宗一怔,“你是说……要让百骑多些坏名声?” “当然!”贾平安和他进了值房,“若非如此,千牛卫的人挨打和我有何关系?” “这几年百骑护卫陛下颇为得力,千牛卫都被压制住了。随后还揽了查探外藩和监察长安城治安之责,嘶!” 许敬宗倒吸一口凉气,“好事做了许多,名声也越发的好了。关键是你的名声也好了不少。” 自污! 他的脑海里冒出了这个念头,“你这头小狐狸,以后那些老家伙想坑你怕是难了。” “武阳伯!” 外面来人,带来了朱韬的口信。 “大好事!” 擦! 贾平安心中狂笑:任你逻盛炎奸似鬼,也得吃耶耶的洗脚水! 到了鸿胪寺,值房外,逻盛炎正在等候通禀。 “咦!这不是南诏使者吗?” 逻盛炎强笑,“见过武阳伯。” 贾平安‘诧异’道:“我不是听闻你一直闹着要回去,怎地还在此地?莫非鸿胪寺有人阻拦?哎!” 他叫了边上一个小吏来,骂道:“为何阻拦使者回去?” 小吏配合的露出了无辜的表情,“武阳伯,没有的事啊!使者一直在这呢!没说回去。” 那就是色厉内荏喽! 贾平安哦了一声,“原来只是说说而已啊!” 此人是故意在羞辱我! 逻盛炎发誓,贾平安就是故意的。 他的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但却不能反驳。 贾平安打个哈哈,“朱少卿可在?” “小贾!” 朱韬在里面应声。 贾平安进了值房,“今日闲来无事,我便过来看看。” 朱韬含笑,“咦!请了使者进来。” 逻盛炎被引了进来,寒暄几句,朱韬就说些套话,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搞外交的难道都是说瞎话的天赋? 贾平安在边上看热闹,实则是在观察逻盛炎。 此人开始诚恳,可言辞间却带着些许不满。 “贵使且回吧。” 朱韬结束了谈话。 逻盛炎深吸一口气,看了贾平安一眼。 这是要低头了吗? 贾平安微微一笑,却是格外的冷漠。 南诏这个地方迟早会成为隐患,只要寻到机会,他自然会筹谋一番…… 逻盛炎起身,“前几日我身体不适,昏昏沉沉的,说了些不该的话……” 等逻盛炎出去时,朱韬举手,贾平安猛地拍了一下。 “小贾,此事成了,哈哈哈哈!” 他起身看着几个下属,朗声问道:“如何?” 那几人起身,“武阳伯果然大才。” 这些都是专业的外交官员,外行人想让他们服气很难,而贾平安此次连续压制住了逻盛炎,一番推导在此刻大放异彩,让他们由衷的信服。 有人拱手,诚恳的请教,“敢问武阳伯,你如何断定逻盛炎会低头?他就算是翻脸回去,南诏依旧存在。” “因为野心!” 贾平安再度说到了此事,“上次我就说过,南诏的目的从不是什么抵御那五诏,更不是害怕吐蕃人的威胁,而是一统六诏。” 此后南诏不断强大,最终一统洱海周边,立国南诏。这里面离不开大唐的支持。而大唐支持南诏的目的就是为了西南,让南诏牵制吐蕃。 后续西南当地官员作死,导致南诏投靠了吐蕃,就此这个让大唐不断失血的漩涡就形成了。 所以南诏要支持,但如何支持却值得商榷。 …… “陛下,有御史弹劾贾平安殴打刑部官员。” 柳奭作为中书令,官员的奏疏最后就要经过他这一关。 李治皱眉,“为何动手?” “说是那些人辱骂了贾平安。” 柳奭不带情绪的说道:“可他们却矢口否认,另外,陛下,百骑从刚开始护卫陛下,后来加了查探外藩消息之责,再后来又多了监察长安之责……” 这个百骑越管越宽了啊! 这个角度找的好! 褚遂良给了柳奭一个赞赏的眼神,却没看到李治用阴郁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皇帝恨不能把所有的权力都握在手中,谁反对谁就是对头。 柳奭准备的很充分,“那些也就罢了,可贾平安竟然把手伸到了鸿胪寺里去,陛下,这……不妥吧?” 褚遂良随即补刀:“此刻是鸿胪寺,那贾平安说不得明日就能去刑部指手画脚。” 李勣冷笑,“若是越权,鸿胪寺为何听从?” 这就是漏洞。 褚遂良欲言又止…… ——贾平安是陛下的人,鸿胪寺哪里敢阻拦? 李治眸色微冷,旋即一笑。 “陛下,鸿胪寺少卿朱韬求见。” “让他来。” 李治看向褚遂良的目光中多了揶揄之色。 朱韬早就禀告了和南诏使者交涉之事,他却没说,就是在等这个时机。 要想夺回权力,唯有不断削弱对方的力量,而打击对方的威信最为直接。 此刻他就想把褚遂良的威信扫落于地! 朱韬进来,“陛下,逻盛炎方才低头了。” 李治也是一怔,“说说。” 不是说他们只是内部有些恼火吗?怎地就低头了? 褚遂良只觉得脸上微热,但这个结果并不能削弱他的威信。 朱韬说道:“逻盛炎前阵子威胁要回南诏,鸿胪寺并未动容,后来鸿胪寺安排人说了些话……说吐蕃人到了南诏等地后身子会不适,厮杀不力,更有道路险峻,粮草补给艰难……” 李勣不禁心中微动,“后来如何?” “随即南诏使团就乱了,一个个被叫去问话,出来时神色惊惶。” 李勣含笑,“这就说明那番话没错。” “英国公高见。”朱韬笑道:“后来鸿胪寺依旧不动声色。” 这便是看谁先眨眼,在后世的外交场合中多见。 “就在先前,逻盛炎求见,说前阵子身体不适,说了些昏话。随后又说了些好话,说是南诏愿意为大唐挡住吐蕃的侵袭等等,只求一些兵器。” “原先还要钱粮!”崔敦礼笑道:“如此这便让他们原形毕露了,陛下,鸿胪寺有功!” 老崔这是故意的! 谁不知道此事是贾平安插手造成的?现在你故意说鸿胪寺有功,这便是想说贾平安有功。 做人,不能这么墙头草啊! 朱韬笑道:“此事却是武阳伯一力坚持,鸿胪寺只是照做。陛下,不止于此。” 李勣突然皱眉,“若是如此,逻盛炎也无需低头,大不了回去,那五诏也不能把他们如何。” “英国公果然高见。” 朱韬再度赞美了李勣,“武阳伯分析,说南诏的目的从不是什么抵御吐蕃,而是一统六诏!所以鸿胪寺便不动,逻盛炎果然就主动低了头。” “这是不打自招!” 李勣起身道:“陛下,南诏野心勃勃,以后必然难治。给予他们的物资得慎重考量了。” 李治点头,“如此,大唐不可相帮太过,否则南诏尾大不掉,反而成了隐患。” 这等国策一但被确定,此后的决策依据就照此而行。 李治看着褚遂良,淡淡的道:“朱卿,贾平安可是仗着朕的威权,强行参与了此事?” 这怎么可能? 朱卿心想这事儿臣不是禀告过了吗? 怎地还问? 他随即又忧郁了起来,觉得皇帝竟然这般健忘,非大唐之福。 他没看到褚遂良的脸,此刻渐渐铁青。 “陛下,臣与武阳伯于外交之事颇多默契,此次他分说了南诏之事,臣觉着有理,于是便支持了他。”朱韬很是纳闷的道:“若是说的臣认为不对,就算是相公们来了,臣也不会低头!若是谁认为臣不对,只管来辩!” 这便是懂王! 这一刻他微微昂首,自信满满。 朕要的便是这番话! 李治看了褚遂良一眼,“朕就说贾平安再大的本事也不至于能让鸿胪寺低头,英国公,此事你来说说。” 这番话就是打脸:你褚遂良说贾平安仗着朕的威权压制了鸿胪寺,朕便让朱韬来打你的脸。 接着还得鞭尸! 鞭尸的人就是李勣。 他目光温润,“陛下,由此大唐探清了南诏的打算,更摸清了那边的局势,以后大唐的决策便不会犯错,陛下,武阳伯有功无过!” 这是面对一个方向的功劳! 从此大唐在西南的布局和应对就能从容不迫了。 那个贾平安,果然是人才……李治颔首,“朕也深以为然!” 柳奭面色木然。 褚遂良面色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