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安当即接下了此事。 回到百骑后没多久,朱韬就来了。 “此事我也颇为不解,那逻盛炎为何突然翻脸。” 朱韬的经验是很丰富,可…… “但凡这等商议,一旦决断了就不能反悔,否则朝令夕改,以后你把条件说的天花乱坠也无人搭理。” 这便是外交规则! 你代表着一个国家或是一方势力去谈判,答应了什么条件就是什么条件,咬牙都得去做了。 这便是国家信用。 若是你经常朝令夕改,那么外界对你的各种对外政策自然就失去了信任,不论你说什么,都是听其言,看其行。 这便是失去信用的后果。 “此事我与你一起应对。” 朱韬很果断。 “多谢朱少卿。” 老朱是个纯粹的外交人,醉心于各国事务。 等他走后,程达皱眉道:“南诏那边我也听闻过,那里说是气候不同于中原,民风彪悍,那使者既然是南诏首领的儿子,定然不会轻易低头,武阳伯,此事不该接。” “胆小!”明静鄙夷了程达的稳,“那个什么逻盛炎既然盛气凌人,那便威胁就是了。难道大唐还怕了他们?” 那边多山! 真正被平定还是在大明开国初期。 大唐后来几度出兵西南,结果损兵折将,国势越发的衰微了。 这让贾平安想到了一个地方:交趾! 明初大明对交趾的统治并不稳当,当地豪族频繁揭竿而起。没办法,大明只能不断出兵,渐渐的交趾就成了大明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让大明不断失血,最后只能舍弃。 南诏这个地方邪性,所以贾平安也不敢建言出兵攻打。 再说了,现在那地方偏僻,若非靠着吐蕃的另一边疆土,大唐压根就不带多看一眼的。 “……若是我出手,定然是十万大军南下,随后灭了六诏。” “明中官高见。” 百骑之耻在拍马屁。 明静有些小得意。 “武阳伯以为如何?”明静觉得自己有些名将的天赋,就想请教这位厮杀汉。 “然后呢?”贾平安随口问道。 他在琢磨着此事。 六诏以洱海为界,亲近吐蕃的五诏一会儿说俺对大唐忠心耿耿,哄些好处回去,一会儿又说吐蕃欺人太甚,求大唐做主。靠近大唐这一边的蒙舍诏因为在五诏之南,所以也被称为南诏。 那五诏和南诏是死对头,而且他们的身后有吐蕃的支持,所以和南诏一直争斗不休。 大唐不可能放弃南诏,那样会导致西南局势失衡,这应当就是南诏首领细奴逻有恃无恐的原因所在。 南诏不存,那五诏就会在吐蕃人的支持下袭扰大唐,到时候西南就会成为一道不断流血的伤口。 以上才是南诏的底气! “然后?”明静说道:“然后就一扫那片地方。” “然后呢?” 贾平安突然就笑了起来。 “然后……还有什么然后?” 纸上穆桂英明静说道:“然后就大获全胜。” “大唐可要驻军?” 呃! 明静想了想,“应当要的吧。” 还不算是太蠢。 “驻军的话,每年的补给如何给?另外,当地并未臣服,将会不断起事,驻军为此必将焦头烂额,怎么办?” 你就不会直接说吗? 明静硬着头皮道:“那要不就不驻军了。” “不驻军?”贾平安摇头,“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么一块好地方却无人统领,自然会有人出头,如此一番厮杀后,那些骄兵悍将往何处去?” 那么复杂吗? 不出兵,这便是大唐此刻的底线。 高丽、吐蕃、突厥残部、乃至于西域势力,这些才是大唐关注的地方。而此刻近乎于半蛮荒地带的西南,就是个鸡肋。 你就不能说个答案? 明静装作是看消息,实则在盯着贾平安。 “武阳伯,有人求见。” 来的是高阳的身边人。 “公主说明日天气不错。” 这是要交公粮? “去打猎!” 你不能一次说完吗? 贾平安有些不满。 程达在看着他。 明静也在看着他。 你这个是旷工,脱岗! 还要不要脸了? “其实,最好的法子就是不搭理。” 贾平安的答案让明静愕然。 “不搭理?” “对。” …… “要想一统五诏,兵器至关紧要,唐人的兵器锋锐耐用,而且还多,咱们若是能再弄五千精锐出来,那便有把握了。” 逻盛炎在和随从议事。 “可唐人若是不答应……”随从想到了那天态度强硬的贾平安,“那位武阳伯看着很是冷漠。” “那又如何?” 逻盛炎笑道:“既然知晓了大唐的底线,那咱们还怕什么?” 第二日,逻盛炎起床,随口问道:“鸿胪寺的还没来人?” 随从摇头,“一直没人来。” 这不对啊! 他都暗自威胁了,鸿胪寺为何没反应呢? 少说也该安抚,到时候再谈条件。 “那个武阳伯呢?去问问。” 逻盛炎从容的道:“那日他无礼,于是我便把不和的缘由弄在了他的身上。大唐对西南并无要求,唯一的要求便是不生事。可我们若是不管,大唐会担心那五诏在吐蕃人的指使下袭扰西南,甚至吐蕃会不会出兵西南?这些都是他们为之担忧之处,所以我们怕什么?” 使者不能随意走动,但这里是天台山,偶尔要求去逛逛也没事。 有人去打探消息,晚些回来。 “那武阳伯跟着一个红裙女子出去了,听他们说是什么公主。” 这是去保护吧? 不对,公主没资格要一个武阳伯来保护,那么…… “他们神色如何?” 若是愁眉不展,忧心忡忡,那便说明威胁起作用了。 “看着很是轻松,甚至……我看到那公主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爱慕。” 随从霍然起身,“这是去出游呢!看来那贾平安并不担心。” “镇定。”逻盛炎微笑道:“这只是开始,要看谁更镇定。他出去游玩,这便是作态,等着看吧。” …… 天台山风景宜人,堪称是山清水秀。 沿着山路缓缓而行,吸一口气都是满满的大自然味道。 偶尔路边有小瀑布,或是山泉,或是潺潺流淌的小溪,静谧如空谷幽兰般的水潭,或是蜿蜒的小河…… 鸟鸣啾啾,空山迷雾。 “下雨了!” 高阳一脸急切。 天可怜见,这是雨? 贾平安伸手,这分明就是薄雾。 “这里有个山洞!” 高阳拉着贾平安进了一个山洞,随行的宫人把毯子铺好,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甚至连马子都有。 这太奢靡了。 高阳坐下,“你们就在附近玩耍。” 众人应了,洞内就剩下了他们二人。 高阳拿出一小坛子酒水,倒满酒杯,给了贾平安一杯,然后举杯,媚眼如丝,“郎君。” 雾气不断弥漫着,有时浓郁,有时淡薄;有时一阵风吹过,雾气急促的摆动,忽高忽低,甚至微微轻吟。 山风猛地从上面压下,雾气被压了下来,旋即从风的左右缠绕上去。 风过,一切平静。 “进来收拾了。” 外面,肖玲带着几个侍女进来。 那些杂物被弄的到处都是,酒坛子倒在边上,酒水流淌一地。 连毯子都有些凌乱。 她抬头看了一眼,就见高阳头发凌乱,眼波如水,脸颊绯红……哪怕身为女人,她也看呆了。 晚些,贾平安起身,“走,我带你去转转。” 他伸出手,高阳拉着,用力就站了起来。 二人走在最前面,看到好风景时,高阳就依在贾平安的怀里,指着风景说。偶尔抬头看他的脸庞,红唇微启,那眼中全是欢喜。 “郎君,这山可像是个侍女?” 贾平安低头触碰了一下,“像。” 高阳笑了,“先帝在时也来过此处,不过那时我不肯来。” 贾平安的手收紧了些,二人低声说话。 晚些归去,高阳去了后宫。 她的头上戴着一个鲜花编制的花环,脚步轻盈。 “公主,皇后在后面。” 王皇后带着人缓缓而来,近前颔首,“公主这是出去玩耍了?” 她看看那个花环,不禁摸摸自己的抹额。 高阳漫不经心的点头,“皇后这是要去何处?” “去陛下处。” 高阳随即就不说话,晚些到了李治那里,她叫人把袋子拿来,“这是我今日在山中采到的野果子,你看着好吃的就吃几个。” “还有,这里有几块石子,你看这个可像是个小猴儿?你拿着把玩。” “……” 李治含笑听着,颔首让王忠良收了起来,然后问道:“山中可有趣?” “有趣,处处皆是风景,还凉爽。” 高阳大大咧咧的道:“你也不要整日就在宫中,那些不要紧之事先抛在一边,经常出去转转,心情自然就好了。” 李治看了一眼,“你这气色确实好。” 王皇后也看了一眼,发现高阳肌肤细嫩白皙,竟然透着光般的,而且还白里透红…… 作为女人,她不禁羡慕嫉妒恨。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高阳的运气极好。 晚些出去,蔡艳忍不住说道:“公主的气色真是好。” “她的运气更好。” 王皇后有些发酸,“当初她和房遗爱闹腾,不相往来,陛下做主,私下就和离了。若非如此,房遗爱谋反时她也跑不掉。想想柴令武。” 柴令武自尽被戳尸,巴陵公主也被勒令自尽。 “是啊!她的运气真好。” 不过高阳的肌肤和气色才是让王皇后艳羡的。 “她的头发好生浓密,肌肤水润光泽……” 不能再说了。 见她心情郁郁,蔡艳就笑道:“传闻公主和贾平安私交甚好。” 王皇后冷笑道:“私交?怕是都爬上床了!” 二人转过去,有人迎上来,“皇后,褚相昨日呵斥了贾平安,指着一事说是他的过错,贾平安顶撞了褚相。” 王皇后木然继续行走。 直至到了自己的地方,她站在殿外,目光定定的看着殿内,“那个贱人仗着陛下的宠爱,对我并无半点尊重。你说,陛下可有废后之心?” 蔡艳心中巨震,“皇后,陛下不至于,有太子在呢!” “是啊!还有太子。”王皇后突然冷笑道:“可太子还小,无用。他若是要废后,那贱人也生了个儿子。” 蔡艳心中煎熬,“皇后,外面还有诸位相公做主呢!” “这是我唯一的依靠,至于舅舅……本事不大,陛下那里说不上话。” 王皇后心中发狠,“那贱人在宫外有贾平安作为外奥援,上次陛下令她禁足,本来好好的,可贾平安突然斩杀了褚相的随从,事后我才得知,被斩杀那人乃是陛下深恶痛绝之人。” 蔡艳心中一惊,“那陛下为此放了武媚?” “怎么可能!”王皇后冷笑道:“我想了许久,这才想到了一个可能。陛下令武媚禁足,出自于武媚为贾平安的亲事折腾,此事可大可小,外面的相公们顺势攻击,武媚就麻烦了。可贾平安斩杀了了陛下厌恶之人,随即被处置……” 蔡艳只觉得一颗心都凉透了,“陛下在宫中宠爱武媚,在宫外贾平安为陛下出力,若是二人倒霉……” “怎么不说了?” 王皇后冷笑。 “皇后……” 蔡艳低头。 “若是武媚倒霉也就罢了,贾平安也倒霉,这宫里宫外的都是他的人,都倒霉了,你说说,英国公那等人可会寒心?” “皇后!” 蔡艳跪下,抬头,泪流满面的道:“去求助于长孙无相公他们吧。” “求助?”王皇后叹道:“这个世间要想有人帮你,你就得有让他们利用的东西。我的本事便是皇后这个身份,还有一个太子。长孙无忌他们只会冷漠的看着我在宫中挣扎,只要陛下不废后,他们就不会干涉。” “这是对皇帝的尊重。” 王皇后嗤笑道:‘若是尊重,他们怎地处处压制着陛下?所以啊!还是我的本事不够,不足以打动他们。’ 蔡艳哽咽道:“那如此……咱们岂不是无路可走了?” “皇后之位保住就好,太子也能保住,如此徐徐图之。” 王皇后回身,眉间清冷,“但两边都有一个对头。” “扫把星!”蔡艳起身扶着她。 王皇后点头,“贾平安为陛下做事,坏了相公们不少好事。而武媚在宫中也颇得他的助力,这便是我们共同的对头。” 蔡艳咬牙切齿的道:“弄死他!” …… 贾平安回到了住所,打开门,里面背身站着一个男子。 “你竟然不去做事。” 沈丘回身,伸手捋捋鬓角的长发,幽幽的道:“你陪着公主出游,逻盛炎在发牢骚,说大唐这般无情,他便回去。” 贾平安坐下,先把鞋脱了,让自己劳累了一天的脚放松一下。 沈丘吸吸鼻子,皱眉走到了门口。 贾平安嗅嗅脚,“不臭啊!” 他不是汗脚,只有一股子不算浓郁的汗味。 舒坦了一阵子,他就穿上鞋,“逻盛炎发他的牢骚,不管就是了。” 沈丘淡淡的道:“可褚遂良他们今日又提及了你,说你越权了。越权也就罢了,可你越权还造成了南诏使者翻脸的后果,不处置了你,以后尚书省的是否可以去管门下省的事?” 褚遂良果然是咬着我就不放啊! “我没看到什么后果。” 沈丘回身看着他,“等逻盛炎请辞时,你就知晓什么是后果了。那时,褚遂良他们会把你赶出百骑,随后……你最好的法子便是去尚书省,在英国公的庇护之下苟延残喘。” “那就拭目以待吧。” 贾平安没法和他解释南诏的野心,解释了沈丘回去给李治一说,李治多半会认为他发疯了。 沈丘冷冷的道:“还有便是萧淑妃究竟给柳奭提了什么条件,此事我来查。” 贾平安突然捧腹大笑,“哈哈哈哈!” 沈丘冷哼一声,“你自顾不暇还有心思取笑别人,好自为之。” 他出了房门,外面微风吹动了他的鬓发,沈丘伸手按住,随后从前额顺着往后抹去,把头发抹平。 贾平安知晓上次输给自己后,沈丘就有些恼火,所以此次查探柳奭和萧淑妃勾结之事他势在必得。 李治最担心什么? “怕被宫中的女人行刺!” 贾平安觉得皇帝活得真累。 第二日就有人弹劾了贾平安。 但事情被压住了。 老许急匆匆的来寻贾平安。 “先前你不知道,有人弹劾你,说你越权参与了鸿胪寺之事,激怒了南诏使者,该严惩。” 贾平安一脸平静。 许敬宗就是想等着看他失措的模样,见状不禁有些失望,然后欢喜的道:“陛下随即发话,说这是大唐,再没有为了外藩使者恼怒就惩治大唐臣子的道理,他们也配?” 贾平安深吸一口气,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随后英国公说了,若是不妥,他愿领军前去西南。你没看到,英国公当时那双眼中全是杀机。若是他真去了,什么南诏北诏,怕是以后只能在史书里去寻了。” 老李…… 贾平安想到了那个被孙儿气得想吐血的李勣,然后孙儿偶尔的关切让他又暗自熨帖不已。 “连长孙无忌都说了,就算是要处置你,也不能用激怒南诏使者这个罪名,大唐丢不起这个人!”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