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而到了次日,便精彩了。

    政事堂里的宰相们聚集,发现少了一个人。

    一看,是许敬宗。

    杜如晦问书吏,书吏答道:“许相公清早去鸾阁了,说是鸾阁那边吩咐他去。”

    杜如晦气了个半死。

    什么时候堂堂中书省舍人,居然成了鸾阁呼来换去的奴婢。

    只是……终究还是不免让人垂头丧气。

    据闻现在长安各地,已经开始设置了铜匣子,除此之外,登闻鼓也已搭了起来。

    新闻报里,对此大肆报道。

    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一般。

    三省这边,那陆贞算是彻底的凉了,尸体都臭了,也没等来敕命,陆家上下,哀嚎一片,只好乖乖下葬。

    房玄龄气了个半死。

    只是他是极冷静的,将所有人召集起来:“诸公,若是这样对立下去,不是国家之福啊。”

    两个朝廷,不是长久之道,继续斗下去,谁也得不到什么好。

    房玄龄顿了顿道:“老夫去一趟鸾阁。”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再斗下去,就是两败俱伤。

    不,妇人是不会受伤的,这一点房玄龄有很深的经验,最后受伤的肯定是自己。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好像命中犯女,碰到女人就要倒霉。

    到了正午的时候,房玄龄至鸾阁,在这里,李秀荣殷勤的款待这位房相,亲自给房玄龄斟茶递水,道:“父皇一直钦佩房公的忠心和才能,多次对我说,要向房公多多学习治国的道理。房公这些年来,执宰天下,可谓是劳苦功高,天下谁人不知呢?”

    房玄龄很尴尬,这是鸿门宴。

    可事到如今,他还是决心息事宁人:“殿下客气了。”

    “这并非是客气话,实在是我的肺腑之词。”李秀荣很认真的道:“夫君也一直佩服房公,说是陛下让我做这个鸾阁令,无论是才能还是资历,都远不如房公太多,我心性不定,见识又浅,因而还需房公多多点拨,否则做了什么错事,贻笑大方,便悔不当初了。”

    房玄龄心里深吸一口气,这个妇人,比我家婆娘还厉害。

    当然,他不露声色,微笑:“财政部的事,老夫其实是认为可行的,六部改为七部,虽是破天荒,可当今天下的格局,和以往有了大大的不同,朝廷也不能一味的因循守旧下去。至于尚书的人选,本来三省是提出了一人,不过老夫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有些不合适,你是鸾阁令,可有什么人选吗?”

    李秀荣浅笑:“我看魏征可以。”

    “魏征此人,刚正不阿,做事雷厉风行,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选。”房玄龄道:“老夫会力促此事,想来不成问题。”

    房玄龄呷了口茶,勉强笑道:“三省一阁,一同为陛下分忧,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既已有旨,那么做臣子的,自当遵从。现在最重要的是同舟共济。殿下以为呢?”

    李秀荣毫不犹豫道:“正是,我也是这般想的。三省一阁,理当和气,何况,房公资历最深,其实我这没有什么见识的妇人,自是以后还要多听房公教诲。”

    房玄龄心里了然了。

    自己在财政部那里做出了让步,而李秀荣立即选择了和解,也给足了自己的脸面,由此可见,这李秀荣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到了这个份上,似乎这已是最好的选择了:“很好。”他目光很随意的落在了一旁案牍后的武珝身上:“此女是谁?”

    武珝忙起身:“长史武珝,见过房公。”

    “是那个武珝?”房玄龄惊讶的看着这小丫头,因为他一直发觉这个女子有些不简单,李秀荣和自己对谈的时候,她安静的在一旁处理着公文,这份定力,还有表现出来的专注,让房玄龄不禁侧目,房玄龄站起来,笑了笑:“小小年纪,就已协助殿下了?不过你是陈家的长史,陈家的家事,怕也够你忙碌的。”

    武珝道:“这是恩师和师母磨砺我呢。”

    房玄龄点头,他和武珝说话,只是掩饰自己的尴尬。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被妇人给折腾的够呛,最后不得不做出妥协,虽然遂安公主也很聪明,不露声色的抬高自己,表现的姿态很低,可还是让房玄龄禁不住尴尬。

    他笑了笑,表达了一些善意:“好了,时间不多,老夫走了。”

    他要动身的功夫,突然驻足:“对了,每日正午,三省的规矩都是去门下省的政事堂议一些相关的事宜,以后殿下也去吧。”

    现在已经不是三省了,已经不能将鸾阁踢开,那么只能将遂安公主拉进来。

    想想以后每日都要相见,所有的政务,都需要和李秀荣商议,房玄龄心里感慨,回家要面对那个妇人,在朝又要面对这个妇人,想一想都觉得难堪哪。

    好在,毕竟是经历过生活捶打的人,总也不至像岑文本一般,动辄就心疼的厉害。

    房玄龄轻描淡写的样子,走了。

    房玄龄一走。

    面上一副轻松样子的李秀荣却一下子绷紧,狠狠的握拳,激动的道:“成了。房公妥协了。”

    其实这几日,李秀荣一直处于不安之中,她很担心,担心最后局面失去控制,又担心,会被宰相们狠狠的收拾一顿,令皇家蒙羞。

    可现在……她第一次尝到了征服这些宰相们的喜悦。

    自此之后,百官们应当知道还有一个鸾阁,没有人会忽视鸾阁的意见,自己已像一个货真价实的宰相了。

    政事堂里,也有了李秀荣的一席之地。

    自己没有辜负父皇的期望,凭借这个,就足够让父皇扬眉吐气了。

    李秀荣喜滋滋的样子,激动的在鸾阁中来回走动。

    武珝道:“师母,恭喜。”

    “以后,你就早鸾阁,家里的事,你选一个人来处理,接替你。鸾阁的事,更为重要。明日我请父皇,升你为鸾阁舍人。”

    若是人们将鸾阁视为三省的话,那么鸾阁舍人,几乎和许敬宗一般,其实都属于宰相之列了。

    当然,这只属于小宰相,是房玄龄、杜如晦和武珝这些人的副手而已。

    武珝俏脸上波澜不惊:“是。”

    “接下来,有了你的师兄帮衬,那么当务之急,便是将财政的事解决了,解决了这个,鸾阁参预政,未来可期。”

    “是。”武珝道:“改革了财政,接下来便是相继增添增加各部,恩师说了,凭借六部的框架,许多事做不成,非要慢慢的革新改良不可。”

    李秀荣嗯了一声:“明日去政事堂,免不得有人会对我颇有怨言吧。”

    “这没有什么妨碍。”武珝道:“师母要格外注意那个叫许敬宗的人,此人……将来可有很大的用处。”

    “嗯?”李秀荣道:“我们不是已经达成了目的吗?”

    武珝道:“权力的本质,在于赏罚,为师母效劳的人,便赏他官职和钱财,而与师母为难的人,便令他失去官位,如此一来,人们才会对师母有敬畏之心。他们既害怕得罪师母,又希望能从师母手中获得高位,到了那时,这满朝文武,便有无数人希望能够为师母效命了。”

    武珝说到了这里,顿了顿道:“这个许敬宗,是个小人,若是在将来,师母怎么样收拾和疏远他都可以。可是现在……他是第一个跑到师母这儿,俯首帖耳的人。这一点,人尽皆知。此时人们都咒骂他毫无风骨,若是此时,师母也疏远他,那么人们见了他的下场,还会有人为师母赴汤蹈火吗?师母理应这个时候,想尽办法赐予他更多的高官厚禄,令他得到奖赏,那么将来,师母便可门庭若市,言出法随了。”

    李秀荣吁了口气:“只是许敬宗此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要紧呢?”武珝笑道:“他不过是个工具罢了,既然可用,为何不用?其实这朝廷的运作,就是如此的,人们都说不要亲近小人,可实际上,朝廷永远离不开小人。”

    李秀荣发现武珝谈起这些,总是口若悬河,她抿嘴微笑,倾听道:“这又是何故呢?”

    “因为很简单,真正的君子,他们往往有自己的原则和主见,不说其他的,若是师母锐意改制,就必须要做出一点新意出来,可是那些君子们,眼高于顶,或是默不吭声,他们肯为师母效劳吗?不会!恰恰相反,他们今日会指摘这个,明日会指摘那个,他们觉得这个政令错了,那个主意有害。可小人不同,小人才需攀附有权位的人,他们总会想尽办法,用尽一切的手段,去完成师母想要做的事,哪怕是被天下人指责,也在所不惜。那么师母,我们要建财政部,甚至要管理工商,要建立新制,这些处处都是会令人生出非议的事,那么我们该用什么样的人呢?”

    武珝叹道:“其实……天底下,真正的聪明人并不多,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这天下该怎样走,才可太平。哪怕自诩聪明的人,其实也不过是读了许多的经史,而后在开始中寻找大治的方法而已。可是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又有几次大治呢?若循从前的经验,根本不可能令天下大治呢。想要大治天下,就必须得有眼光独到的人,或如陛下一般的神武,又或是恩师这般的足智多谋。其余的人,只需乖乖的顺从就可以了。不必让他们处处七嘴八舌……”

    李秀荣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我稍稍明白了一些,就好像……当初蒸汽机车出来之前,所有人都会认为这自己能走的车乃是一个笑话,因为古往今来,根本没有这样的车?”

    武珝道:“对,正是如此,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笑话,像朝中的那些正人君子们,当然会跳出来,指责恩师,或是大肆嘲讽,因为以他们的惊艳得失而论,恩师是在做错的事,当然需要大肆的抨击。可也有的人,如许敬宗一般,他们不会嘲笑,因为他们无所谓对错,只要攀附恩师能得到好处,便自然而然,在蒸汽机车没有出现时,便会为恩师唱赞歌。可现在……恩师和师母所要做的,不就是在造蒸汽机车吗?没有人知道财政部有没有用,没有人知道……改变了六部的格局,会引发什么后果。可是恩师认为这是对的,他希望去做。君子们自然会不屑于顾,现在能用之人,或者能为之摇旗呐喊之人,除了许敬宗这般的人,还有谁呢?”

    李秀荣大抵明白了,叹了口气:“看来,非要用许敬宗不可了。”

    “要用。”武珝斩钉截铁,而后却又道:“但是也要防备,因为这样的人,今日可以因为师母得势,而攀附师母,他日有人得势,这样的人就会攀附他人。因而最好的办法,是提拔他,令他得到奖赏,同时,狠狠的敲打他的儿子许昂,许昂犯了罪,就依法治罪,狠狠惩戒,如此敲打,他便又喜又忧,又敬又畏了。”

    李秀荣越发觉得,这驾驭百姓,实在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可这武珝却好似是无师自通。

    不过好在武珝总是能讲道理说的很透,倒是让她能够轻易的上手,李秀荣心里想,我虽愚笨一些,却也要统统学会,如若不然,在政事堂里,只怕要引人笑话了。

    “这些日子,你不必干别的。”李秀荣道:“只做一件事,便是将这满朝文武的底细摸清楚,什么人是君子,什么是小人,什么人可以屈服,什么人要疏远,都要让我心里有个数。”

    “喏。”

    “再选拔一些人,在鸾阁里做书吏,协助你行事吧,你需要多少人?”

    “只怕不下百人,除此之外,财政部也需大量的人员。”

    李秀荣道:“从朝中选官。”

    “我看还是从大学堂出身的进士中选出官吏,会比较稳妥,他们无所谓忠奸,却都肯尽心为师母效命。”

    “过几日,拟一个名册我,我来挑选。”李秀荣道:“有不明白的地方,问问你的恩师。”

    “是。”

    李秀荣不禁一笑:“想不到……我们两个女子,在此议天下的事。”

    武珝道:“宰相也未必比得过女子。”

    ………………

    李世民收到了一封来自房玄龄的奏疏。

    房玄龄请奏,成立财政部,征辟已经致士的魏征为尚书。

    看着这份奏疏,李世民不禁感慨:“鸾阁已经水到渠成了,真令朕意外,这才几日,秀荣已经得心应手。朕的房卿,竟已做出了妥协。”

    张千在旁道:“或许是殿下的身份,令他忌惮吧。”

    李世民摇头:“能令房卿忌惮的,只会是秀荣的能力。”

    他说着,举起另一本奏疏:“朕终于明白秀荣身边的这位高人是谁了。”

    张千道:“可是朔方郡王殿下?”

    李世民摇头:“错了,是一个叫武珝的人。”

    “武珝……莫不是陈家那个长史。只是陛下何以断定呢?”

    李世民似乎回忆着武珝这个人,当初见的时候,是个少女,可哪里想到,此女竟是如此手段高明。

    “因为秀荣也上了奏疏,奏请武珝为鸾阁的舍人,舍人即宰相呀,当然,舍人的品级并不高,却是可以参预军机,这是多少人垂涎的高位啊,秀荣是个稳重的人,若无特殊的才能,决不会推荐这样的人,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一次武珝立下了汗马功劳,秀荣要在朝中立足,也离不开此女。”

    张千心里不禁唏嘘,就这么一个小女子……就她……

    李世民道:“朕当初见她的时候,也察觉到此女聪明伶俐,甚至爱惜她的才学,想要让她入宫,只是……她宁愿留在陈正泰身边,现在看来,此人的本领,比朕想象中还要厉害,不可小看,不可小看。这陈正泰,倒是独具慧眼,倒是比朕还有眼光。”

    李世民说着,站了起来:“下旨吧,迁朔方郡王长史为鸾阁舍人,协助遂安公主吧。”

    “陛下,这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你若是有这个本事,朕也不拘一格。”李世民瞪他一眼。

    张千:“……”

    李世民随即道:“不过眼下,还有一事,秀荣刚刚上任,便坚持要建财政部,改革税制,这税制,千头万绪,是多少个朝代遗留下来的问题啊,哪里有这么轻易的解决,就算此次三省做出了退让,倘若财政部到时流于表面,反而要让人取笑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再看看吧,看看秀荣会怎样做。若是真能做好,朕就可以彻底的放心了,自此之后,可以高枕无忧。”

    ………………

    第三章送到,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嗯,一万五依旧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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