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涯抬眼看他,这个来正的确算得上一等一的豪杰。

    只见他身长七尺五寸,白白净净,风流倜傥,须发乌黑,三绺长髯飘飘而下。单看面目最多三十岁,看将佐名册,却已经三十六岁。

    来正,字平容,容州欣道人,其祖上果然是北来师祖的云孙。在欣道县,他所属这一支仅仅平辈的就有三十二个兄弟。他在这些兄弟中排在第五。

    这一辈老大哥恰好是长门的,叫个来立,比他大十岁。据说来立常年贩卖肉桂,往来交州及南诏、骠国、陆真腊、环王、文单、水真腊诸国。

    近些天,襄城侯早已听说,这个来正善于用毒。就算是七步蛇,被他逮到,顷刻用手一挤,毒液喷完,再一撕,将蛇皮撕脱,挖其肝胆,生啖而无事。单就这一招,就能镇住许多江湖侠客。

    不但善用蛇毒,还善用草毒,包括乌毒在内,研究颇深。所以人称毒神。

    襄城侯宋公涯一听他这么说,当然不好拒绝,而且表示慰问,当即表示:“孤准予所请。既是兄台家父抱恙,孤当前往奉茶以表敬意。退账之后,孤略微安顿军政事务,随兄台前往欣道县看望令尊。”

    来正没想到这个宋公涯这么厉害,顿时语塞,略微沉吟,赶忙道谢。

    宋公涯当即令行军司马鄣侯甘冀代行中军主将,武安侯李玑代行都虞候,其他各人职掌不变。令观察使潘琅、钉王高老伯、掌王王克方及勇冠大将呼延璋,带三十个兵丁,退账之后,随他前往欣道县看望来正的爹。

    潘琅赶紧找到武安侯李玑,支取二十贯费用,与高老伯、王克方、呼延璋等随宋公涯、来正疾驰欣道县。

    北流县至欣道县六十里,因道路崎岖,走了一个半时辰,才到了欣道县。潘琅买些礼品,大家一起到了南关古樟树下来正的家。

    来正的父亲叫个来靠。看样子,来靠的确得了哑症,来靠见到襄城侯只是“啊啊啊”用手比划,用笔交谈。

    来正吩咐下人摆起酒宴,为宋公涯接风洗尘,表示感谢。正要开宴,跑神于豹、水神陈孤、针神机秀一起进来。

    来正惊问何故?他们听说大哥请假回家为家父治病,经略使还亲自往家来了,也都各自跟主将请假,前来看望。

    他们岭南四神,这边宋公涯、潘琅及高老伯、王克方、呼延璋是五个,就这么挤在一桌。其他随从都被潘琅支到附近街上的饭肆用餐,以三名火长领首,三十人都不许吃酒。

    简单吃酒,也不及休息,宋公涯辞行。于豹、陈孤、机秀请求在这里多待两天再回军,宋公涯准许。宋公涯率众一路还往北流县回去。

    岭南四神将他们送出十里之外的长亭方才分手。刚分手不久,三十余骑向西南的北流县方向约略走了不足三里,到了一座山下的村子边,这里水环山绕,风景秀丽。

    三哥钉王高老伯是柳州马平人,对这一带情况十分熟悉。他介绍道,这座山名叫盘蛇岭,山中各类蛇虫到处都是。人们上山没一个不是打着绑腿,手拿竹杖。

    农夫上山种地干活,都要趁着正午前后三四个时辰,尽量躲开蛇虫活动时间。因而养成了巳时初吃早饭上山,过申时收工吃午饭。一天两顿饭的习俗就是这么来的,成都、戎州、嘉州那边以及南诏国也是这样。

    宋公涯正在听三哥说话,忽然看见前面一位妇女高举白绫,大大地写一个“冤”字,正要跪倒,拦住宋公涯这队人马。

    忽然后面窜过来一个大汉,高叫:“收起。”

    这位妇女急忙收起,飞身往回就跑。宋公涯急令:“九弟去追农妇,三哥去追大汉,都叫捉来审问,就在这株古榕树下石台上聚齐。”

    宋公涯滚鞍下马,来到榕树之下,坐于石台之上。中郎将潘琅急令十名卫兵分别跟上王克方、高老伯。不大功夫,王克方将那位农妇带到。只见她满脸愁云,见到宋公涯,翻身跪下,嘴唇哆嗦,不敢说话。

    襄城侯看看大家都是清一色的黄帽,只是服色按照品阶各有差别。自己是三品服饰,紫色袍衫,十三銙金玉带。八叔潘琅是四品服饰,深绯袍,十一銙金带。其他人都是统一的军兵服饰。

    难道这位农妇没见过三四品大员到农村来,吓到了?

    潘琅过去,和颜悦色问道:“请问大姐是谁家娘子?为何见到我们举起冤字,被那人一喊,收起就跑?不要害怕,这位是经略使、襄城侯宋公涯,我是经略使帐下容州观察使,金吾卫中郎将潘初亮,有什么冤枉尽管说?”

    农妇大约四十多岁,还没说话先落泪,颤巍巍说道:“襄城侯宋经略千岁,潘将军,民妇有天大的冤枉,说出来,恐怕还要连累你们。上次告状,我和夫君还没走到容州,安丘侯王经略千岁就被都虞候来正赶跑了。”

    容州观察使潘琅一听,大概明白了几分,赶忙将她扶起来,示意她坐下说话。令呼延璋铺开纸笔,开始记录。

    潘琅继续鼓励她:“无论多大的冤情,尽管说来。这次,襄城侯宋经略和我等朝中随征四将,却不是谁可以赶得动的。就怕你不说,沉冤难申啊。”

    农妇听他这样说,顿时振奋精神,说道:“民妇陈锦,四十三岁,丈夫林照云,四十五岁,本是荆州当阳县人。林照云曾从军十八年,位至定远将军,上骑都尉之勋,皇封容县开国子,民妇也获封容县君。

    “七年前因公婆病重,辞军回当阳县。父母病故,守孝三年之后,来到封地容县,守着这盘蛇乡的盘蛇岭及四周二十顷赐田过活。前两年还平安无事,去年开始,这个来正的小舅子司马震就无缘无故来盘蛇岭附近找茬。

    “今年春季,更是胡扯八道什么盘蛇岭是他家的祖产,要收回去。叫司马震拿出凭据,他却说除非到经略府才拿出来。容子拿着户部划拨赐田的凭据,拉着他去北流县找安丘侯王经略。

    “谁知道半路被蒙面歹徒十数人截杀,容子被打入山涧,差点丢命。我侄子和两名卫士被打死。情知是司马震干的,容子就组织本府卫士暗中查访其情状。就在调查期间,盘蛇岭上三株千年白果树连夜被盗伐。

    “容子报到安丘侯王经略处。王经略让写好状纸,他要公开受理。结果我们写好状纸,往容州的半道上,来正就赶跑了王经略。

    “因此,是我们连累了王经略。今天上午,我带儿子上山拜蛇神庙,看见你们一队人马都戴黄帽,就知道是襄城侯宋经略路过。我要告状,刚才容子阻拦说,不要再给宋经略添麻烦,他自己能够斩杀来正及司马震。”

    潘初亮再问:“那三株千年白果树有没有官凭,或者是皇封之类的?”

    陈锦说道:“盘蛇岭上共有千年古木四十五株,白果树、樟树各十株,九株松树,七株杉树,五株柏树,四株榕树。州县每三年清查的官凭全在。”

    潘初亮赞道:“好,三株千年古木还能放进地窖不成?只要有官凭就好办。将你们的状纸呈上来,本将军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陈锦正要掏状纸,刚才阻拦他告状的那位来了,高老伯及五名卫士也跟了过来。大汉上来就拜,高呼:“容子林照云拜见宋经略千岁,适才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宋公涯急忙起身,将他搀起,笑道:“适才嫂夫人容县君已经说明情由,容子府上还死了三条人命。强占山林虽未得逞,但私伐古木却是事实。此案已由金吾卫中郎将、容州观察使潘初亮接手,必然会还容子一个公道。”

    林照云说道:“适才飞钉大圣高老弟已经说了千岁此次前来的经过,容子佩服之至。容子原打算独自办掉来正和司马震,既然潘观察接手,容子积极配合,断然没有丝毫退缩之理。”

    宋公涯当即决定,到容子府上拜访。就在不远处,盘蛇岭西南侧,一处山环水绕的风水宝地,林照云的府邸一带七间,四进院子,九门相照。院子里花鸟虫鱼尽有,院子外竹影婆娑,迎风飘舞。

    这次拜访之后,林照云按约定每旬至容管经略府禀报一次大事小情。

    在容子府,经过深入交谈,宋公涯、潘琅、林照云结为莫逆之交。林照云摆起盛宴,豪饮一通。席间,容子林照云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线索。

    据林照云的调查,司马震在容县境内已经霸占了两处山林,累计私伐古木达十二株。除了一株柏木留给了他爹及来正之父打棺材,其余的全都卖给了一些富商、官绅作寿材。货值奇高,获利巨大。

    而司马震采取种种手段,山林之主不同程度被蒙面人打伤或打死。这些山林之主既然抓不到把柄,也就控告失灵。

    这案子如果不破,容县古木将被富商、官绅打棺材砍个一干二净,山林将遭到严重破坏。到时候山神震怒,山洪暴发,山林储水无力,将造成严重的土石垮塌,山峰塌方,百姓将苦不堪言。

    潘琅等当然知道古木被伐将对一座山会导致什么恶果,朝廷对千年古木皆造册登记,发给户主官凭。就是户主要砍伐,也必须征得州县官批准。有些古庙附近的千年古木,好多都被历代天子封了将军甚至爵位。

    按隋唐定制,一座山中千年古木超过三百株,这座山就会被封为伯爵,超过六百株封侯爵,超过一千株,整座山封公爵。这些山按爵位高低,配置相应的管理人员,户部专列经费。

    特别是武周对于山林保护更为严苛,凡私伐一株千年将军树,处斩。安史之乱后,虽然没这么严,但私伐古木依然是重罪。

    潘琅听了林照云的叙述,拍案而起:“草塔娘的司马震,一个区区来正当保护伞,就敢打死封爵将军的家人,老子不砍掉这两颗狗头不姓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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