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已经是八月二十,前晌恰到巳时。

    绾面侠柴署、采参人乌本秩到了长安东郊,这里是新丰县始皇陵以西,邮驿大道南侧,这一带全是丘陵山地。

    一真两假三个檀匣,分别放在柴署、乌本秩的褡裢里。柴署在前,乌本秩在后,二人骑马前后相随,间隔约有里许。期中一个檀匣已经被放入附近村中太公庙,这里又到了陈家村。

    突然,从大道南侧的山中,猛然窜出一匹青骢马,马上骑着一个天神般大汉,大汉掌中一挺烈焰蛇矛,默不作声,直冲柴署而来。

    柴署看得真切,他这烈焰蛇矛应该在五十二斤左右。枪矛戟槊乃是同类,超过四十八斤,就堪称枪王。

    自己手里有一柄五十六斤描金戟,咱也不曾号称枪王,可以来试试再说吧。柴署缓缓勒住黄骠马,凭他怎么嚣张,整治这个家伙不敢虚情假意。

    后面的乌本秩远远看见,拨转马头,朝大道边的陈家村躲进去。柴署无意中的转身,发现又有一匹青骢马,也是一名大汉,大汉掌中一柄亮银刀,约有四十八斤的样子,向乌本秩冲了过去,尾随进了陈家村。

    就在瞄见那边的时候,对面的烈焰蛇矛已经刺到眼前。柴署舞起自己掌中描金戟,像是玩儿竹竿似的,随意翻转,轻飘飘舞成疾风闪电。对面的烈焰蛇矛大约只是十七八合,就被柴署挑飞,当即前刺,索性结果他性命。

    哪知道,他这烈焰蛇矛一飞,枪杆顿时碎裂,石灰面宛如天女散花,激射而至,柴署满面被石灰覆盖。惊得柴署拍马疾驰,不论方向,胡乱奔逃。

    岂知他这黄骠马也被石灰覆盖,双眼看不清路,直接载入沟里。掌中描金戟及身后所背檀匣也都望空飞去,心知肚明,也毫无办法。载入沟里,柴署急忙滚身,隐约看见沟里有水,急忙将头钻入,抓紧洗眼。

    等他甩一甩头发、胡子,再看沟顶,不见人影。他急忙向马脸上划水,给马洗洗眼睛,牵马飞奔上沟。描金戟还在地上,装着檀匣的褡裢已经不翼而飞。人呢?那人还骑着马,这么一眨眼功夫,他能去哪里?

    只好捡起描金戟,返身去陈家村,寻找乌本秩。柴署没有哭,也来不及哭。经初步判断,抢劫他的人也一定钻进了陈家村。乌本秩为什么直接奔向陈家村呢?他手里也有一柄砍山刀,事先约好的互相救应。

    想到这里,柴署疾驰而去,跑向更前面的高家村。他要干什么?

    他怀疑被乌本秩暗算了。他要到高家村割须换装,再到陈家村来,捉他们一个现行。他们进入村子一定不敢乱动,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么。

    到了高家村,柴署找到一家剃头店,叫他将自己的长胡子剪成一寸长的灵官爆火须,反复问剃头匠跟先前进来的模样像不像?

    剃头匠认可判若两人时,才从内兜里摸出一块银饼,用剃刀削下一钱,换了一百个开元通宝,付给了他五个钱。

    将零钱装好,一想自己的六品服饰也不行,也需要换掉。

    于是,将自己的六品骁骑尉服饰脱下,跟剃头匠换穿。剃头匠先是莫名其妙,继而大喜过望。换好装,柴署照照镜子,还不错。

    黄骠马已经跟对方打过照面,也不能再骑,怎么办?

    当即委托剃头匠给他找一匹民家的骡子,以黄骠马抵押,明天来换。剃头匠很快找到了一匹,他骑上去试了试,这骡子很不错。

    描金戟也不能再用,该怎么办?总不能没有兵器吧。

    又将五十六斤描金戟找一户武行人家,换了一根六十二斤镔铁棍。

    整个人面目前非之后,柴署也顾不上吃饭,直接骑上骡子,飞奔陈家村。

    那要怎么才能查找到贼人所藏的民居呢?

    柴署已经独闯江湖多年,这个难不倒他。到了村中,并不打听谁,直接将整个村子飞奔一遍,查清了陈家村只有纵横各三道街。房子比较体面的不超过二十家,而这二十家的门前有马蹄印不超过五家。

    这五家有马蹄印的,比较凌乱的马蹄印只有一家。

    乌本秩的武功,自己曾偷着试过,应该不是自己的对手。就算是他们三个一起上,自己的灵昌剑也应该能够应付。

    柴署直奔这家马蹄印最多的人户。早早下来骡子,拴在一边的树上,快步过去打门。

    哪里知道,还没到门口,脚下一软,坏了,情知中计,想要闪身跳动,已经晚了。“呼隆”一声闷响,已经被陷下去。原来这里杂乱的马蹄印,是伪装出来的,下面是个陷马坑。

    这会是谁呀?陈家村怎么会挖陷坑?那么,乌本秩又会在哪里?

    柴署再看脚下,整个身子把持不住,侧着栽落坑底,栽得他头昏眼花,手里的镔铁棍摔在身体一边。过了好久,才缓过起来,还不错,坑里没有任何铁蒺藜、竹签子之类的东西,也没有人来察看,也没有人来幸灾乐祸。

    想往上爬,怎么也有三丈高,四壁光溜溜的,暂时没办法上去。柴署一拍脑门,无计可施,难道会死在这里吗?

    他禁不住大叫:“老泰山保佑啊,凉国公,李柱国,保佑你的女婿啊。”

    忽然有人说话:“李玑,别说话,听,是谁在喊凉国公?”

    “就是。快,潘琅,陷坑掉进去老虎了?”有人往这边过来。

    两个人来到了陷坑边上,一起哈哈大笑。看这两人,各有二十七八岁,先过来的这位喊起来:“李玑,磨叽啥呢,快拿绳子,真是掉进老虎了。”

    叫李玑的并没动,看他怎么生得像凉国公的画像?

    身长七尺八寸,青须修剪巧妙,飘洒自如。身穿八品深青袍,腰系八銙瑜石带,佩剑高贵,不苟言笑。

    此子正是李愬的庶子李玑,亦即侍妾之子。他现在跟老娘陈娴一起,住在长安城兴宁里,这是一处天子赐给李愬的大宅。李愬李符直不喜欢住长安,妾陈娴带孩子们住着。

    他一边往这家人户走,一边笑道:“原以为这京兆近郊,无需这么小心防贼,挖这么个陷坑还不够碍事呢,想不到真管上用了。”

    一会,李玑拿来一条长绳,这家住户主人也出来了,往下面一看:“哟,真是个大活人。刚才听见一声响,还以为又是谁捣乱呢。伪装的顶盖掉下去好几次了,一个人也没陷着,这位有福气啊。”

    柴署拴好自己的腰,三个人将他拉上来,也不绑他。

    那个叫潘琅的家伙过来就朝柴署捅一家伙:“喂,伙计,看你不像坏人,怎么就掉进这陷坑啦?”

    看这家伙,生得足足有八尺长,圆胖脸,膘肥体壮,青须修剪也颇为讲究。也是一袭深青袍,八銙瑜石带,腰悬佩剑,一脸喜盈。

    柴署刚才掉落下去,还没觉得,这时候,屁股、腰、腿,哪儿都是疼的,龇牙咧嘴回答他:“多谢兄台搭救。某乃颌阳侯之孙,做些小买卖,来村中打听个人,过来敲门,就被陷进去了。”

    李玑过来,对柴署施礼:“我们是同庚的兄弟,别乱叫,看年龄你是老兄呢。颌阳侯,哪个颌阳侯?天下公侯太多了,认得过来吗?听你的口音,是不是义成军过来的?”

    没等柴署答话,潘琅猛一吃惊:“口音就是义成军那边的,老兄,义成七少认识吗?谷梁池是我兄弟,他娘叫缭云。”

    柴署大为震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急忙对他们拱手施礼:“小可正是义成七少的柴署啊。谷梁池的二哥谷梁亢与我同庚。老兄你是哪个?”

    潘琅上来就冲他熊抱一家伙,再次施礼:“我叫潘琅,我娘是竹山伯牧雨啊,我爹是潘孟阳。歌仙缭云是我娘的师兄。”

    李玑也过来,当即对柴署单膝跪倒:“哥哥,我是凉国公庶子李玑啊,你和姐姐李纭成亲,我娘在长安恰恰病倒,没能参加,至今没能相见。”

    柴署这会儿不是大为震惊,而是异常震惊,只知道李纭说过,长安有个姨娘陈娴,也说过有个弟弟,今天却在这里撞上。

    他赶忙扶起李玑,大叫:“好兄弟,早该看望姨娘和你,可我常年跑渤海国,失礼之处,多多包涵。今天,一家人救了一家人,老天有眼啊,多谢搭救。你们兄弟怎么就跑到这陈家村来了?”

    李玑站起来,慌忙禀报:“宪宗朝以来,京城近郊实行昼夜巡逻,逐村都安排有一火巡哨。今天该我轮值,带着十来个人来陈家村巡哨。潘琅没事干,就随我来了。”

    柴署又问:“那这陷坑是怎么回事?”

    李玑说道:“这是上峰要求的,在每村的村正家门口挖个陷坑,防贼偷袭。半年多了,都没人掉进去,想不到哥哥成了第一个。”

    几位一时间哈哈大笑,村正过来,急忙让他们三位兄弟进入家里。

    潘琅对村正也不客气:“陈瑞,快弄酒肉,大正午了,饿了。”

    李玑看柴署拘谨,忙将他拉住,点着陈瑞:“哥哥,村正陈瑞,乃家母娘家侄子。这陈家村就是俺娘的娘家。”

    再看陈瑞,年龄与柴署相仿,也有三十三四岁的样子。相貌英武,身长七尺五寸,也是八品深青袍装束,挽起袖子,露出左臂食指大小的疤痕,一看就是刀枪受伤,必是战阵冲锋留下的记号。

    陈瑞过来,笑道:“兄弟陈瑞,陈家村村正。贞元二十一年生,属鸡的,三十三岁。曾在河中节度十年,没上过大战场,混个八品校尉。老娘有病,辞军回家做起村正。”

    柴署一看都是自己人,真的是老天有眼,千年老参之事必有转机。于是,隐瞒了千年老参,只说自己与生意同伴刚才被劫,学曹孟德割须换袍,到这里寻找乌本秩下落。

    陈瑞猛然起身,怒道:“这俩猪狗,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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