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着灯火的帅帐内,烛龙莽布支睁开了眼睛,他在床榻上醒了会儿,才慢慢坐起,随后下了地,人老了,睡不熟,醒得也越来越早。 听到动静的亲兵们自屏风外进来,有人手中掌灯,照亮了四周,他们都是跟随烛龙莽布支多年的亲兵,眼下掌灯的亲兵不过二十余岁,但是也跟随了五年,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这位元帅身边的老人,也全都死于战事。 “元帅。” 为烛龙莽布支披上衣服,亲兵里的老队长轻声问道,“可有什么吩咐。” “还有多久天亮?” 烛龙莽布支走出屏风,然后让那个年轻的掌灯亲兵为自己披上甲胄,这也让周围的亲兵们都是吃了惊,元帅自从上了岁数后,便鲜少在军中披甲,只有上阵时才披挂齐整,难道今日真要和唐军决战不成…… “还有一个时辰。” 听到回答,烛龙莽布支却是笑了起来,然后他肩膀晃了晃,身上的甲胄有些压身了,他皱了皱眉,随后道,“且派人去孽多城看看,唐军是何动静,让火头军生火造饭,准备吃吃食。” “是,元帅。” 亲兵里,有人应声而去,而其他人则是摩拳擦掌,满脸的兴奋,他们这些日子缩在营盘里,早就憋了口气在,谁想日日在这河岸边被唐军骂做是缩头乌龟。 “元帅,咱们可是要和唐军决战。” 亲兵里那位老队长忍不住开口问道,其余亲兵也是看向自家这位元帅。 “唐军若是真的出城和咱们野战,那便战。” 烛龙莽布支坐在了帅位上,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咱们千里迢迢地从逻些赶来,难不成还真的和唐军这般对峙下去不成!” 也只有在这些家中三代都给自己卖命效死的亲兵面前,烛龙莽布支才显出几分疲惫之态来,莫看他昨日轻易压住了军中那些将领和各东岱的东本,但是如果唐军再多拖几日,他也只能挥军攻打孽多城了。 想到桥对岸,已经消耗了大半牛羊的随军部族,烛龙莽布支心中清楚接下来这场仗便是决战,只不过他占据大桥,进可攻,退可守,原本唯一的劣势便是如果他主动挥军攻打孽多城,二十里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也足够唐军布置奇兵袭击他的后方。 如今唐军主动出城,和他们野战,对他来说总算是在地利上搬回一城,至于所谓的天时,等到八月天降大雪,对于双方其实是半斤八两,谁都动不了谁。 只不过青海湖那边,王忠嗣频繁调动四镇军队,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势,烛龙莽布支同样不愿意在小勃律这儿耗上太久,一旦王忠嗣发动大军攻打铁刃城,就绝不是一城一地的争夺,而是两国之间的国战。 这样的大战,他岂能错过,他烛龙莽布支不该老死病榻,便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只是绝不能成为那个什么神威天将军这等竖子成名的踏脚石。 吐蕃军营里,后营里很快便燃起了篝火,火头军开始生活造饭,同时宰杀牛羊,牲口的叫唤声在已然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扎耳。 这时候离着吐蕃人大营不算太远的旷野里,葱岭的斥候们从假寐中醒过来,他们站在人高的巨石上,看着远处吐蕃军营里亮起的火光,脸上的倦意顿时不翼而飞,“蕃贼生火造饭,看起来是打算和咱们今日决一死战了。” 何大力口中喃喃自语道,接着又唤过手下道,“你速回城禀报主君,就说吐蕃大军将动。” “等等。” 就在手下要离开时,何大力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却是叫上其余人,“咱们都走,蕃贼若是要和咱们决战,必会派斥候窥探大军出城的动静,咱们绝不能叫他们得逞。” 说话间,葱岭斥候们都是翻身上马,往孽多城的方向而去,最后竟是和前脚出发的吐蕃斥候们一前一后,堪堪相距不过里许的距离。 前方的吐蕃斥候听到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倒也没想太多,还以为是元帅又加派了人手过来,于是还特意招呼同伴们放缓了速度。 何大力看着前方马蹄声变缓,脸上大喜,然后在马背上压低了声音道,“都准备好了,靠近了再动手,尽量不要放走蕃贼回营报信。” 这黑灯瞎火的,何大力也不敢保证能全部留下这些吐蕃斥候,只能尽力而为。 听到身后马蹄声越发快了几分,那吐蕃斥候的牌头方自觉得有些不对劲,葱岭斥候已然距离他们不到百步,对于高速冲刺的骑兵来说,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罢了。 “不对,是唐军。” 那牌头兀自喊起来时,其余吐蕃斥候也都是悚然惊觉过来,哪有自家人这般冲撞过来的,只不过这时候马背上的葱岭斥候们已经完成了一轮齐射,随后便是不断地在马上开弓射箭。 一时间箭如飞蝗,猝不及防的吐蕃斥候们有好些人中箭落马,而其余人也乱成一团,实在是唐军杀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他们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当剩下的吐蕃斥候好不容易拨马转向,葱岭斥候们已经收弓持刀挟矛,呼啸着从他们身边掠过,黑暗中无数蓬血花溅起,吐蕃斥候们再次遭到重创,直到前方的唐军在冲阵过后拨马转向,双方才总算面对面地厮杀起来。 这时候吐蕃斥候的人数优势已经荡然无存,原本他们百余人的队伍是葱岭斥候们的一倍,可是眼下却堪堪称得上半斤八两,双方迅速地绞杀在一起,可是吐蕃人胆气已丧,更关键的是他们不知道黑暗中还会不会有神出鬼没的唐军杀出来,刚刚过河那几日,他们着实是被唐军给打怕了。 “撤。” 那肩膀中箭的吐蕃牌头大吼了起来,多战无益,倒不如早些撤回大营禀报元帅,让元帅来做定夺。 呼喝间,剩下的吐蕃斥候也不恋战,扔下摔下马的同伴打马就走,何大力虽然不甘,但是也只能喝住想要追击的部下,“穷寇莫追,且让他们回去。” “先杀了这些蕃贼再说。” 很快葱岭斥候们就杀光了剩下的吐蕃斥候,然后他们将阵亡的五名同伴横放在马鞍上,朝着孽多城而去,这时候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笼罩大地的黑暗正在飞速的退去。 孽多城头,迎着清冷的晨风,早已经披挂齐整的沈光看着前方的旷野,朝身旁的牙兵道,“传某将令,大军开拔,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