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冲出这个区域,眼前变为开阔。 赞婆就能重新聚拢队伍,再寻机逃遁。 不给唐军任何合围的机会。 但…… 最后的变故,却在这一段发生。 与预想不同,唐军营垒的最后,不再是空城计。 一排排藏在帐中,躲避雨水的大弩,被推出。 “放箭!” 伴随唐人令官的喝声,一排排粗如儿臂的巨箭,向着迎面扑上来的吐蕃人射出。 暴雨和箭雨,分不清哪个更密。 但吐蕃人,乃至吐蕃人中潜匿的诡异,在这一刻,都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 雨水不断冲涮,将地面的血水冲击成一道道蜿蜒的小溪。 地面早就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有唐人的,更多是吐蕃人的。 赞婆被三百余名吐蕃亲兵护着,依靠之前唐军残存的营垒做最后的抵抗。 好消息是,雨水一直下,唐人的弓弦都被打湿了。 短时间内,应该无法再放出那种可怕的弩箭。 坏消息是,跟随赞婆此次参与夜袭的吐蕃精锐三千余人,到现在,能站起来的,恐怕不足一千五。 唐人早就有所防备,提前布置好了弩箭,并且精心设计了射击路线,几乎没留下任何死角。 冲在前面的千余吐蕃兵,只在第一个照面时,便被唐军弩箭射杀。 如割麦子般,突然就一茬茬倒下去,再也没起来。 更过份的是,唐人用的弩,怕不是攻城的巨弩。 那种粗大的箭支,哪怕是铁甲都难以抵挡。 何况吐蕃人的披甲率远不如唐军。 听说唐人富庶,军中至少六成披甲。 吐蕃人目前,也只有少量贵人才能披铁甲。 大多数人,能有皮甲就不错了。 而为了这次突袭的效果,大多数人连皮甲也不要,浸泡过雨水的衣甲,只会拖慢速度。 这种情况,更加扩大了唐箭的杀伤效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唐军的军阵在营垒外五十余步,就站在雨水中,挺立如松。 静默着,一动不动。 攻守之势刚好掉转。 莫名滑稽。 即使没有弓弩,这伙披着衣甲的唐人,依旧是一群怪物啊。 赞婆身边,一名亲兵小声道:“大将,他们怎么不攻了?” “他们在等雨停。” 赞婆冷笑道:“雨水令弓弩无法使用,唐人身上的衣甲沉重,他们在等雨停,然后列阵上来收割人头。” 亲卫眼中流露惊恐之色。 “不怕,雨停后,也是我们的机会,我们没有衣甲负担,跑得比唐人更快。” 赞婆大笑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笑声,令周围的吐蕃人稍微安定。 唐军人数在五千上下,按百人队分成无数细小的方阵。 这些方阵横列,中间留着足够大小的通道,可供战马和大型器械通行。 在阵列最前端,娄师德、王孝杰向着按刀站立在车弩旁的黑齿常之赞道:“常之这手却月阵的变形,着实厉害,那些摸营偷寨的吐蕃人,被三轮箭雨给打残了。” “不敢称功。” 黑齿常之黝黑的面庞上,挤出一丝笑容:“多亏总管的飞鹰传信,令我们提前防备,否则只怕真要被吐蕃人得逞。” 在动手之前,他身为归化将领,内心的压力非比寻常。 幸亏苏大为通过讯鹰传信,里面提到可用黑齿常之布下车弩阵,用来杀伤吐蕃人。 当年苏大为在百济曾与黑齿常之交手,对黑齿常之的车弩和却月阵,有着深刻印象。 事实证明,在特定环境下,这种弩阵的杀敌效果,简单高效。 “武威城那边,薛刺史也有准备,如果吐蕃人想要偷城,只会输得更惨。” “咱们还有预备队,这场仗,应该没什么变故了。” “只看能否将全数敌人留下。” 李辩、高崇文和郭待封等后阵将领,几乎同时小声议论。 雨声渐渐小下去。 黑齿常之、沙吒相如,以及王孝杰、娄师德、崔器等将,几乎同时抬头看天:“雨停了。” 呜呜~ 唐军阵中,进攻的号角吹响。 重甲步兵移动脚步,以一种缓慢而坚决的步伐,向面前的敌人逼近。 长枪如林。 在雨后的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在这些兵士纵横的队列之间,每一列,还有一位道士,手掐指决,怀抱法器,身上元气流动。 看到这一幕,赞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 “狡猾的唐人,居然还配了道士!” “听说突厥人在军中会带着萨满,没想到唐人也如此。” “他们快过来了,大将,怎么办?” 数百人凑在耳边,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赞婆脸色阵白阵青。 突然,在唐军前进的路上,发出一声巨响。 地面崩塌下陷,一头黑色巨蟒从中蹿出。 这怪蛇无眼,只有一张血盆大口,一张嘴,将数名唐兵连人带甲吞入。 “怪物~!” “诡异!” 唐军阵型一时动摇。 无数唐兵将手中的长枪和铁锤、横刀打过去,击中毒龙的皮肤,却有如打中败革。 有些兵器被吸上去,有些被弹回来,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还有的躲避不及,被毒龙返身一口吞下。 “休得猖狂!” 队列中的道人们反应过来,大怒上前,手中符印如雨点般向毒龙打去。 隆隆隆~~ 赞婆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晴不定。 突然耳边吹过一缕香风。 侧脸看去,只见一名红衣黑肤女子,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口吐玉音道:“大将请随我来。” …… 瓜州。 瓜州刺史宇文泰看着眼前遮天蔽日的吐蕃骑兵,一屁股坐倒在城头。 “完了完了。” 宇文泰声音里带了哭腔。 这几日,他一直右眼皮跳,心中十分惊悸。 还曾做过一个梦,梦到自己头上长角。 起先还很开心,直到一个府中的相士说他这不是吉兆,头上长角非龙,乃刀下用于头。 是有掉脑袋的大祸事。 当时宇文泰大怒,喝令下人将那名相士乱棍轰出。 不曾想,才过了三日,就遇到吐蕃人攻打瓜州。 人满一万,无边无岸。 看吐蕃人这阵势,怎么也得有数万之众。 “刺史何必慌张。” 伴随着甲叶锵铿之声,一名唐军将领走上城头。 此人嘴里叼着根草叶,一张英俊的脸上,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神色。 似乎根本没把眼前的吐蕃人放在眼里。 一见到他,宇文泰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热情的上去把住将领的臂膀:“阿史那将军,这次贼人势大,瓜州上下,全靠你来保全了。” “好说好说。” 阿史那道真哈哈一笑,伸手轻拍了拍宇文泰的手背:“一切有我,刺史不必忧心。” 被他手掌一拍,宇文泰“哧溜”一下缩回自己的手,头脑一下子恢复了往日的精明。 “不对,阿史那将军,你手里好像没多少人吧?” “不少了,有八百。” “咳咳!” 宇文泰双眼大瞪,一脸难以置信,差点没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 八百人,一个下府的兵力,就这点人你好意思跟我说不少? 看看吐蕃人有多少? 八千肯定不止吧,说八万老子都信。 兵书有云:十则围之。 现在都百倍了。 这瓜州,还守得住吗? 丧魂落魄的宇文泰踉跄着,倒退几步,一下子撞到城墙上。 还没等他扶着老腰呼痛,就见阿史那道真“呸”的一口,将咬在嘴角的草根吐下,一个大步上来,猛揪住宇文泰的衣领。 “将军……将军有话好说,不要动手,请怜惜!” 宇文泰吓得身子都软了。 就听阿史那道真厉喝道:“趴下。” 不由分说,一脚踹中他的膝盖,将宇文泰一下子按在地上。 听着自己膝盖传来的骨裂声,宇文泰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哎呦!恶贼,我的膝盖,我的膝盖没了!” 咻咻咻~~~ 头顶上方的天空突然一黑。 “夺夺”之声不绝于耳。 一瞬间,城头好像长出无数杂草。 那是吐蕃人的箭雨。 宇文泰立刻明白,方才要不是阿史那道真踢自己那一脚,只怕他已经成为大唐第一个站在城头,被吐蕃人射成刺猬的刺史了。 一时心中百味陈杂。 想向阿史那道真道谢,但钻心的腿疼,又让他拉不下脸。 “刺史听我说,我们瓜州城屯有整个河西的军略物资,所有的衣甲兵器辎重都聚于此,若是被吐蕃人破城,夺了这些军资,无异于壮大敌人。” “是极是极!” 宇文泰忙点头,抓着阿史那道真的护臂:“不如我们向安集大使请救兵,还有裴大都护……” “所以一会我要带兵出去冲杀一阵,先挫一挫吐蕃人的锐气。” “哎?” 宇文泰惊愕抬头,心说不是这个剧本。 咱们就八百人了,能不折腾了吗? 八百人和百倍之敌在城外野战,这不是浪催的吗? 阿史那道真这批人要是送人头了,瓜州才是真的完蛋了。 他忙伸手去抓阿史那道真,谁知却捞了个空。 趴在地上,勉强抬头看去,只看到阿史那道真匆匆远去的背影:“刺史安心守城,待某去去就回。” 咚咚咚咚~ 战鼓声冲天而起。 瓜州城门大开,阿史那道真率领麾下八百镇兵,向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吐蕃军冲出。 偷偷扒着城跺缝隙看到这一幕的宇文泰,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