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时候,苏大为所率领的一万余前锋军,终于经过陇右,入驻武威。 九月从长安出发,到了此时,历时已经近半年。 直到这里,大军才算安顿下来。 苏大为也才有机会,整理手中收集的情报资料。 现在大唐在河西整个阵线安排大至是,裴行俭任安西都护,率军驻扎于龟兹。 大唐龙朔元年,朝廷派遣吐火罗道置州县使王名巡视葱岭以西。 在于阗以西、波斯以东十六国,设置十六都督州府,统辖八十个州,一百一十个县,一百二十六个军府,并在吐火罗立碑记述此事。 自那以后,安西大都护府的管辖地包括安西四镇、濛池、昆陵都护府(西突厥故地)、昭武九姓、吐火罗乃至波斯都督府,大体相当于后世新疆与中亚五国、阿富汗的总和。 因为安西都护府掌握的地域急剧膨胀,裴行俭手中可用之兵,比苏大为记忆里的更强一些。 镇兵二万四千人,其于北庭都护府瀚海军管镇兵万二千人,天山军管镇兵五千人,伊吾军镇兵三千人。 这些兵马,共同构筑成了大唐掌控河西的兵力网。 在后世历史中,北庭都护府要在武周长安二年才设立,距今还有数十年。 但不知是否苏大为这只蝴蝶扇动翅膀。 大唐征服辽东比原本历史提前了数年。 对西域的控制,也大为增强。 提前设立了北庭、昆陵等都护府,统一由安西大都护裴行俭掌握。 这一批镇军,可称大唐的西部军团。 当然,对整个广袤的河西和西域来说,对幅员数十万里的广袤空间来说。 这几万人,威慑的意义更大一些。 除去裴行俭这部兵马,苏定方如今在酒泉郡。 据说他的身体还是病势沉重。 不过有他坐镇酒泉,可保敦煌、瓜州至酒泉和甘州这一片防线,不被吐蕃人渗透。 至于如今的武威郡,则是苏大为生死至交,外出征战多年的薛礼镇守。 “朝廷如今封我为右威卫大将,并及凉州刺史,当时情况危殆,我受命于苏定方大总管,率瓜州镇兵千骑昼夜疾行,终于赶在吐蕃人打破武威前赶到。” 站在苏大为面前的薛仁贵,一身明光铠,脸上尽显风霜之色。 俩人是今日午后,苏大为的先锋军到达武威郡,双方交换印信后,方才见面。 一别数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此时中军大帐中,苏大为与薛仁贵俱是一身明光铠,如支撑唐军的两根擎天巨柱。 若要细说分别,则是苏大为的明光铠更加闪耀,胸前护心镜光芒闪烁,点尘不染。 而薛仁贵看起来就要颓唐许多。 身上的衣甲有多处明显的刀痕、箭创。 甚至有锈迹和血迹在其中。 这一切,无不说明,之前的战事惨烈且急迫,以致于薛仁贵连保养衣甲的时间也没有。 苏庆节、郭待封、李辩、程务挺、娄师德、黑齿常之、安文生等将领分列于四周。 整个军帐内,气氛沉凝。 做为主帅的苏大为与薛仁贵,甚至来不及叙述别后之情。 “打开地图!” 随着薛仁贵一声喝,身边的卫兵将武威郡附近行军地图展开。 “等等。” 安文生开口道:“我们军中有更精细的地图。” 看了一眼苏大为,见他没反对,安文生招了招手。 有卫兵将之前做的沙盘抬了进来。 薛仁贵看了眼前一亮,先赞了一声:“此图居然如微缩的武威,简直是军中利器,此必是阿弥想出来的。” “哈哈~” 众人笑了几声。 薛仁贵旋即将脸色一沉道:“军情紧急,苏总管,我还是将现在的情况与几位说明一下。” “薛刺史请。” 苏大为抱拳道。 薛仁贵走到地图前,伸出手指,在武威点了一点:“这是我们如今的防线,但是比原本我们与吐谷浑边界,已经丢了不少地方。” 这话说出来,所有人心头一沉。 跟随苏大为从长安来的将领,如郭待封、高崇文、李辩等人还没有与吐蕃人交过手。 心里很自然的觉得大唐战无不胜,吐蕃人只不过是趁大唐东进时,玩了一把偷鸡。 悄悄吞并了吐谷浑。 只要大唐调兵出击,就能将吐蕃人杀个片甲不留。 但现在听到薛仁贵说大唐居然丢失了国土。 这是心高气傲的众唐将,万万无法忍受的。 “吐谷浑王原本在伏俟城,虽然地方剩下不大了,但占据着伏俟城,就仍占着大义。可惜,龙朔三年吐蕃突然大举进犯,一举拿下伏俟城。 吐谷浑王及弘化公主只得出逃。 他们逃到鄯州,在那里得到郑仁泰的庇佑。” 薛仁贵将战事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吐蕃人吞并吐谷浑时,大唐并非什么也没做。 至少做了以下几件事。 首先是派秘谍,在吐蕃内部使离间之计,令新附的白马、羌零以及象雄一些部落叛乱。 不过这些都被禄东赞迅速出兵镇压。 第二件,是助吐谷浑王占住伏俟城,以彰显吐谷浑存在,同时令吐蕃人失去侵吞吐谷浑的法理。 第三件,以天可汗的名义下旨斥责吐蕃赞普,并令吐蕃人收手。 显然,吐蕃人膨胀了,并没有听。 最后第四件,便是为吐谷浑打上了一个补丁。 在鄯州、武威、凉州、瓜州等军略要地,都重点布防,并派郑仁泰统领。 然后还派了苏定方这位战功赫赫,灭国无数的战神统御全局。 这般安排,已经是极周详的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 先是郑仁泰暴毙。 接着苏定方重病。 这两大要员接连出状况,给了吐蕃人千载难逢的机会。 再加上当时大唐还在高句丽方向用兵,一时无遐顾及西面。 结果吐蕃兴兵四十万来犯。 “鄯州丢了,吐谷浑王和弘化公主没逃出来……” 薛仁贵的声音低沉下去,甚至有一些沙哑。 他的脸颊本就瘦,这大半年来操持武威防务,令他疲惫不堪,两边脸颊也深深的凹陷下去。 苏大为随着薛仁贵手指方向,去看地图。 他现在早已非吴下阿蒙,一眼立刻看出问题。 “鄯州是西宁!” “什么西宁?” 薛仁贵好奇问。 “咳,一时嘴瓢了,我的意思是,我们本来占有鄯州?” “当然啊,很多年了。” 这下,不光薛仁贵,其他将领也看过来。 苏大为以手扶额:“让我想想。” 尼玛,还是受习惯的影响,以为边境,就和后世差不多,甘肃是大唐的,青海是那啥吐谷浑的。 但没想到,大唐居然一直握有鄯州。 鄯州,即后世青海西宁市。 当然,原本这里也不是唐人的。 不过当年太宗朝时,吐谷浑人不太服气,李世民就带兄弟们过去把吐谷浑抽了一顿。 之后,吐谷浑就成了大唐铁杆小弟了。 而西宁这一片地,也成了大唐的。 相当于,大唐伸出一只手,拿出一把刀,抵在了吐谷浑人的心口上。 从西宁,到吐谷浑王城伏俟城没多用。 唐骑旦夕可至。 这是一种战略级别的巨大优势。 正如后世和阿三,中原占住的那几个战略节点一样。 分分钟钢铁洪流能开进王城,让某三迁都新星德里。 就问你怕不怕。 “太宗时努力开创的局面啊,在我们手里丢失了,这口气,我不服啊!” 薛仁贵重重一拳击在一旁的桌案上。 发出“咚”的一声响。 薛仁贵当年是在太宗李世民征辽东时崭露头角。 太宗回朝时,在路上以手抚其背说,不喜得辽东,喜得薛仁贵。 这句话,是薛仁贵此生最高光时刻。 他无时无刻不铭记。 而此时,此地,太宗苦心造诣,为大唐谋的局面,居然在这里丢了一块。 这令薛仁贵两眼血红,有一种奇耻大辱之感。 苏大为伸手轻拍了他肩膀两下:“丢了鄯州,我们就失去了打通吐谷浑的路口,还有前进基地,被动了啊。” “鄯州是丢了,不过我思前想后,觉得可以这样……” 薛仁贵伸手在地图上轻轻一划。 “从此地,沿大非川,翻山跃岭进入吐谷浑,待出山时,便是鄯州和伏俟城的侧翼,料想吐蕃人预料不到,到时我们奇兵出击,一击打掉吐蕃在此设的马场,再打破伏俟城。 借此胜机,再围点打援,将吐蕃人的援军吃掉。 待到此时,后续援军也该到了。 我军势大,将成席卷之势,一举将吐蕃人除掉。” 薛仁贵狠狠一记手刀劈落。 空气中,发出一声凌厉的呼啸。 “此计不错!” 苏庆节在一旁点头。 李辩更是一拳击在掌中:“在草原上与吐蕃人决战,大唐铁骑之下,从未有人能抵挡,吐蕃人会后悔招惹唐人。” 程务挺沉吟道:“翻过大非川,从侧翼进兵,确实不错,还可以设疑兵,分兵以做犄角,哪怕万一战事不顺利,后退时可顺势拿下鄯州,到时我们后续援兵也到了。 守住鄯州不成问题。 有了鄯州,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在我。” “你们……” 苏大为一时瞠目结舌:“都觉得翻跃大非川攻吐蕃不错?” “当然。” 苏庆节向他好奇看来:“总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 苏大为看向薛仁贵,居然是由他提出大非川的攻略。 难道历史真有惯性。 无论是另一时空的薛仁贵还是这个时空的他,都做出同样的选择。 甚至所有的将领,都觉得这个战略是对的。 那当时大唐为何会输给吐蕃,打破不败金身? 收起这些杂念,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 苏大为沉着道:“从地势环境看,丢失了鄯州,失去进攻吐谷浑的通道,翻跃大非川击敌侧翼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这里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苏大为手按在地图上,在鄯州轻点了一下:“代州都督郑仁泰,因何暴毙,你们知道吗?” 说话的同时,苏大为手指着地图上的鄯州,抬眼扫过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