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又是和阿史那道真、崔器一起喝酒,中途还叫上了薛仁贵。

    有了苏大为做陪,双方虽然初次见面,但很快热络了起来。

    薛仁贵听说阿史那道真和崔器之前都在苏大为手下,在征西突厥之战立功颇丰,也是另眼相看,有心结交。

    正像苏大为猜测的一样,唐军很快将在辽东有所动作。

    这次薛仁贵必然会被重用。

    他也急需要有一批能力出众的中下层将士,能为自己所用。

    深入敌境,若没有自己的核心班底,这仗也不用打了。

    若说能力,薛仁贵绝对是名将之姿。

    但要说在军方的人脉。

    他现在远不如苏大为。

    与阿史那道真他们散场做别后,苏大为勾着薛仁贵,带着他一起回到自家宅子。

    “阿弥,这么晚你把我带过来做甚?我天不亮就要去宫中当值。”

    “睡我这都行,我家有地方。”

    “你……”

    “有事和你商量,对了,安文生也在。”

    苏大为拉着他,将他拖入自己书房。

    早见房中有一个白净面皮的胖子,坐在桌前好似笑弥勒一样,正借着鲸油灯的光芒,低头看着一本古书。

    “文生。”

    苏大为喊了一声。

    安文生早在苏大为和薛仁贵他们进到院子里就听到了,这时才放下手里的书,有些意犹未尽的道:“阿弥,没想到你这里藏书还不少。”

    “有些是郡公送的,还有玄奘法师送了一些,有些是我自己收集的。”

    说着,他向身边的薛仁贵一指:“仁贵也来了。”

    苏大为在随军征西突厥前,已经将薛仁贵拉进自己的圈子里,与安文生也喝过几次酒,只是薛仁贵不善言谈,话比较少。

    在苏大为不在这两年,薛仁贵与其他人也没怎么联络过。

    安文生和苏庆节、程处嗣也去了军中,自不用提。

    如尉迟宝琳,虽为执金吾,这两年来,与薛仁贵总共见面不超过三次,还是因为巡逻时意外碰到。

    可见薛仁贵在交友和处事方面的薄弱。

    有了苏大为打招呼,他也只是向安文生点点头。

    反倒是被人称做“安大傻”,在长安二代贵族中,以古怪另类著称的安文生,还冲他笑了笑。

    “仁贵,你坐吧,桌上有凉茶自己倒。”

    招呼着薛仁贵自己坐下,苏大为向安文生道:“最近一段时间都没看到你,若不是听狮子说你还在长安,我几乎以为你去吐蕃了。”

    “快了。”

    安文生长叹一声:“师父他老人家听说巴颜喀拉山上的事,早就按捺不住了,前几日就拉着我要去吐蕃,可惜才出长安城,在渭河边他老人家贪杯,多喝了几杯,又找渔家讨了一尾鲜鲤吃了生脍,结果闹起了肚子……”

    听安文生一说,正拿起茶杯往嘴里送凉茶的苏大为,噗的一口喷出来。

    有没有搞错?

    生脍,就是生鱼片吧?

    也就是后世日料里的刺身。

    可问题是……

    渭河里捞起的鲜鲤,那可是河鱼啊。

    天知道里面有多少寄生虫。

    袁守诚可别因为一条鱼生,把自己吃挂了,那就搞笑了。

    顺带一说,生鱼片这玩意并非日本原创。

    而是中原自古以来的美食,早在春秋战国时,便有“脍炙人口”一说。

    脍,就是刺身。

    炙,就是烤肉。

    被古人认为是极为鲜美的名菜。

    “你师父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去看看?”

    “还行吧,他自己抓了点药,看着好一些了,不过我估摸着还得将养个三五日,你若有空,我可以带你去看望他。”

    苏大为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坐在一旁有些拘束的薛仁贵忽然站起来,快步走到书房壁间。

    那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长弓。

    比一般的弓,看着至少大上三分之一。

    漆黑的弓身,在鲸油灯下,反射着一股幽冷的光芒。

    “阿弥,这就是你说的那把弓?”

    “对。”

    薛仁贵早已迫不及待的将弓摘下来,取在手中。

    入手颇沉。

    他心中甚是欢喜,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弓身。

    “这弓是什么材料制成?”

    “我也不清楚,问过制弓的工匠了,都说这弓臂非金非木,不知是何种材料,而且这弦也不是普通的牛筋一类,非常古怪。

    我从巴颜喀拉山洞找到此弓的时候,这弓就不知有多少年头了。

    从雪域带回来,一路霜雪,我又没怎么保养爱惜过,但这弓的力道丝毫不损,也算是一件宝物。”

    弓箭这种东西是一但下雨,就得把弦取下来,弹成直条状的木棍必须用布袋裹好,防潮。

    若弓弦和木制弓臂沾足了雨水,弹性就会大为降低。

    多淋两次,这弓就废了。

    苏大为自己更习惯用角弩。

    这弓丢在随行的马车上,他过后就忘了,等回到长安,才发现早就不知泡了多少雨水。

    但后来一试,发现性能丝毫不损,方知此物非比寻常。

    “上次从巴颜喀拉山上回来,一共得了三样战利品,一件是这巨弓,一件就是那种飞翼装,还有一样便是石碟。”

    苏大为向壁间指了指。

    剩下的两样,飞翼装被叠好置于木箱中,石碟就放在桌上。

    这东西后世传得很神,但是苏大为从安文生那里,把这玩意要过来后,摸索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神秘之处。

    就是一块碟型石头。

    如此一来,他也就不怎么重视了。

    薛仁贵试着拉了拉弓,然后站在书房里,双腿一沉,双臂一较力,耳听“崩崩”声响。

    这张巨弓被他拉了个浑圆。

    苏大为吃了一惊:“仁贵,好力气,当初文生拉这弓都没拉开。”

    “咳咳!”

    安文生在一旁咳嗽起来。

    薛仁贵双手徐徐将弓复原,面色不改。

    长呼了一口气,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弓臂,脸上流露出神往之色。

    他天生神力,又是不世出的神箭手。

    如此宝弓在他眼里,比什么黄金美色,于他更有吸引力。

    “阿弥,我有个不情之请。”

    苏大为面色一正:“既是不情之请,便不要提了。”

    “多谢,呃……”

    薛仁贵顿时懵掉了。

    我猜到了开头,可没猜到阿弥是这般反应。

    见他一脸呆滞的样子,苏大为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爱弓之人,这宝弓放我手里也是浪费了,你即将出征,这弓,我便送你做践行礼。”

    “真的?”

    薛仁贵大喜过望。

    心情仿佛过山车一样,先抑后扬。

    忍不住向苏大为拱手,心情激荡道:“送弓之恩,我记在心上,一定多立军功,不负你的期望。”

    苏大为看着他,心道:呸,老子送弓你,是指着你多立军功吗?是想你记得这份人情!特么的,苏定方之后,薛仁贵独自撑起大唐对外征战的半壁,这当然是提前的感情投资。

    “对了,这弓还有几支箭是一起的,我一会找给你,好像还剩三支还是多少。”

    “三支也足够了,记得阿弥你曾在巴颜喀拉山上说我三箭定天山,我还觉得甚为不解,不过现在有此弓在手,哈哈,突然就有信心了,说不定哪天我真能成此伟业!”

    苏大为看着他,想笑,又有点哭笑不得。

    三箭定天生的梗,居然是我给薛仁贵画下的?

    安文生一直忍着没插话,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阿弥,你找我来,又请了仁贵,到底是什么事?”

    这也是薛仁贵心中好奇的,两人一齐看向他。

    “找你和仁贵是为了接下来大唐对外用兵之事。”

    “嗯?”

    “之前觐见陛下时,他提起接下来要对辽东用兵,我看阿史那道真和崔器,还有仁贵,你们应该都在此次被征召之列吧?”

    薛仁贵一时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回答。

    这种事,没有天子明旨前,都有保密的要求,一般不会说出来。

    哪怕是身边之人。

    “我前几天见过苏定方将军,我看到他桌上放着辽东地图,还用红圈圈起来,就更加确定此事,仁贵你放心,这种事我不会到处乱传,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此次征辽东,恐怕……”

    “恐怕什么?”

    薛仁贵心心念念就是辽东之事,既有太宗未完成的遗愿,也有他生为军人的信念在其中。

    多少隋唐大好男儿,埋骨在辽东不得归乡。

    此次得到李治暗旨,薛仁贵早已经热血激荡,难以自持。

    大唐名将,不光是苏定方被雪藏了十余年。

    他薛仁贵同样如此,急待一场大战,来证明自己。

    正是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关,瞄箭如沙射金甲。

    此时此刻,胸中意气已蓄到极致,只待天子一声令下,千军万马出长安,奔辽东。

    这个时候,阿弥他说“恐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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