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为愣了一下:“苏钊是我父亲,袁大师怎么知道?”

    “难怪,方才看你的样貌就有几分熟悉。”

    袁守诚再次打量着苏大为的脸,点点头,又摇摇头,叹了口气。

    “我曾跟苏三郎一起,前往天竺。”

    “啊?”这下苏大为是真的吃惊了,这么说来,这位袁守诚大神棍曾和父亲是同僚?

    “那是贞观十七年的事,当时朝廷封王玄策作为副使,跟随朝散大夫、卫尉寺丞、上护军李义表护送婆罗门国使节回中天竺,我就在那一行人之中,对,当时苏三郎也在,我跟苏三郎就在那次出使中认识。”

    袁守诚眯着眼睛,似在回忆:“不过第一次从中天竺回来后,我便没再去过,后来王玄策第二次出使,曾经征召于我,不过当时我准备动身往西域,便没有应召。”

    老头话里透着些唏嘘之意。

    “没想到啊,上次别后,居然就天人两隔了。”说到这里,他自觉失言了,向苏大为有些羞赧的道:“哈哈,老夫一时嘴快,对不住,既然是故人之后,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直说便可。”

    “袁大师。”苏大为本来想直接提自己的来意,但是话到嘴边,不知怎地却变成了:“您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父亲的事,苏大为曾经问过柳娘子,但是柳娘子一个妇道人家根本不清楚来龙去脉,只知道王玄策回长安后,没多久县衙门就有人来通知了苏三郎的死讯,同时带回了苏三郎用的破邪刀和破邪弩。

    苏大为也曾问过不良人,如老鬼桂建超等,但都语焉不详。

    既然问不出结果来,也只得做罢了。

    时间一久,他也把这件事淡忘了。

    何况自己一个后世来的人,借苏大为的身份行走在大唐,何须在意苏三郎的事。

    可是不知为什么,当知道袁守诚认识自己父亲,曾和苏三郎一起出使天竺后,有些话便脱口而出,根本没经过思考。

    或许,这是隐藏在苏大为心里的一份执念?

    袁守诚雪白的双眉下,双眼透着深邃,缓缓的道:“此事老夫也不太清楚,不过第二次出使天竺时,他们遇到中天竺叛乱,当时叛臣那伏帝阿罗那顺派兵伏击使团,大概……在那样的情况下寡不敌众吧。”

    老头说着连连摇头:“第一次出使后,老夫便觉得那天竺是个不祥之地,后来也是有意回避再去,不想这预感果真应验了。”

    没能从袁守诚这里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苏大为不由叹了口气。

    这个疑问,只有埋在心底,以后如果有机会遇到王玄策,再当面问一问他。

    安文生这时在一旁插话道:“师父,贞观十七年,您都多大年纪了,还去天竺?”

    “怎么?看不起老夫?告诉你,当时能被征召入使团的人,都有一身好本事,老夫刚好精通西域七国语言,也懂天竺梵语,还能掐会算,如何不能征召?”

    袁守诚吹胡子瞪眼道:“哪怕现在出去周游列国,老夫的身体也不在话下。”

    酒铺老板亲自送了酒过来,安文生忙起身给袁守诚倒酒:“师父您最厉害的就是这养生之道,看你的身体,活两百岁都没问题。”

    “少拍马屁。”

    袁守诚迫不及待的拿起酒杯“嗞溜”一口。

    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分三口将杯里的酒喝完,他长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酒杯放下:“比本事,老夫比袁天罡还是差一点点,不过凡事不可太尽,袁天罡那小子,就是用功过头了,不然怎么会那么短命。”

    安文生知道他的性格,一喝酒屁话就多。

    也不敢打断,非得他喝好,话说好,顺毛摸好,求他办事才是十拿九稳。

    当下小心翼翼的替袁守诚倒酒,看着老头就着下酒菜,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两酡红晕,渐渐在袁守诚脸颊上浮起。

    苏大为在一旁向安文生小声道:“你是怎么认识袁大师的?是有人介绍吗?”

    “不是,那一年冬天特别冷,我出街玩耍,看到有个老头冻倒在雪地里,一时好心,给他拿了点热水馒头,结果老头一睁眼,第一件事便问我有没有酒,我说有,然后……老头说他不欠人情,也没钱付帐,还说看我骨骼清奇,决定把一身的事传授于我。”

    安文生瞥了一眼袁守诚。

    做为京中贵族子弟,他的性格有几分傲气和清高,在贵族圈子里的人格格不入。

    偏偏遇上苏大为被磨得没了脾气,而且在袁守诚面前,更是毫无傲气,乖巧的很。

    苏大为一时无言,心想这个套路好熟悉啊。

    安文生,安帅,你才是人生赢家,主角级的待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安文生感觉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向袁守诚开口道:“是这样,阿弥现在是不良人副帅,正要追查一件案子,需要化妆潜入敌人内部,但那人,是个异人,我担心以阿弥的身手,容易被人拆穿。”

    听到这里,苏大为不由苦笑抗议道:“担心我的身手?这话什么意思?我……也不算很差吧。”

    袁守诚红着脸,眯眯瞪瞪的点头,忽然一伸手,一把抓住苏大为的手腕。

    这个举动,令苏大为心里一惊,虽然没有防备,但以自己的身手,这么容易被人抓住手腕还是第一次。

    这袁老头,似乎不像外表那样简单啊。

    “小苏子,别急,老夫摸摸你的骨。”

    酒喝高了,袁守诚连小苏子都叫出来了。

    这令苏大为差点起一身鸡皮疙瘩。

    “世人都知道袁天罡的称骨算命之法,却不知道,称骨算命原脱自摸骨之法,你什么根骨、禀赋,能有多少潜力,走到哪一步,老夫一摸就知道。”

    袁守诚眯瞪着眼睛,带着几分醉意道:“你这根骨,不错啊……”

    说着,他的眼睛瞪大,似乎连酒都清醒了几分,把苏大为上下用力看着,仿佛看到一个怪物。

    “如此根骨,足可以继承老夫衣钵,小苏子,你有没有拜过师父?”

    “师父,你有我了,别再乱认徒弟了成不成?”安文生在一旁羞愧得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苏大为忙道:“我现拜在李客师门下。”

    “原来是丹阳郡公门下,难怪我在你骨脉间,摸到水系元炁。”

    袁守诚的表情黯淡了几分,颇有些酸溜溜的摇头道:“不过李客师也只有一手鲸吞术拿得出手,以你的根骨,以后成就没准会在他之上,可惜啊,若得名师指点……”

    面对袁守诚的疯狂暗示,苏大为只装没听到。

    开玩笑,您老现在混得还不如丹阳郡公呢,跟着您一起摆摊摸骨吗?

    再说,既已投李客师这一脉,成为李家的护法,自不能另投它门。

    袁守诚咕哝了几句,似是在惋惜。

    好在他也没多做纠缠,而是向安文生和苏大为问明要假扮异人的能力特征。

    “能调动元炁为我所有,拥有种种异能者,便为异人。但是异人能力千奇百怪,各有传承,不懂门径的话,自然无法模仿其他异人的能力。”

    袁守诚又喝了口酒,呼出一口酒气道:“不过老夫这一脉的术,却有所不同,最擅长模仿造化。”

    苏大为耸起耳朵听着,同时又扫了一眼安文生。

    他看过安文生出手,那种能力似乎是偏阴柔的。

    如果不是安文生极力拍胸脯说,袁守诚能帮自己改变元炁,模仿蔡芒的火系异能,苏大为多半就是去寻李客师想办法了。

    “你既已掌握水系和雷电之力,那么想再生出火炎之力,并非不可能。”

    袁守诚说到这里,挺起胸膛,整个人气势一变。

    仿佛刚才那个醉酒的老头已经不见了,现在坐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渊亭岳质的开派宗师。

    “师父,你就别卖关子了。”

    安文生催促道。

    “臭小子,胳膊肘往外拐,你们什么交情啊,比跟师父还亲?”袁守诚详怒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向苏大为摇头晃脑的道:“帝出乎震,乾为天,离退归乾,翻天倒地。”

    苏大为愣了一下,苦笑道:“袁大师,能否说点我能听懂的?”

    安文生在一旁小声道:“说人话。”

    袁守诚翻了翻白眼:“现在的年轻人,连易经都不读的吗?我这一脉修的是《连山易》,你不拜在我门下,自然不能将奥妙传与你,不过可以教你一段化气之法,此名:坎离水火中天决。

    帝出乎震,乾于天,天一金生水,离退归还乾,翻天倒地,离中一阴为巽,坎中一阳为震……也就是说,按此法运转坎离,可达阴阳倒转,水火既济之效果。”

    袁守诚将一段口决传给苏大为,又细细指点其运转搬运之法。

    苏大为依法施为,果然感觉体内原本属于鲸吞劲的元炁,化为雷,复化为火。

    尽管,这火焰还很微弱,但对一名异人来说,却无异于翻天覆地的变化。

    通常来说,一位异人,只会精于一门异术。

    但是袁守诚这门法决,却能令苏大为体内元炁倒转阴阳,阴极阳生,雷化为火。

    端得是神妙异常。

    见苏大为掌握了口决,安文生也松了口气:“你有此决,至少在能力上,能模仿蔡芒几分,不至于被人一眼看出虚实。不过还是尽量不要和人动手了,这口决不花几年好生修炼,应该没法发挥自如,真动手就露馅了。”

    “知道,还要多谢袁大师。”

    苏大为感激的道。

    按规矩,这就是传艺之功。

    一般是要磕头认师父的。

    苏大为能感觉得,袁守诚传给自己的这段口决,虽然只是那《连山易》中的一小段,但其神妙不弱于鲸吞术,甚至完整版说不定会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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