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朱永泽确实按着前一天太后之意入宫了。

    慈宁宫迎他的,是元平秋水盈盈,可怜巴巴的眸子和太后不善的表情。

    元平捂着肚子,小脸惨白。

    朱永泽眉头刚要蹙起,还是强忍了,并按着荣安的意思关心了一句。

    “还是不舒服?”

    他这么一问,元平眼泪又开始泛滥,而太后面色也好看些。

    当然朱永泽不知道的,是太后之所以面色舒缓,并不是因为他对元平关怀的态度,而是一种庆幸,一种没有上当的庆幸……

    昨日元平被接来后,便一直喊痛。严重的时候,几乎是滚在榻上起不来。

    太后问缘故,元平却支支吾吾。

    太后看她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觉得她是受了委屈不便启齿,当时很是怜悯。

    一番安慰后,元平表示,是自己撞到桌子后摔了。

    太后连问两次,她都是一样的回答。

    再一问御医。

    御医很有眼色,苦主不说话,他自然不会多管闲事。只按着脉象,说郡主劳累身虚,略有身亏,偶有碰撞,引发了内腑不调云云,随后开了一大堆调养的药,并保证,只要调养几日,药到病除。

    太后听着这种似是而非不上心的调调,甚至还略有怀疑元平是装病,可瞧她额头细汗和苍白面色又觉不像。

    太后觉得古怪,忍不住找人去打听元平入宫后发生的种种。

    而这一点,刚好是荣安要的。

    别的没打听到,却听闻宫人来报,今日元平郡主拿石子砸了虞世子妃之事。

    “虞二?元平打了虞二?”

    “是。说常小姐更衣,不知怎么就被郡主缠上了,然后常小姐是哭着出来的。世子妃与常小姐交好,看到常小姐失态,就去郡主跟前说了几句。之后,郡主便打了世子妃。”

    太后惊讶,只觉得自己听错了。一向骄悍的常茹菲被软绵绵的元平气哭?一向不受气的虞荣安被可怜兮兮的元平打了?

    “弄错了吧?”是不是反了?

    “奴婢也以为弄错了,亲自招过了那几个宫人问话,但他们每个人都言之凿凿的。而隔壁两院的宫人当时也都听到世子妃的呵斥,还跑过去看热闹了。世子妃离郡主远远的,郡主被抓个正着,当时却还想哭哭啼啼倒打一耙。

    奴婢问了不少人,都证实了这一点。”

    “虞荣安能受那气?”太后蹙了眉。

    元平,一个人反差能这么大?是自己看走眼了?

    太后一下想到昨日常茹菲更衣回来就惨白脸早退,陶云两个还不放心跟着,可不正是受了刺激的模样?无形中,她又信了几分。

    “世子妃本不肯罢休,后说顾念张将军和虞将军曾是关系很好的同僚,便看在张将军的面上暂时不追究,但若有下次,她绝不放过……”

    同僚这事,太后是知道的。

    同为将军后人,虞荣安网开一面倒说得过去。

    “没有查到其他吗?”

    “并没。”

    她们怎么也不知,朱承熠那帮人早把其他包括荣安出手的痕迹给抹了。这会儿再查,自然一无所获。

    “若虞荣安没有撒谎,那这元平……有些耐人寻味了。”太后今日一见元平是很喜欢的。就那元平的相貌举止和谈吐,还有过去,都让太后心头软软的。她自是愿意对英雄后人照拂一二的。

    可她不喜欢被人利用!

    常茹菲和虞荣安都是硬性子,虽不讨喜也不讨人厌,但若和两面三刀的人一比,太后立场还是很分明的。初来乍到,就敢对准主母开腔,敢对地位不输自己的皇室贵妇动手,这样的人又怎会是面上那种软弱?

    “元平在宫里没有人随身伺候,你去照顾她几日,以示郑重和恩典。”太后吩咐了心腹绮月。

    绮月哪能听不懂,知道这是让她随时盯着那元平呢!

    ……

    另一边正受着痛苦的元平,还真不敢说对自己动手的是虞荣安。

    那贱人的爹是皇帝心腹,得罪了她,对自己很不利。至少在她自己的事定下来之前不能与虞荣安撕破脸皮。否则虞博鸿要是捣乱,她怕难成事。

    于是,她只得忍着痛,选择去喝那些御医开好的苦药。

    这药刚喝下去还有点用,可药效下去后,那疼痛又会袭来。

    她迷迷糊糊间几乎痛了整晚。

    入住慈宁宫,这么大荣耀,可她既连四处逛逛都不曾,也没有心思去太后跟前拍个马屁,元平当真遗憾极了。

    一晚上下来,她连黑眼圈都有了,自是怎么看怎么憔悴。

    好在御医倒没骗她,今日身子明显没有昨日那么难受了。

    她一大早就来给太后请安。

    “没睡好?”太后关心问。“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宫人便是。”

    “是昨日的摔伤又痛了,好在沾了太后娘娘的福气,这会儿基本好了。”

    “还是多多歇着吧。”

    “元平想和太后娘娘说说话。”她乖巧从宫女手中接过燕窝,姿态优雅地轻舀一勺往太后跟前送去。

    太后笑了笑,接受了晚辈的好意。

    两人闲谈了几句,元平的种种,尤其谈吐确实太后很喜欢,所以太后对这小妮子始终也没完全撂脸子。

    聊着聊着,又扯到了朱永泽身上。

    可还没说几句,元平眉头一蹙,又开始哼哼唧唧。

    元平知晓这是早上喝的药性过了,可太后不知啊。

    太后再次招来了御医。

    御医表示:郡主脉象比昨日要好,喝的药应该很有效果。没什么大碍。养着便是。

    既然御医这么说了,此刻已对元平生了怀疑的太后一下却觉得元平非但不讨喜,还有些矫情。而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刚扯上朱永泽她就发作,让太后忍不住想入非非,她是故作姿态,谋取利益。

    太后略有些不高兴,直接挥退她让她回去休息,之后又招来了绮月,问其对元平的观感。

    绮月道:“昨日郡主沐浴,奴婢特意去伺候了。郡主身上有几处红,看着像是撞的。不过,郡主只说磕了一下,但实际却有好几处伤。”

    太后哼了一声。昨日连虞荣安都敢打,又怎会被人欺辱,还帮着遮掩?这里边没鬼就怪了。要么是见不得人,要么便是她心虚。

    在自己面前撒谎,这蹄子胆子真不小。

    绮月又拿了一块玉出来,说这是昨晚郡主偷偷塞给她的。

    她身带任务,自然知道怎么做,当即便表现出了欢天喜地。

    “郡主见我贪财,便接连问了许多常家姑娘和世子的事,希望我在您跟前多多为她美言几句。还隐晦表示,她王府的行李里有两样很适合奴婢的首饰,等她离开时会带来奴婢瞧瞧可喜欢。”

    意思很明确,助她拿下想要的,后续会有钱财相赠。

    “奴婢露了点贪色,她便很明确点头,说会让奴婢满意。”

    太后握着那只至少价值数百两的玉佩,眸色沉了沉。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说是行、贿,重了点,说是打点,又轻了些,在宫中是见惯不惯,作为太后身边人自然少不了各种好处。往常她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但这些东西若是被那个清莲一般做派的女子送出来,便怎么都感觉不对头了。假!明明也是世俗市侩,何必还端着那清雅做派。

    实在是心机与那张脸太不搭。

    太后觉得,再面对元平时,还是少看那张脸……

    而之后一众妃嫔来请安时,元平又冒了出来。

    “不是不舒服吗?”太后笑问。

    “诸位娘娘来了,元平得来请安,否则心下难安。”元平拖着她惹人怜的身子,一个个请安,顿时博得了一众赞誉。

    坐下后,她与一众妃嫔也是笑语晏晏,时不时话中带个“表哥”,那点意图,很明确。

    其实昨日便有了她要给朱永泽做妾的传言,此刻她这行为,等于是将这事给盖棺定论了。太后看在眼里,并没说什么,静静看她交际,眼里温度却又冷了几分。

    而说了一刻钟后,她便以身子不好告辞,又是收获了一众关怀。她离开后,也是唏嘘和议论不断。要说,还是她爹威望太好,所以就是妃嫔们也都很同情和祝福她。

    太后则越想越不爽。

    首先,这人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

    她自己咬死只是撞伤,御医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可她偏就时好时不好的,怎么看怎么装。

    太后不爽,不仅仅是这人虚伪,还因为她能不能给朱永泽做妾不是她一个人的事。皇帝和自己还没发号施令,她在那儿弄得满城皆知便有些越俎代庖了……

    也是正因如此,太后再见循规蹈矩,既给元平带了补品,也知道关心元平的朱永泽后,才一下觉得自己昨日似乎被那假清莲带着,对朱永泽过分了些。泽儿这孩子还是不错的。泽儿与元平是近交,对其了解肯定比自己多……

    太后冲他点点头,也是关心了两句,赐了座赏了茶。

    太后自然不知,原本朱永泽是只打算走个过场的,此刻他的郑重出现,实际是荣安的意思,计划的一环。

    皇帝很快也到了。

    四个人,用了顿午膳。

    朱永泽态度不错。当然在元平眼里,他这态度已经算是出奇的好了。

    席间,太后没少夸元平,更没少暗示朱永泽。嗯,太后虽不看重元平了,但大局观上还是觉得朱永泽应该收了她。

    朱永泽虽没有点头,但也没摇头。

    就这态度,比昨日已经好了不少。

    太后表示,昨日的洗尘宴规模小,元平还不被众人熟识,趁着春光正好,打算给元平办场欢迎宴,将元平介绍给一众皇亲贵胄。

    元平恹恹,想着今早用了好多粉才堪堪将憔悴模样给遮掩住。身子又没全好,为了将更好的姿态呈现,她表示希望晚几日办宴。

    太后睇了她一眼。又拿病说事?

    “你表哥很快要成婚了。时间拖不得,就明日吧。”太后没管她,直接一锤定音。

    饭后,太后找了朱永泽说话。

    问的,是元平的伤。

    “与你有关吧?”虽朱承白和元平都没说,但太后猜想朱永泽就逃不开关系。

    威压施放,太后不多说,只想逼问一二。

    朱永泽已确认元平没将荣安揍她之事道出,心下大定,这还不好办?

    他早就编好了说辞。

    他憋了两息,做出难以启齿的样子。

    “昨日宴后与久未谋面的兄弟们到更衣院中说话,后来元平来了,说您给我带了几句话。她这么开口,朱承熠和郝岩只能出去等了。

    元平关了门……我问她何事,可她只说您找我,仅此而已。我这才知道她只是寻了个由头与我私见。不知是喝了酒还是拈酸吃醋,她……有些过分了。她拉拉扯扯,所以我推开了她好几次。有两次她撞在了桌角,还有一次撞在了柱子上。

    我挣脱了她,又不想被她缠上,所以当时也没管她,便赶紧出了那院子,随后便过来见您了……”

    朱永泽才不担心会穿帮。元平没有证人,可他却有。朱承熠和郝岩都能给他作证。

    荣安说,她就是要用这样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式来收拾。元平将半真半假的事件胡乱串联,造成反效果,他们也可以如法炮制。

    东拼西凑,加点故事,话不多说,让太后自己脑补去。

    果然,太后生气了。而且一下就信了。

    这刚好解释之前的疑惑:因为元平主动与朱永泽拉扯不清,所以受伤后也只能忍着之余还帮朱永泽遮掩,她才会将嘴巴锁得这么紧。所以昨日朱承白分明面色很不好看,也不敢多说一个屁字。

    毕竟这事要捅出来,他们庆南那点颜面便全都不保了。

    呵!

    太后生平最厌恶的。便是那种不知自爱,自作自贱的女子。显然这元平就是!

    而且绮月早就跟她报过了,昨日元平在那院受伤后,是朱永泽找了宫女和朱承白过去收拾和传御医的。

    所以朱永泽没说谎,在那院里发生争执的就是他二人。而负责收拾那院子的几个宫女,绮月也去问过了,说她们进去时,屋中一片狼藉。

    桌上壶啊盅啊都掉落一地,连茶水都洒得四处都是。不是一个人摔倒能造成的环境,而是两人扭打推搡留下的痕迹。

    哼,孤男寡女,关上门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朱永泽虽没明言,可既说元平主动,那还有什么不明白?分明是有人下贱不知耻,真真丢人。

    而且,朱永泽说什么?是用的自己的名头才支开了朱承熠两人?

    想到这一点,太后的脸色就难看到不行。果然,自己又被利用上了。

    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她倒是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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