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伴,瞧你一副诧异的神情,朕还是告诉你这衣服怎么制作出来的吧。”

    朱翊镠望着冯保,笑了笑说道:“朕身上这件衣服是储秀宫的女子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看,如此合身、大气,她们的手艺是不是很厉害?”

    冯保目不转睛,一脸问号,他关心的重点也不在衣服是否合身、大气,而在于面料的来源与新旧问题。

    这是泰和元年,开玩笑呢?居然说面料本来就是旧的?

    冯保一本正经地说道:“万岁爷,奴婢不关心储秀宫女子的手艺,只想问给万岁爷:缝制衣服的面料从何而来?万岁爷为什么说本是旧的?”

    “今天是大年初一,伴伴别这么认真嘛,来,笑一个,笑一个。”

    “万岁爷,嘻嘻……”冯保努力挤出两分笑容,但他这个惯笑的人都感觉自己笑得好别扭,好尴尬。

    更别说他人了。

    朱翊镠更是直截了当地道:“伴伴笑得比哭还难看呢。”

    “万岁爷在泰和元年第一天穿着一件看上去似乎并非崭新的衣服,奴婢身为大内总管,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看,伴伴又来这一套。”朱翊镠一撇嘴,“这衣服不合身不好看吗?”

    “合身,好看,但……”

    “那不就行了?”朱翊镠直接打断,笑道,“既合身,又好看、大气,朕觉得舒服,档次也不低,完美。两宫太后、皇后、淑嫔她们都没意见呢。”

    冯保憋着不敢说,心想她们没意见是因为对万岁爷没办法吧?

    “朕实话告诉伴伴,这衣服的面料来自于本朝先前皇帝遗留下来的衣服,经过储秀宫女子高超的裁缝手艺,重新缝制而成。”朱翊镠这才告知。

    “……”冯保顿时傻眼。嘴巴蠕动着分明有一肚子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伴伴怎么了?”朱翊镠笑问。

    “这就是万岁爷不让奴婢们操心一直说有办法有办法的办法?”冯保无语。

    “伴伴觉得不是好办法?”

    “万岁爷,恕奴婢直言,奴婢实在接受不了这个。”冯保盯着朱翊镠身上的衣服,硬着头皮壮胆儿说道。

    “两宫太后、皇后、淑嫔她们都能接受,伴伴为什么接受不了呢?”朱翊镠反问,继而又将目光投向陈炬,问道,“陈公公也觉得接受不了吗?”

    “……”陈炬不知如何回答。虽然他没有冯保那么在意这事儿,但要说能接受吧,会让冯保难堪;说不能接受吧,会让皇帝、皇后、淑嫔都难堪。

    关键,这事儿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先例,真不知说什么好。

    陈炬还是忠厚稳重,感觉为难就不说,朱翊镠清楚他的脾气。

    继而,朱翊镠又笑问黄锋,“黄公公呢?不知有什么想法?”

    “万岁爷为何要这么做呢?”这几位大珰数黄锋年纪最大,他没急着回答,而是老成持重地问道。

    “朕是基于几个方面的考虑,你们看有没道理。第一,每年让南京织造局制作衣服,需要耗费几十万两银子乃至上百万之多,每年换新实在浪费。”

    “第二,制作出的衣服都是天价,过程繁琐,浪费人力财力,让南京那边的衙门与匠工都苦不堪言,既然如此,那就坚持朕一向推崇的主张:从简。”

    “第三,为朕,当然也包括为后宫其他人,制作出来的衣服全都不能流传民间,每改朝换代,每一年,都要制作出大量衣服,年复一年堆积如山。”

    “许多衣服都是新的可以穿,堆在宫里占地方又没用,朕便想着何不用作底料重新加工制作?这样方便实惠,几个头疼的大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或许你们觉得有失体面,朕怎么能穿先前皇帝的衣服?但不是啊,朕让人依据朕的身材重新加工裁制,俨然一件新衣,不知有什么问题呢?”

    “伴伴为什么能看出来这衣服好像不是崭新的?一是你凑得近,二是你见得多,三是朕告诉你实情了。假若朕说这就是一件新衣,你敢说不是?”

    万岁爷这就有点不讲理了吧?冯保很是无语,以为皇帝的新衣呢?

    “总之,百利而无一害。”朱翊镠霸气地道,“朕觉得可以,那就可以。再说了朕都不挑剔,你们又挑剔什么?”

    冯保还是忍不住道:“万岁爷是一国之主,自然是国家的象征,不能只一味地由着自己的爱好与性子吧?”

    朱翊镠不以为然地道:“伴伴,反正朕穿也穿了,多说无益,不如交给朝臣届时看他们怎么说吧。”

    冯保无可奈何,深深叹了口气,心想,朝臣应该多半还是认可的,毕竟这是内廷的事儿,万岁爷这般节约,想必外臣高兴还来不及。

    “万岁爷,正月初九例朝之上,您也要穿这样的衣服吗?”无奈之下,冯保不禁又多了问一句。

    “有何不可?”朱翊镠笑,“你们先不要声张,看到时候朝臣能看出来吗?”

    “万岁爷可真是行千古未有之事!”冯保感叹地道。

    “这样才显得朕与众不同嘛。”朱翊镠却洋洋自得,“好,这件事就此翻篇,不必为朕穿衣而忧虑。今日中午,朕吩咐御膳房做了饭菜,届时留守皇宫所有人皆可享用,共迎泰和元年的到来。”

    好吧,至此,冯保也无话可说。

    让他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让他将皇帝身上的衣服给扒下来吧?

    而陈炬与黄锋倒是觉得,这事儿也没有冯保说的严重,不必上纲上线,这样做的好处确实有一大堆嘛。

    宫里留下来的皇装,许多没穿过几次,有些甚至一次都没穿过,不加以利用便等于是浪费,除了留给后代观摩之外别无他用——现实就这样。

    再说朱翊镠是皇帝,做事本就有主见,也从不会因人反对而退缩,不都已经习惯了吗?反对有什么用?

    为了制作龙衣那高昂的费用,户部与南京织造局经常闹不愉快,而且又查出来南京织造局那边虚报谎报工价银的事实,既然如此,杀杀此风也好。

    反正这些道理朱翊镠年底与两宫太后、李之怿、郑淑嫔说过,起初乍一听她们也觉得不可思议难以接受。

    但经朱翊镠解释一通,然后静下心来再一想,好像也没那么多的事儿,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嘛。

    这是生活在太平盛世,倘若遇到烽火连天的乱世,又有谁关心谁的身上到底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呢?

    至于体面的问题,朱翊镠也刻意强调一个观点——他代表大明也好,代表个人也好,衣服只能代表一时的体面,长久的体面还得靠他的实力,能为大明以及大明子民带来多大的福祉。

    难道一个人穿着最华丽的衣服,便以为天下之美集于他一身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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