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武三十四年,腊月二十三。
小年。
今日皇城外青石码头上,人山人海!
即便御林军已经将警戒线拉直五百步开外,却仍难挡京城百姓的热情。
也不知信儿是怎么传出去的,竟让百姓们得知了在海外征战了十数年,将汉家江山开拓到天边儿的皇子们终于要回来了!
这等热闹的伟事,岂有不来捧场的道理?
谁都不是傻子,想想历朝历代的皇子们都做的甚么事,再看看本朝皇子们的作为,也由不得百姓心中不敬服。
更让百姓们欢喜的是,那些尊贵的皇子们,并未让他们等太久……
“呜~~”
随着蒸汽铁甲舰的汽笛声响彻码头,很迅速的,庞大的战舰甲板上出现了一队身着青绿色军服的将校。
举手投足间的军伍之气,行动之利落,让人根本无法将他们和雍容尊贵的大燕皇子联系到一起。
直到他们在高高的甲板上对着下面的官兵以及人山人海的百姓,庄重的敬了一记军礼,而紧邻码头的官军们竟齐齐拜下时,围观的百姓们才确认,那数十名男子,并非寻常将校,而是大燕皇子之身!
因为,如今的大燕,文武官员之间早已不必相互跪拜,除非面对礼绝百僚的军机大学士,和五军都督们。
而随着身份的确认,本就热火朝天的气氛,随着皇子之礼,场面瞬间炸裂!
“万胜!”
“万胜!”
“万胜!!”
几乎在一刹那间,数以十万计的民众,就齐齐陷入了狂欢中。
这般动静,显然震撼到了李铮等一众皇子。
即便他们这些年已经经历过太多大阵仗,在汉洲杀的白骨盈野,人头堆积起来,不会逊于泰山之高。
却也正常,历来开国称祖的,没有一个不是用敌人的头骨铸就的王座。
只是和过往几千年来华夏的枭雄不同的是,李铮他们是用西夷的头骨,铸就出来的秀丽山河!
然而连他们自身都觉得,他们是屠夫,人人身后都是一汪血海之时,未曾想到,在祖国故地,会有如此多的百姓,这样的敬爱他们。
这让离开故土多年后重回大燕的诸皇子们,气息都有些不稳了……
好在,都是心性坚如钢铁般的大人物了,收拾好心绪,再度齐齐一礼后,就依次下了战舰,在漫天欢呼声中,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皇家马车,径直前往了西苑。
……
西苑,勤政殿。
五十四位成年皇子分六列立于殿上,煞气之重,让满朝文武侧目。
尤其是皇太孙李堂,看着如此多位气势惊人的皇叔皇伯,几乎一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可怖!
而他还用余光留意了下殿上文武的神情,面色凝重者绝不在少数。
这愈发让李堂感到深深的不安……
他甚至开始怀疑起玉台金椅上那位在他心中便是圣皇在世的皇祖来,这般做,果真正确么?
不过随即他又发现,他的父亲,当朝皇太子的神情,却唯有激动和喜悦!
这又是为何……
“儿臣等,恭请父皇圣安!!”
五十四位成年皇子的请安声之烈,直冲云霄!
一个个也再不遮掩心中的激动,心智稍弱些的,已是红了眼……
玉台龙椅上,贾蔷同样神情有些动容,眼神中也丝毫不避讳浓浓的疼爱和想念,叫起道:“朕安,吾儿也安好?经年未见,朕已老,然吾儿们皆成参天大树,朕心甚慰!”
温润慈爱的气息,仿佛一下就洗脱了诸皇子身上惊人的戾气和锋芒,以李铮为首的诸皇子们,纷纷难忍垂泪道:“父皇丝毫不见老态,犹如当年!如今天下已平,大燕万世之基已经铸就。儿臣们只盼今后能常伴父皇、母后膝下,以尽孝道!”
此番言论,又让李堂和不少朝臣面色微变,心情也愈发凝重。
贾蔷却是哈哈笑道:“你们的心思,朕来成全!待七日后,朕将皇位传与太子,今后便得大自在!将与你们母后、母妃们一道,周游列国!你们回去后,一个个的都好好治理国事,莫要等当父母爹娘的去做客时,发现一团糟,那就失了体面了!”
李铮等纷纷大笑起来,笑罢,李铮正色道:“父皇,儿臣这些年几乎丈量了汉洲大陆,实在是觉得……叹为观止,又匪夷所思!”
见他如此郑重,贾蔷笑道:“何处匪夷所思?”
李铮正色道:“和大燕不同,和秦洲也不同,整个汉洲大陆,几乎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土地之肥沃、气候之温润、河水之充足、物产之丰富,都超出了儿臣等的预料!最让人震惊的,就是那片大陆上,到处都是巨大的野牛,成群的野鹿,飞舞的水鸟和巨大的鱼群……不是成百上千,而是不计其数!儿臣甚至认为,只要不恣意屠杀浪费,光这些野物提供的肉食,都能供养起一个国家不饿死!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土地?”
听闻这番话后,文武百官中面色惊疑不定的人数,又增加了许多。
贾蔷却仍是喜悦,笑道:“若非彼处乃天选之国,朕又怎会让皇儿们去如此遥远之地搏杀?其实汉洲优越,秦洲也并不差。便是小四十九和小五十所占据的那片北地,也绝非不毛之土。”
见李铮等似有些不能认同,毕竟汉洲那片大陆的条件,实在过于优越。
贾蔷笑道:“若那里果真是天选之国,怎地过往几千年来,从未诞生过强大无可匹敌之王朝?正是那里条件过于优越,所以当地土著仅仅靠猎杀野牛,就能够存活下去。既然如此,他们还会耕田?他们穿兽皮即可,他们还愿意织布?更不必说读书科举格物致知了。所以说,过于优越的环境一旦让人沉迷进去,只会养出无数废物来。”
李铮等恍然,随即笑道:“儿臣等自不会如此!不过,父皇,儿臣们都以为,那片土地若是能在大燕手中,一东一西,分立两朝,天子主东方,太上皇主西方,则宇内皇权,必永固大燕!!父皇,儿臣们诚心恭迎父皇传位十六弟后,起驾往汉洲大陆主宰乾坤!”
不给其余皇子附和的机会,也不给骚动的朝臣们开口之机,李銮就激动道:“大哥!这叫甚么话?父皇果真愿意主宰乾坤,十六我根本不会接大位!!”
诸臣面色都凝重到了极点,目光审视的看着一应皇子。
更有心思繁杂沉重的臣子们,此刻已经开始联想起“盛极而衰”的天道规律来,就从诸王之乱开始……
李铮却哈哈笑着摆手道:“小十六,你别多心。哥哥们恳求父皇西向,实则是为了求助。汉洲大陆实则太过辽阔,而我们的丁口就远远不足完全占据。这是个死结,我们着实无力应对,只能回来求父皇前去解此难题。十六弟,这些年父皇殚精竭虑,不说全是为了你,可也大半是因为你罢?咱们家兄弟众多,因母后之故,父皇偏疼你一些,哥哥们都无话可说。只是如今都已经偏疼一辈子了,总不能继续偏疼太孙,也该疼我们一疼了。都是父皇的儿子,我们也不能吃亏太狠。”
贾蔷不等李銮面红耳赤的分辩,就摆手笑道:“越大越孩子气了。汉洲虽广阔富饶,但既然是你们兄弟们打下的江山,就该由你们封国,为一国之主。这个时候请朕一个头发也白了的老人去当太上皇,岂非没志气?至于合并大燕,更是大可不必。朕是偏疼了太子一些,却也不会偏疼到这个地步,况且,他也不会要。而丁口方面,也不必担忧。至少未来一百年内,天下将无大战事,你们有大把的时间,去繁衍丁口,何须用朕去教?老大,你们心里藏的甚么名堂?”
李铮苦笑道:“圣明莫过父皇,儿臣们只是想请父皇、母后们去汉洲过几年悠闲自得的日子。儿臣明白,若父皇仍留在东方,就一定还会牵挂社稷之事。忙了半辈子,哪里能歇得下来?再者,汉洲景色着实壮美,也大燕相比别有一番滋味……”
贾蔷笑道:“你们纯孝之心朕已知矣,汉洲也的确会去,不过不是直接去,而是沿着你们小兄弟的封国,挨个逛过去,且放心就是。好了,你们还有甚么说的?”
最后一言,是问向一应军机大学士。
余者多不敢妄自开口,贾蔷皇威太甚,且爱子之心深沉,他们也怕触怒。
于万洲沉吟稍许,却仍是缓缓出列,微微躬身道:“皇上,眼下之大燕,已开千古以来从未有过之盛世,若能安稳行进下去,此盛世只会愈发强盛,直到连臣等都不敢想象之境地。但是,臣以为,仍有倾覆之忧患。”
贾蔷闻言,微微眯了眯眼,一时未言。
而诸皇子们,一个个也都收敛了面色。
这个忧患,其实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不会看不清楚,但谁也不敢提。
离间天家骨肉,原本就是历代天家之大忌,而在本朝,显然是大忌中的大忌!
果然,就见李銮面色一变,忙就要开口,转圜此局势。
却不想李銮尚未开口,立于其身后的李堂就躬身道:“于师傅,皇爷爷和曾外祖父都夸赞您,是不世出的人杰,青史名相可排前三,乃至第一!您所能看到的方向,一定超出常人。既然如此,还请于师傅明言,我大燕强盛如斯,又怎会又倾覆之忧?”
孰料,这番好话未得到好结果,于万洲看着李堂呵呵笑了笑,目光让李堂心中忽地一激灵,一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随即就听这位走到人臣巅峰的千古名相笑道:“殿下能够说出这番话来,不正说明倾覆之忧已现?”
李堂:“……”
圣皇仍在世,贤太子才刚刚准备继位,而第三代,却已经防范起同宗之国了。
这不能说是对是错,所以才叫忧患深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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