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金口玉言,既然贾蔷说了同贾赦有仇,丧事从简,那么即便贾琏猪油蒙了心想大肆操办一场,也没人会前来捧场。

    不仅如此,这番话传出去后,京城诸勋贵们对贾家的重视忌惮程度,明显下滑了不止一筹。

    原来,贾家的机缘只在西苑里那些女孩子身上,和男人无关……

    如此一来,既然还有那位贾芸,以及贾兰需要在意,但至少没有先前料想的那样恐怖……

    荣国府,荣庆堂。

    满头银霜的贾母坐在高台软榻上,看着这住了一辈子的地儿,一时间都觉着有些恍惚。

    原以为当了荣国太夫人,这一世便是富贵已极,谁曾想,临了沾了外孙女……孙女……孙媳……重孙媳……

    唉,这光沾得,也不怎么受用。

    不过在西苑住久了,再回这荣庆堂,怎么觉着有些小家子气……

    正心里不得劲,就听堂下贾琏跪地哭诉道:“都道宰相肚中能乘船,如今那位都成皇上了,还记着过往那点儿芝麻粒儿小的过节。原本南安王府祭棚都搭起来了,结果临了又拆了。贾家这点体面,都叫丢尽了。如今外面都有谣传,笑咱们贾家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贾政闻言也叹息一声,连连摇头。

    他原是准备早些南下,回金陵逍遥自在去的。

    有一个当皇后的嫡亲外甥女儿在,贾家一大家子直接住在西苑内……

    整个江南,他的身份都将是拔尖儿的。

    没想到临行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那个荒唐大哥当真不省事,人去了也不素净……

    如今再去江南,还不定要被人怎么嘲笑呢。

    念及此,贾政心里愈发薄恼。

    贾母闻言脸色自然也不好看,不过她这些日子一直待在西苑,听着黛玉、宝钗等见天谈家国大事,多少也耳濡目染了些,这会儿看着贾琏道:“你道人家是为了踩你?你也不想想,如今你在人家跟前算甚么阿物?果真不耐烦你,送你去汉藩挖石头去,你敢不去?”

    贾琏闻言悻悻,道:“老太太息怒,我就这么一说。他虽是无意的,可也让咱们家忒难看了些。老太太能不能求个情,或是让林妹妹……让皇后娘娘帮着说项说项?总要大老爷体面下葬才是,若只这般凄凉离……”

    不等贾琏带着哭腔说完,贾母就斥道:“这等心存怨望的话,你只管扯着嗓子说!最好对着皇城那边,大声多说!”

    贾琏闻言,登时闭嘴,抬起脸来,就见贾母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

    贾母悲戚道:“你老子没了,你当我这老太婆不难熬?只是你也不想想,人活着的时候都一直被圈着,走的时候却要风光大葬,这是在给哪个看?皇上在西苑里说的话,一天就传到外面去,你以为是无意间说出口,不小心传出来的?我明白告诉你们这些不孝种子,皇上就是在警告你们,莫要打着天家的名头,连皇后和你那些姊妹的名头都沾不得,不准你们在外面招摇。

    贾家女孩子是贾家女孩子,你们是你们!也不怪人家严苛些,你且看看你们这些畜生,可有一个争气的没有?”

    薛姨妈在一旁劝了劝,不过也跟着叹息了声。

    的确一家子不争气啊!

    不过她的叹息声反倒刺激了下贾母,这妇人好不晓事,你也有脸子笑话贾家?

    且看看你家那个呆霸王是甚么德性罢!

    当然,心里想是如是想,却不会当真说出来。

    薛家出了一个贵妃,一个皇妃……

    也是贾蔷胡闹,正经后宫级别,从来都是一个皇后、一个皇贵妃、两个贵妃、四个皇妃、六个嫔,余者贵人、美人不计约束。

    贾蔷却是只认一个皇后、一个皇贵妃、两个贵妃,余者皆封妃。

    黛玉为皇后、子瑜为皇贵妃、宝钗为贵妃,空一贵妃位,其她人也不必攀比甚么了。

    但一个贵妃、一个皇妃,已经足以让薛家重回豪门之列。

    “你们且去好生操办罢,等出殡之日,皇后娘娘会赐下祭礼,以全舅甥之情分。”

    挥退了贾政、贾琏之流,贾母又将宝玉唤到跟前,问道:“这些时日都还好?”

    宝玉默然点头,应道:“都好。”

    贾母叹息一声,爱怜的摩挲着孙儿的脖颈,道:“不是我虚荣慕富贵,厚着面皮赖在宫里,只是你的亲事一日未定,我就赖那里一天。总要给你寻一桩家世、门楣、品格都配得上你的才行。”

    见宝玉沉默不言,也只当他害羞,贾母问道:“园子里都还好?”

    宝玉强笑了下,正要开口,就听今日跟来服侍的丫鬟凌雪道:“老太太,宝二爷常去园子里一个人长吁短叹,流很久的眼泪,我们劝了也不听,只念叨着想念老太太和家里的姊妹们……”

    若只说到这倒也罢了,贾母还当她是忠婢,却不想到底心思浅了,画蛇添足道:“老太太,奴婢斗胆提个想法,要不让宝二爷也进宫里去住罢?宝二爷打小就和姊妹们一起长大,在老太太膝下,他……”

    没等她说完,却听贾母问道:“他进去了,谁来照顾?”

    凌雪没听出话音儿来,也没看到薛姨妈嘴角浮起的一抹讥讽,表忠心道:“奴婢是宝二爷的跟前人,奴婢愿意一道跟了去照顾……”

    “啪!”

    话没说完,接到贾母眼神示意的琥珀,就上前重重一记耳光抽在凌雪脸上。

    凌雪惨叫一声摔倒在地,眼见着半边脸红肿起来,整个人都懵了。

    宝玉也懵了,怔怔的看着她,不知发生了甚么……

    贾母厉声骂道:“不知廉耻的小女昌妇,挖空心思想攀高枝!原以为你性子跳脱些,心里是个老实的,没想到这般下作!也是想瞎了心了,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薛姨妈都忍不住道:“怎么想的?禁宫大内,成年皇子都不准住,宝玉一个都成过亲的外男,搬进去……你这是想害人不成?”实在幼稚肤浅可笑。

    贾母大骂道:“你还看不透她那点烂心眼子?这是嫌贾家门槛低,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去!”

    薛姨妈一时无语,还真保不准这个颜色不赖的丫头有此心思。

    毕竟,宫里如今不少皇妃,如香菱、晴雯、紫鹃、莺儿等,都是丫鬟出身。

    连鸳鸯不也是?

    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皇妃,也不怪凌雪这等自忖颜色不逊于她们的丫鬟,挖空心思起了攀高枝的想法。

    只是……

    何其愚蠢!

    最重要的是,贾母心里始终为李纨、凤姐儿、可卿甚至尤氏姊妹堂而皇之住进西苑乃至封了妃,贾家落下一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名声而感到羞耻,没想到如今连安排在宝玉跟前的鄙贱丫头都起了这样的心思。

    拿贾家当甚么了?

    “来人,把这小滢妇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叫她老子娘来领了出去,往后再不准进府!”

    贾母憋火了大半天,这会儿寻了个由子发作,仍不解恨,顿了顿又道:“连她老子娘一家一并赶到城外庄子上,大老爷没了,大太太还在,让她们一家子好生服侍着。出半点差池,打不烂他们的贱骨头!”

    凌雪整个人都颤栗起来了,极端恐惧下,看向宝玉求救道:“宝二爷,救我!宝二爷,救我!”

    贾母盛怒之下,宝玉还敢说甚么,只是低头落泪……

    贾母也不理他,又将府上大小婆子丫鬟叫齐,好一通斥骂,等出完邪火后,同薛姨妈埋怨道:“以前有凤丫头在,我便是清闲清闲,家里总还有些模样。如今愈发没规矩了,让人笑话。可见,家里没个能正经管事的女人,是万万不成的。”

    薛姨妈自然知道贾母在说甚么,也知道为何贾母会生这样大的气,发这样大的火。

    原是想蹭着天家的光,给宝玉说门好亲事。

    其实权贵圈子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论门第,侯府以下的贾母根本不带考虑。

    没个侯府嫡女能配得起宝玉?

    若非眼下没甚正经王府,贾母更巴不得宝玉能尚个公主……

    可如今贾蔷一句话传出来,世人都知道了贾家只女的尊贵,男的想来个风光大葬都难,谁还愿意将贵女下嫁?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甚好说的。

    ……

    入夜时分。

    西苑,水心榭。

    贾蔷拥着黛玉,难得两人独享夏夜静谧。

    不远处燃着太医院内造的熏香,可驱蚊虫。

    漫天星光落在湖面上,不远处的柳堤畔竟有萤火虫飞舞。

    黛玉倚在贾蔷怀中,虽然享受此情此景此人,却也有些害羞,埋首在他怀中,小声笑道:“让人瞧了去笑话……”

    毕竟人间至尊,周围又怎可能没人侍奉护卫……

    贾蔷却不在意,感受着手心处的软腻香滑,笑道:“那让她们都跪着,不许抬头看?”

    “呸!”

    小啐一口,黛玉也不理这茬儿了,轻轻抱住贾蔷横在她身前的臂弯,将螓首倚在肩头,看着湖面微波荡漾,星辰愈发璀璨,浅笑道:“今儿听小婧姐姐说,外面有人在笑话贾家,赔了夫人又折兵……”

    贾蔷面皮厚,不置可否的“唔”了声。

    虽明知看不见,黛玉小眼神还是飞了一个,嗔道:“老太太若是听见了,必是要伤心的。再者,还有几个姑娘的体面。娘家好过些,她们面上也有光。”

    贾蔷权当没听出几个姑娘的暗喻,笑道:“她们有没有体面,只看你就够了。你能拿她们当一世的姊妹,她们就风光一辈子。”

    黛玉对贾蔷的情话,虽有些免疫,可还是甜到了心里,嗔道:“就知道哄人!”

    贾蔷将她抱紧了些,手心紧贴她的心跳,柔声道:“哄就哄了,总要哄你一辈子!”

    黛玉眼神都要化了,不过女人嘛,都有些浪漫,轻声问道:“那下辈子呢?”

    贾蔷嘿了声,道:“下辈子你哄我!”

    黛玉简直惊笑,道:“下辈子我是男的,你当女的……那你一定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贾蔷摇头道:“不,下辈子我还当男的,你还是女的,你也得哄我!”

    黛玉闻言,抿嘴笑着将贾蔷的手臂抱的更紧了,点了点头声音如水一般,道:“好,下辈子,我哄你。”

    两人静静坐了许久,就在黛玉俏脸愈发红润,眼睛快要凝出水时,她按住了在她身上作怪的手,声音酥酥的道:“再多说会儿话罢……”

    贾蔷虽然想吃了她,却也愿意顺着她的心意,道:“那就多待会儿,再回屋。”

    黛玉白他一眼,问道:“三娘走了大半月了,也不知怎样了,可有信儿回来没有?”

    贾蔷摇头道:“出征在外,我许她特权,不必事事回奏。一应战机,皆由她自己把握。是战是退,也不必强求。但就我估算,这会儿德林海师的舰炮,已经开始在东瀛咆哮了。那些东瀛倭子,就欠拾掇!”

    黛玉并不了解贾蔷对东瀛的厌恨,不过既然贾蔷不喜欢,她也就不喜欢。

    又不是理中,还要替东瀛倭子说话……

    她关心的是另一事:“你原先说,年后要南下,和西夷诸酋会盟秦藩,他们可有回信儿?”

    贾蔷笑道:“哪有那样快,等回信儿,怕还得两个月。这次之所以同意三娘子打东瀛,就是为了防备后背受敌。一旦和西夷开战,以东瀛倭子素来跪舔西夷土狗的做派,势必内外勾结。所以在大战之前,先灭后患!”

    “跪舔……”

    黛玉一时无语,一个天子,怎好用如此粗鄙之言。

    不过很快就从字面意思联想到这个词的某种浅白之意,俏脸飞红之余,悄悄掐了贾蔷胳膊一下。

    然后就赶紧岔开话题问道:“怎突然又要和西夷打仗了?不是要和西夷诸酋首会谈么?”

    她是知道,贾蔷想争取数年太平发展时间的。

    贾蔷笑道:“我是想安安稳稳的发展壮大上两年,可我这样想,西夷难道会不知道?德林号先前凭小琉球一弹丸之地,就将他们打的哭爹喊娘。虽用了奇计,在他们忽略之下取得的战果,却也让他们记恨入骨,势必会详细调查大燕的根底。

    如今我登基为帝,坐拥如此庞大的江山和亿兆百姓。这对西夷们而言,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所以他们断不会让我们安安稳稳的发展壮大起来,因为他们心里明白,果真由大燕平稳壮大下去,不用十年,他们都得跪着给大燕排队唱窑调……”

    贾蔷话没说完,黛玉就“噗嗤”一下笑开了。

    这话太损!

    不过,也自豪!

    好一阵笑后,黛玉奇道:“既然如此,你怎还要去会盟?”

    贾蔷笑了笑,道:“一些小把戏,小战术罢。我知道他们知道马六甲和巴达维亚戒备森严,他们也在寻机会一战重夺这两处要地,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所以,我就给他们机会!”

    黛玉闻言变了面色,道:“你……你要以身作饵?”

    贾蔷好笑道:“想甚么呢?会盟大会一定是一场友好和睦,十分友善和谐的大会。他们希望我相信,他们相信了我们,我要做的,是让他们相信,我已经相信了他们。”

    黛玉闻言,星眸里星星都快飘出来了,贾蔷哈哈一笑,将她拦腰抱起,道:“走,不想那么多了,夜了,该回去歇息了!”

    黛玉大羞,搂住贾蔷的脖颈道:“快放我下来,像甚么……再说,子瑜姐姐今儿身子不舒服。”

    贾蔷嘿嘿一笑,道:“子瑜身子不适,还有紫鹃嘛。”

    黛玉啐道:“紫鹃也不成……”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那算了,寻香菱来,她能扛造!你也喜欢她……”

    “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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