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呜……”

    “咚!”

    “咚!”

    “咚!”

    礼乐阵阵,声冲云霄。

    九象九驼十八白马,在太仆寺的引领下,缓缓穿过玉带河上的金水桥。

    一百二十名威武御林,持大戟列于大戟门前。

    五开间的金殿内,君臣齐整,文武俱列。

    文臣之属,自是以韩彬、韩琮为首当头。

    勋爵武将之属,则是以贾蔷为首。

    另有宗亲一列,只是除了宝亲王李景,义平亲王李含,宁郡王李皙外,其余皆是些杂支,最高也不过一个镇国公,便是这样,人数也很少,不足勋贵武将之列的三成……

    开国一脉且不必多说,与贾蔷交好的十家,除了镇国公府牛家外,余者多在外省提督一省军务。

    牛继宗今日也上了朝,以其手提四万丰台大营的地位,在武勋一列,排名第九位。

    贾蔷身后,站着北静郡王水溶。

    水溶虽无实权,但王爵之清贵,可列第二。

    排名第三者,为元平功臣,永城候薛先。

    薛先原为蓟州镇副总兵,可提格为总兵。

    如今被调入京中,加兵部尚书衔,执掌奋武营!

    同例者,还有武定侯郭淮,执掌练武营!

    临江侯陈时,执掌敢勇营!

    景川侯张温,执掌果勇营!

    荆宁侯叶升,执掌鼓勇营!

    永定侯张全,执掌效勇营!

    吴兴侯杨通,执掌立威营!

    兴安伯徐良,执掌伸威营!

    武康伯李珍,执掌扬威营!

    顺昌伯王佐,执掌振威营!

    除了耀武营和显武营留给尹江、尹河外,其余十大京营,皆为元平功臣所领!

    元平功臣几经清洗,留守神京城的,已经寥寥无几。

    如今这些,大多是从九边折返回来的。

    韩彬凭此手,一来掌了兵权,二来也断了这些军门在边关的根基,算是一举双得。

    且有这十位在九边打熬多年的王侯亲领京营,足以办成今日大事。

    贾蔷和元平功臣之间,不仅是血海深仇那么简单,还是世仇。

    如今拿下贾蔷,绝对是元平功臣最愿看到的事。

    至于会不会让武夫坐大,重现隆安初年的窘境……

    自然不可能。

    等办完今日事,往后二年里,再一个个去职削爵就是。

    一群匹夫之勇,想寻他们的破绽漏洞,不要太简单!

    太平盛世,留那么多武夫做甚么?

    即便朝廷需要兵马,从寒门中挑选武将足矣。

    武科举里,未必选拔不出良将。

    比这些跋扈的勋门强十倍!

    “良辰已到!”

    一应君臣文武,听闻内侍宣声后,无不精神一震。

    李暄引领王公百官出了金殿,前往太庙正殿,祭拜大燕列祖列宗。

    一应礼仪,由分掌礼部的叶芸所主持。

    待君臣叩首罢,叶芸宣尹江、尹河二将率火器营入殿,献上准葛尔汗王旗,并诸多被俘之蒙古贵人。

    由内侍接过王旗,递至李暄手中,李暄亲自献于李燕王朝诸皇神像前。

    随后就是一系列的封赏……

    然而这一切,都不能在重臣中兴起多少波浪。

    满朝王公重臣,从始到终除了贾蔷外,再无第二人露出笑脸。

    一个个面色阴沉的,就如天上滚滚翻腾的黑云。

    很沉闷的一个献俘大典,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走完了流程。

    然而当礼毕,君臣文武并新晋显武营指挥尹江、耀武营指挥尹河,转至太和殿时,王公诸臣才从漫不经心的沉闷中清醒过来,一个个目光或明或暗的落在武臣之首的那位年轻人身上。

    今日太和殿上,是否会起刀兵,是否会见鲜血……

    “皇上,臣弹劾平海王贾蔷,怀不测之志,居心叵测,谋逆造反,无旨调私兵入京,其罪当诛!”

    “轰隆!”

    随着一殿内御史率先发难,天上顺势起道惊雷,随即大雨声传入殿内。

    有了这场春雨,京畿之地的旱情,将明显减缓。

    好兆头!

    只是此刻,已无人关注殿外春雨。

    随着一位御史打头,接下来,文官之属陆续站出数十位大臣,官位逐渐增高,言辞也愈发激烈,纷纷弹劾贾蔷,喊打喊杀!

    “行事贪鄙酷烈,借抄家中饱私囊!”

    “好色如魔,乱惑伦常,平康坊、秦淮河、瘦西湖何其无辜!”

    “手段残忍,杀害忠良!”

    “名为赈济,实为搜刮!”

    “养私兵破万,入京城如入无人之境!”

    “行割据之实,为大燕之祸根!”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不杀,不足以安社稷!”

    “当杀!”

    “当杀!!”

    “当杀!!!”

    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一言:

    诛国贼!

    “轰隆!”

    又一道惊雷炸响,声音之巨,仿佛就在皇庭。

    凄风厉雨,平地起。

    然而贾蔷依旧面色淡淡,嘴角甚至还噙着微笑,无动于衷。

    龙椅上,李暄看到这一幕眨了眨眼,没有开口,目光落在二韩身上。

    执掌兰台的大学士韩琮缓缓出列,看向贾蔷,一字一句问道:“平海王,你还有何话可说?”

    贾蔷想了想,道:“其实没甚么好说的,不过你韩邃庵问我,那我就说两句。我自隆安六年出山,至今也不过三年。这三年内,平叛何止三回?宣镇蒙古叩关,博彦汗为我亲手毙杀。这一次西北兵戈战事,我虽未亲至,但说一句为我所平,不为过罢?至于赈济灾民一事……但凡长了眼,但凡有丁点良心者,都不会视而不见。

    好,功高难赏,是人臣大忌,我认了。我虽可以生内乱,可以举兵造反,但我不忍,也不愿,我走,还不行么?

    身为世受皇恩的大燕勋臣,身为华夏之民炎黄子孙,对大燕,我自认为,俯仰之间,皆无愧天地。

    如今你韩邃庵问我有何话可说,只一句:就凭一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便诛国之功臣,尔等与秦桧何异?”

    这番话,非但没有激起文臣百官的良知,反而愈发激怒了他们,一个个似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愈发跳出来指责斥骂贾蔷。

    “世受皇恩,而存不忍言之志,还敢狡辩!”

    “立微末之功,尽本分之事,高居王位,还敢道冤?可见心存怨望!”

    “叛乱乃边境将士所平,尔黄口竖子,也敢贪天之功,厚颜无耻!”

    “恣意为祸江南,横行无忌,反意昭彰!”

    贾蔷静静听罢,看向龙榻上的李暄,笑道:“论耍嘴皮子功夫,倒是不能与他们比。”

    李暄反应比较奇怪,没有接口,只打了个哈哈,笑了笑。

    贾蔷“啧”了声,点了点头,却也未再说甚么。

    韩琮看着贾蔷,沉声道:“平海王,莫要再执迷不悟了。只要你交出小琉球,交出德林军,老夫以阖族性命担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叶芸在一旁附和道:“交出小琉球,交出德林军,你的功劳朝廷仍认可。莫要在邪魔之道上,越走越远。”

    新晋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吕嘉厉声道:“平海王,你看看今时今日之局面,可还有你选择的余地?”

    随着其话音落,殿外忽地响起一阵阵脚步声。

    一队百余人持戈甲士踏步入内,围向了贾蔷。

    穷图,匕见。

    同一时间,内大臣尹浩带着一应披甲御林,出现在了御阶前,以防万一。

    尹浩看向贾蔷的目光,满是沉重,难掩悲痛。

    这是他的,亲妹婿!

    倒是贾蔷,反倒宽慰的与他笑了笑,示意无事。

    贾蔷没有理会吕嘉,而是看向韩彬,未言,但目光之轻挑,让这位负天下重望的元辅,怒气大升!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他压抑的住怒气。

    韩彬目光冰冷的看着贾蔷,道:“你是指望林如海起兵救你?老夫明白告诉你,老夫的家眷,阖族老小,无一人疏漏,已经全部送到福州了。还有韩邃庵的满门,连三岁稚童,都一并送了过去。你可知道,送过去何用的?”

    却也不给贾蔷回答,声音陡然拔高,厉声道:“就是送给他林如海杀的!待除去你这个祸国大奸后,老夫和韩邃庵,亲赴福州,于林如海当面,将这条命给他!如此,总能救得了江南六省的无辜百姓罢?所以,今日你莫再存一丝侥幸!”

    此番言论一出,满朝文官,大半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一边斥骂贾蔷、林如海师徒,一边为二韩许身社稷为国除奸的无私感动称颂。

    连叶芸、吕嘉二人,都跪地落泪,感动莫名。

    或许,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二韩以升格为当世圣人了……

    贾蔷却觉得有些好笑,他抬头看向御座上的那位,问道:“皇上,你怎么说?”

    在一众再度斥骂他对皇上敢用“你”字的声讨声中,李暄干笑了声,为难道:“朕还未亲政,眼下说话也不作数,要不,你留下来?”

    贾蔷还未再开口,韩彬声音强硬如钢铁,道:“今日无人能救你,天子亦不能!”说罢,看向武臣属列,沉声道:“你们怎么说?”

    话音刚落,尹江、尹河齐齐出列,异口同声道:“愿效忠天子,效忠朝廷,共诛国贼!!”

    御阶上,尹浩怒吼一声:“大哥、二哥,你们在胡说甚么?他是你们的妹婿!”

    老大尹江回答很简单:“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尹浩面色骤变,一时无言。

    顿了顿,他还想解释甚么,贾蔷却与他摆了摆手,随后侧眸看向尹江,淡淡笑道:“尹褚那个废物,的确是被人所杀,而非自杀。不过,并非是我所杀。他应该算是弄巧成拙,自己作死。原是想以死之悲壮惨烈,来证明他的忠诚和无私,来逼迫娘娘让步,博取同情,他甚至还留下了遗书。只是没想到,有人将他的假自杀,变成了真自尽。那个废物死的实在是,可笑。”

    尹河怒声咆哮道:“狗贼!你敢羞辱先父!”

    贾蔷视若罔闻,看向御台上的李暄,笑道:“皇上没同他们说过,尹褚是怎么死的?”

    李暄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看着贾蔷摇了摇头。

    贾蔷笑了笑,不再提这一茬,他问道:“皇上,臣南下离京,是你和娘娘同意过的。如今臣不在意他们说甚么,只问皇上一句,臣到底离得,离不得?”

    李暄看着贾蔷,苦恼道:“贾蔷,你何必非要逼朕?你要是将小琉球、德林军和德林号都交出来,朕拼着这个皇上不做了,你想去哪就去哪,如何?”

    贾蔷哈哈笑道:“你还真实诚。太上皇死的不冤,李曜、李晓、李时他们,也都败的不冤。”

    “胡言乱语,丧心病狂!”

    韩彬闻言面色剧变,厉声道:“你竟然敢诋毁圣躬!!永城候,临江侯,你们怎么说?你们同样世受皇恩,此等狂妄之辈,当如何处置?”

    永城候薛先身量高大,面容黝黑,听闻此问,他缓缓道:“元辅,吾等武将,持戈之人,不善言辞。”

    韩彬点点头,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动手罢。贾蔷之罪,无需多言。只蓄养私军,无旨调兵入京一事,就是杀他一百回都不为过!拉出去,于午门外,明正典刑,以昭天下!并传令忠勤伯杨华,立即肃清贾逆余孽!”

    韩彬话音落,御台上李暄忽然开口,道了声:“且等等!”

    韩彬闻言眉头一皱,回头看向李暄,拱手道:“皇上,还有何圣宣?”

    李暄叹息一声道:“元辅,贾蔷是有功于社稷的,你又何必……”

    “皇上,此事不必多言!”

    韩彬悍然打断李暄之言。

    李暄面色抽了抽,叹息一声道:“朕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相识一场,朕还想最后再请贾蔷吃一盏杯中酒……来人!”

    陆丰忙躬身,从一旁接过一个托盘,托盘上装着一只九龙金杯。

    李暄看着贾蔷道:“吃了这一杯罢。”

    贾蔷笑了笑后,陆丰亲自端着托盘走了下来,于贾蔷面前躬身道:“王爷,请饮杯中酒。”

    贾蔷将金杯拿起,看了眼杯中酒,嗅着那股清香,忽地叹息了声,抬眼看向陆丰,道:“皇上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近来要备胎生子,郎中告诉我,万不可饮酒。这酒倒了可惜,不如小丰子你代我饮了如何?”

    陆丰闻言面色微变,赔笑道:“王爷说笑了,这金杯是万岁爷的御用之物,奴婢卑贱,岂敢僭越?”

    贾蔷点了点头,倒也未再逼迫他。

    韩彬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在拖延时间,冷笑一声。

    到了这个地步,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别想再有变数,便同薛先、陈时等道:“不要耽搁时间,拉下去斩了,京营即刻出动,清缴绣衣卫和金沙帮余孽!”

    此番令下,所有人都以为,事情至此,便是结局了。

    然而,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韩彬一声令后,薛先、陈时等十个执掌京营的元平功臣,竟恍若未闻,站在那,动也不动。

    韩彬、韩琮见之,眸瞳几乎在同一时间,收缩如针!

    心口如同被一只钢铁大手,狠狠攥住……

    再看贾蔷,依旧是一脸的,云淡风轻,看着他们轻声微笑道:“既然都不让我走,那我不走就是。”

    “轰隆!!”

    又一声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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