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坊,林府。
    前厅内,忠伯引着东城兵马司副指挥胡夏入内。
    胡夏一进门,在门口处就跪下磕头见礼。
    见他这般乖觉,忠伯都笑了笑,道:“往前些说话,相爷操劳一宿,这会儿哪有心力大老远的看你说话?”
    胡夏忙赔笑上前,他是市井里厮混出来的,最知道轻重,也不在林如海跟前卖弄胡说,只是赔笑上前。
    林如海看了微微颔首,开门见山道:“叫你来,是让你约束手下人,不要再肆意谩骂了。”
    听闻此言,胡夏脸上一滞,随即赔笑道:“相爷,不是小的们在骂,小的们没人敢骂,都是市井里的骚婆子们在骂……”
    林如海笑骂道:“你少与老夫弄鬼。”
    忠伯提醒道:“相爷乃侯爷尊长,不要打马虎眼。不然相爷大度不与怪罪,侯爷回来也不饶你。”
    胡夏闻言忙道:“相爷,不是小的不管,只是……先前那些人把侯爷还有相爷您骂的那么难听,这会儿也该好好报仇了!相爷,小的虽没读过书,可也听说过一句话,叫若以德报怨,那么何以报德?”
    林如海摆手道:“该报的仇都报了,即便继续骂,也只能骂罪有应得之人,不要牵连无辜。不然,你们就不是在帮蔷儿,是在给他招祸,明白了么?”
    胡夏一张脸都纠结起来了,道:“相爷,小的们知道那窦现匹夫该骂,楚家那个王八贼羔子也该骂,可是还有不少人,先前都骂的起劲,这会儿就放过了?恪怀郡王呢……”
    林如海沉下脸来,喝道:“骂两个还不够?再骂下去,一个个都成了死仇。”
    胡夏恍然,忙道:“小的知道了,小的知道了。这就回去安排,这就回去安排……”
    林如海点点头,脸色缓和过来,提醒道:“树大招风,不仅是蔷儿,连你们也一般。这次事罢,你们一定要谨言慎行,莫要让人抓住尾巴,不然,那些人报复起来,必会让你们痛不欲生。若是无状,老夫和蔷儿可护得你们不受人凭白欺负。可果真落了把柄在别人手里,老夫和贾蔷都难为你们张目。所以,切忌得意忘形,明白了?”
    胡夏磕头道:“小的记牢了,回头也给衙门里的人都说说。相爷放心,跟着侯爷后,小的们才算真正做起了人,从前活的连狗也不如,所以断不会给他老人家招灾惹祸的。”
    他老人家……
    林如海也不与他计较甚么,摆摆手道:“去罢。”
    忠伯引着胡夏出去,到门口后说道:“若是宁侯未归前有人难为你们,可以打发人来说一声。”
    胡夏闻言大喜过望,要掏门包给忠伯,被忠伯叫人打了出去……
    忠伯笑骂几句回前厅后,见林如海面色不好,劝道:“老爷,快回里面歇息去罢。”
    林如海捏了捏眉心,叹息一声道:“这个蔷儿啊,真是胆大包天!”
    忠伯自然明白林如海在说甚么,虽然青隼已经交了出去,可他手里还是留了三五人听用的。
    听闻林如海之言后,他也点了点头,道:“是有些弄险了,不过应该也是事起突然,才没和相爷说。”
    林如海无奈笑了笑,点头道:“他也知道,若是同我说了,必不会允他的。再者,突知此事,我与窦广德在养心殿内对峙,若是预先知道了,也难演出那份震怒,总会有些心虚。皇上和半山公他们,未必看不出来。正是因为不知道,初闻时才会那样愤怒。
    就算这样,皇上心中都起了份疑心……”
    忠伯闻言唬了一跳,道:“皇上怎会生疑心?”
    林如海神色有些怅然,道:“自古而今,又有哪位天子不多疑?再者,蔷儿麾下那些人将事情安排的太周到了些,周到的有些过了头。再加上,那只灵犬又是得自贾家,未免太巧合了些……不过,也只一问罢,毕竟没有露出明显的破绽。”
    忠伯笑道:“老爷,您又是如何知道,这是侯爷布下的局呢?”
    林如海笑骂道:“这还不是显然的?蔷儿最在意家人,又怎会让人这样轻易就能勾结到内宅中人,还弄出这样的名堂来?他十分厌恶王氏和贾赦,必派了人手严密看管着。没有他的点头,那些人哪里做到这一步?就算明面上,他为了保护玉儿她们,将大半人手带走,可暗地里埋伏的那些,也不是等闲能对付得了的。这一点,他骗得了世人,骗不过我。”
    忠伯笑道:“也只老爷看得破罢。侯爷真的是了得,我随老爷这么多年,也见了不少年轻俊杰,可能和侯爷比的,一个都没有!”
    林如海呵呵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是未可知的事。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尤其不能当面夸。这一回,他做的并不算稳妥。”
    若是贾蔷事先与他合计,那么林如海就算允了,也断不会让他将恪怀郡王也牵扯进来。
    将一位皇子牵连在内,意味立刻就变了,而是后面的反噬太大。
    先前已经掀翻过二皇子李曜了,这回再牵扯进来三皇子李晓,贾蔷往后在隆安帝心中的形象,怕会生些变化……
    当然,他并不知道,贾蔷的计划中,从未有恪怀郡王那一份。
    贾蔷只是搭了个戏台,只想斩个“翁同龢”,没想到有人借台唱戏,将李晓也给拉了进来……
    正当忠伯还想说甚么,忽地听到外面传来一声云板,忠伯忙出去,未几而归,老脸肃穆道:“老爷,宫里传旨,削了恪怀郡王的爵位,贬为辅国公,幽禁在家闭门读书。”
    林如海闻言,面色骤变。
    这里面,到底还有甚么他不知道的事?
    难道李晓果真出了手?他怎会如此愚蠢!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又见一门子在门口传话道:“老爷,兴隆街的贾雨村来了,还背负着荆棘,跪在外面请罪呢。”
    ……
    扬州府,前盐院衙门。
    西路院,西厢。
    当初改造的暖气,这会儿又顶了大用。
    月亮洞窗前,贾蔷只穿了身单薄儒裳,坐在藤椅上轻轻摇着。
    手边摆一矮几,上设一砂壶,两只小盏。
    比起美酒来,贾蔷还是更钟爱于香茗。
    黛玉亦不过着一件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秀美大方,她坐在床榻边看着贾蔷笑道:“你那么多事,怎有功夫在这吃茶?”
    贾蔷呵呵一笑,瞥了眼不远处时刻盯着他的紫鹃,二百五似的,好像在防色狼……
    黛玉噗嗤一笑,啐道:“你又横紫鹃做甚么?”
    贾蔷哼哼了声,道:“早晚让她知道厉害!好似我能将她家小姐给吃了似的,夜里睡着了是不是也要睁一只眼睡?”
    说着,还做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模样来。
    黛玉笑的从床榻捡起一方枕巾,朝贾蔷丢去,道:“就是要防着你这吃货,那样能吃,甚么都吃的下,可不得仔细着?”
    贾蔷干笑了声,然后正经道:“今儿要去凤凰岛见些人,宝琴也要去见见她老子娘。小婧往后许是就住那边了,你一道去坐坐?”
    黛玉抿嘴浅笑,嗔了他一眼,道:“我就不去了,不然小婧她爹娘必是要说好话的。我不耐烦这些,你自去凤凰岛就是。如今又是冬日里,那岛近水,凉森森的,四顾萧条,寒水自碧,她们也不必去了。昨儿都疯了一宿,这会儿还有赖床的。你好生自去,忙完今儿个,明儿就去苏州了。”顿了顿,似是迟疑了下后,黛玉又道:“你可以带秦氏、香菱她们去逛逛,她们是爱瞧热闹的。”
    贾蔷闻言,求生欲大增,奇道:“香菱还在睡懒觉罢?她和小吉祥几个爱顽,秦氏怎么也爱热闹?不对罢……”
    黛玉还未说话,紫鹃在一旁闷笑了声。
    见贾蔷挑起眉尖,面无表情的看向紫鹃,黛玉忙道:“紫鹃去看看,香菱那几个小蹄子睡醒了没?昨儿疯的那样晚,催了几遭才肯睡。”
    紫鹃也有些害怕贾蔷这个表情,知道方才不该笑,便赔笑起身离去。
    等出了门,黛玉才啐贾蔷道:“你唬她做甚么?”
    贾蔷嘿嘿笑道:“不给她个厉害的不成,历来成事的多是丫鬟当红娘。可也有坏事的丫头,不得不防啊。”
    黛玉摇头道:“紫鹃不是搬弄是非的,平日里都是她照顾我。再说,果真她就算说了甚么,又如何能说的动我?你带着香菱、小吉祥她们一道去,那边水鸟有许多,倒也有几分好顽的。秦氏虽不是贪顽的,但你没瞧着,她出来后,看窗外的景儿可以一看看一天。她不比我们,许是打小就养在深闺中,未见过外面的光景。昨儿个她看二十四桥,好似要融化在瘦西湖里一样。秦氏的眼神,看着让人心疼……”
    论形容颜色,秦氏当然极好。但若果真只是生的好,却也不会让黛玉多看一眼。
    家里颜色好的女孩子多的是,香菱、晴雯都是极好的,更不用说宝琴,根本就像是画里出来的女孩子一般。
    但这么多女孩子里,独可卿那双眼睛里的神情,最让黛玉留意。
    昨晚,可卿眼睛里那份对美好的向往憧憬,着实让黛玉心生怜意。
    她也知道,她这种想法和做法,在许多人看来贤惠的有些过了头。
    可他喜欢,日后又注定是一家人,又何必非要闹的如同防贼一样?
    若是那样,想来他也是不喜的。
    然而黛玉越是这样,贾蔷心中对她的疼爱和敬意就越多三分。
    他上前,将黛玉轻轻拥到怀里,温声道:“我必是十世积福,方在今世得遇于你。”
    黛玉将螓首倚在他肩头,轻轻啐了口,道:“就会油嘴滑舌,不过家里人已经不少了,你仔细着些,家里屋不够就不好了。”
    贾蔷嘿嘿一笑,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发梢,柔声道:“今年下江南,明年去塞北逛逛,如何?”
    黛玉声音轻微,道:“怎到处跑?”
    贾蔷道:“总要带你一道踏遍南水北山,走遍东麓西岭。和你度过每一个四季春秋,观遍沧山泱水,方不负你我在这世间过一生。”
    黛玉闻言,沉浸了许久后,缓缓疑惑道:“你该不是寻思着,正好带上秦氏一起?”
    “……”
    贾蔷脸一黑,咬牙道:“今儿不收拾收拾你,岂非愈发促狭?看吻!”
    说罢,在黛玉惊笑声中,亲了上去……
    “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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