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西城,希贤街。

    菊月楼。

    这里本是西城屈指可数的酒楼,菜品和唱曲儿说书的艺人也都不错。

    隔壁还有一家金菊阁,虽比不得东城的潘楼、泉香楼,却也是西城圈子内交口称赞的一家好井水地。

    菊月楼的客人可以直接用竹牌点了金菊阁的妓子,前来陪酒。

    酒楼甚至还提供客房,果真来了兴致,随时上去来一发也不是问题……

    各种软硬服务如此周到,也就成了西城权贵子弟们常来消遣的地方。

    而大人们多还是去东城潘楼等有门槛才能去的地方,以避免父子同游的尴尬偶遇……

    能在西城专为权贵子弟们开一家供消遣的酒楼,菊月楼背后的势力不能说小。

    但是,今日在场闹事的,背后更无一人是白丁。

    三楼金菊厅,王家忠、孝、仁、义、礼、智、信,七位年轻一辈嫡出子弟齐聚。

    王忠、王孝、王仁原是在金陵老家,此次齐聚京城,一是为了给李氏祝寿,二也是为了在京城寻一门前程。

    三人来之前,尚且不知王子腾提调了丰台大营。

    如今得知后,愈发不肯回金陵了。

    再加上王夫人长女在宫里封了贵妃,三人自觉在京城可以横着走道。

    今日李氏过生儿,因王子腾仍在丰台大营中未归,因此来得皆是内眷诰命,王家兄弟也无甚要事,待安排妥当前院后,就拱着王子腾嫡长子王义,并拉着宝玉,一道前往了王家附近的菊月楼里高乐。

    点了金菊阁最好的两个花魁,又要了八个上好的妓子,两个琴师,共二十人满满当当的在金菊厅内,吃喝玩乐,好不痛快!

    只是,如他们这样的子弟,在女人面前也少不了相互吹捧。

    今日有手握重兵的兵部尚书之子在,有贵妃亲弟在,其他几个起初尚好,独王忠、王孝和王仁三个从金陵来的,简直没有底线的对这些花魁妓子们吹嘘着王义和宝玉身份多么贵重,感觉穿上一身蟒袍快要成太子的地步。

    而王礼、王智、王信三个年岁稍小的,见几个妓子听的入神,也来的兴头。

    可能吹的能捧的都被王忠、王孝和王仁三个说的差不多了,既然吹捧的没词了,那干脆另辟蹊径,大骂出口。

    骂的自然不是王义和宝玉,而是王家的对头,元平功臣。

    从赵国公姜铎起,往下元平朝封的还在掌权的公侯伯,从头骂到尾。

    只将他们骂成废物草包,占着茅坑不拉屎毫无忠心可言早晚反叛了的逆贼!

    将来,必为王子腾提丰台大营所平!

    他们骂的起劲儿,却不想惹恼了隔壁厅用餐的一伙年轻人。

    这伙年轻人,正是元平朝世祖所封的功臣之后,与寻常元平功臣之后不同,他们的父祖,如今正在九边戍疆,不在都中。

    这伙年轻人和姜林那一伙也不同,一年大半时间在九边打熬,即便回京来,也素来低调,不敢为父祖惹祸。

    只是今日听闻王家子弟所言,一忍再忍,终究还是忍无可忍,前来讨个公道。

    王家子弟被人逮了个现行,居然嘴硬不肯服输,阴阳语说的飞起,结果……

    莫说王家七子,甚至连宝玉都受到了牵连,打了个鼻血横流。

    若不是到底还顾及他贵妃亲弟,且有花魁替他说明情形,道他从未议人长短,今日怕也要被打成重伤。

    王家跟着来的长随先一步回府求援,倒是宝玉的长随李贵,多了份心眼,居然跑去了西城兵马司衙门求援。

    若是换作旁人,景田侯之孙西城兵马司指挥裘良是断不会理会的。

    他吃了豹子胆了,敢对付那么多手握兵权的元平功臣?

    可是此刻他心里却如同熬干了苦海,还底子都快糊成苦的了,这里面不仅有王家人,居然还有一个贾家人。

    而且,还是先荣国代善公的嫡孙,贵妃的亲弟!

    他今日若敢置若罔闻,那本来对他就有意见的贾蔷,怕是要拿他开刀了!

    景田侯不过是乡侯,连世袭都不能,他这个跟在开国功臣后面吃饭的小喽啰若是得罪死了贾蔷,那往后的日子还怎么熬?

    因此裘良一边派人十万火急的去寻贾蔷,一边带人赶往了希贤街菊月楼,想要先将局势暂且稳住,别出大事……

    ……

    西斜街,太平会馆。

    西路院。

    转了大半天的贾母,意犹未尽的坐进上房中堂内,一边吃着老君眉,一边对贾蔷刮目相看道:“你还真能摆活!你这一路走来,又是吃又是喝,又是顽乐的,处处见新奇!这倒也罢,怎连孩子顽乐的地方,孩子的玩意儿衣裳也有?”

    贾蔷呵呵道:“老太太应当知道折这番道理才是,男人顶天立地,纵沙场马革裹尸还,所为者何?不过封妻荫子四个字罢!所以,呵,这世上女人和孩子的银子最好赚。”

    “呸!”

    贾母起先还有些肃然起敬,可听到后面,发现贾蔷居然是为了好赚钱,气笑啐道:“怪道你大婶婶说你和凤丫头一个德性,果真都钻钱眼儿里了!人家顶天立地马革裹尸还,好不容易赚来的家业,结果到头来都让你给得了去?”

    贾蔷摇头道:“老太太,话不能这么说。这份银钱,我不赚,总有别人去赚。我赚的都是良心银子,保证一分钱一分货,其他人就未必喽!”

    见一众姑娘们眼神多有异色,似惊讶他这样的人,居然掉进孔方兄的眼子里。

    不过看到黛玉依旧星眸清明的看着他,虽也有取笑,却都是顽笑的,所以也就不去解释甚么了……

    倒是薛姨妈笑道:“此必是和林丫头的爹爹学的,林大人是朝廷的计相,管着天下最大的银库,原是这世上的财神爷来着。哥儿是林大人的弟子,自然学到了真传。”

    贾蔷呵呵笑道:“姨太太这样说,可就是吃干抹净不认账了……”

    “这话怎么说?”

    薛姨妈奇道,和宝钗一起面色隐隐尴尬。

    贾蔷淡淡笑道:“虽然我借用了薛家的丰字号,但并非无偿借用。如今德林号在江南每赚一文钱里,都有薛家一份。我在前头冲锋陷阵,薛家在后面吃现成的,姨太太却是怨不到林家我先生身上去罢?”

    “这……”

    薛姨妈闻言,臊了个满面通红。

    贾母还未来得及打圆场,黛玉就在一旁笑道:“这话说的倒古怪,既然你也说了,是借了姨妈家的丰字号在做事,那分姨妈家一分利岂不是应当的,又谈甚么吃干抹净不认账?”

    贾蔷自然不会同黛玉争辩甚么,一迭声点头道:“是是是,师妹言之有理。”

    “呸!”

    见他如此,引得姊妹们取笑,黛玉俏脸飞霞,啐了口后便不理这人了。

    贾母却有些吃味的同薛姨妈道:“他和你家的哥儿投了缘法,甚么好事都带着你家哥儿。当初他落难时,宝玉也曾接济过他,到头来,就知道欺负宝玉。”

    薛姨妈倒是说了句公道话:“哥儿待宝玉,已是不同呢。”

    贾母看向贾蔷,道:“那这样的好事,怎也不带宝玉一份?”

    贾蔷摇头道:“怎么没带?这里便有宝玉一份。”

    贾母闻言,登时惊喜了,道:“这会馆,有宝玉一份?”

    贾蔷解释道:“先前起会馆的时候,宝玉也是出了份子的,虽然不多,但我还是给了他一份股。”

    贾母追问道:“甚么股?他能随多少份子,也没听他在家里言语过……”

    贾蔷摇头道:“不过是份心意。太平会馆办的会员对牌银子收成里,有他一分的利。”

    贾母闻言大失所望,虽不知这劳什子会员对牌是甚么,但她还是明白,这会馆的大头怕还是在这西路院的一条街上,还有那颜色极鲜亮的织造之物。

    因而嗔怪道:“这样小气,拿仨瓜俩枣的糊弄人!”

    贾蔷呵呵笑道:“老太太果真想为宝玉入一份股,也不是不成。将老太太和太太的压箱底银子都拿出来,我让他入一分。”

    贾母抽抽着老脸道:“你知道我和太太的嫁妆银子加起来有多少?”

    贾蔷摇头道:“再多也没薛家丰字号百万家业多,薛家丰字号入股,也不过占二分的利,齐家拿出的比薛家还多,也只二分半的利。老太太和太太的家底儿加起来,撑死了也到不了二十万两银子,算一分的利,已经是大大的好处了。”

    贾母焉敢拿出家底来搏,连连摆手笑道:“罢罢,你的营生太大,我们小家小户的招惹不起。”

    下面,黛玉看着周遭的陈设布景,觉得有趣。

    这也是家里的家业……

    要知道,贾蔷做这太平会馆时,还未承爵,甚至还未拜师呢。

    如此看来,贾蔷即便不承爵,不拜师她爹爹,也自有一番风云际遇在。

    这让黛玉隐隐有些失落之余,更多的却是骄傲。

    不过,却又想起了贾母先前关于福祸的一番话……

    唉,也罢。

    听梅姨娘说,当世多少男人,一事无成偏偏花花心肠的占了大半。

    如贾蔷这般连青楼都不去的,已算是极好的了。

    世上事,原难十全十美……

    另一边,湘云则和宝钗合计着,该卖些甚么,做哪些女红,才能赚到多一点的银子……

    黛玉又过去出主意,只是不一会儿又取笑打闹起来。

    正当满堂欢笑,其乐融融时,忽有女管事进来传报:“禀侯爷,外面有西城兵马司的人紧急求见!”

    贾蔷还未说话,贾母就拦道:“今儿哪个都不见,哪儿也不许去!皇上都下了旨,让你安分些,你就规规矩矩在家待着!”

    贾蔷想了想,道:“去罢,有甚么事,让裘良自己看着处置了便是。”

    女管事闻言,离去传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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