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台吉很激动,因为他听见父汗的召见了。

    他颤着身子走进昏暗的汗宫,满心以为自己的父汗就要对他说那些父子之间的对话。

    “黄台吉,来,坐在我的床边。”努尔哈赤才刚说了小半句,就又激烈的咳喘起来。

    “父汗…”

    黄台吉乖巧的坐下来,凝眸望着已是老态龙钟的父汗,见到从他的嘴角边流出一股腥臭的脓血。

    “坐住——!”

    努尔哈赤见黄台吉伸出手来,想要给自己抹掉这些脓血,眼睛一瞪,在那一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狠厉。

    黄台吉浑身还是被吓得一颤,只好坐住不敢妄动。

    “孩子,你要对我发誓,我死后,一切都按照我说的去办,不能…咳咳咳,不能违逆!”

    闻言,黄台吉眼中闪烁出一丝不悦,但立即遮掩住了。

    “父汗,我在你的面前起誓,一定按您说的办,有什么话,您就跟我说吧。”说完,他满脸希冀地看着上面。

    “多尔衮,还有阿巴亥…我死后,他们…你要、你要…咳咳咳咳——”只说到这里,一阵急促的咳喘就将这句话打断。

    黄台吉眼中泛起一抹失望。

    父汗,难道临终前这些话,也都是关于我那弟弟多尔衮,还有母妃阿巴亥的吗,就没有说说我的?

    在这个大金,谁比我有资格继位啊!

    黄台吉低眉顺眼的等了一会儿,由于先前的警告,本欲抬起为努尔哈赤拍打后背的手抬起又放下。

    这么等了一会儿,上头却没了声息。

    待他抬首一望,却是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努尔哈赤就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靠在榻上全无动静。

    “父汗…?”

    黄台吉询问似的唤了一声,但努尔哈赤依旧是这个样子,他霎时间意识到什么,立即扑到榻上,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父汗——”

    “父汗!!”

    听到哭声,在汗宫外等候的大妃阿巴亥浑身一颤,连忙走入查看,也是一下子瘫软在地,捂着嘴不敢相信。

    “大汗,你怎么啦?”

    “……大汗!”阿巴亥亦步亦趋地来到榻前,紧紧握住努尔哈赤已经微微泛凉的糙手,深情款款道:

    “你劳累了一生,是我们女真的英雄,也该好好儿的歇歇了。”

    闻言,趴在尸体上的黄台吉意识到什么,想起努尔哈赤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猛然间抬起头盯着阿巴亥。

    多尔衮、阿巴亥,父汗一定对他们说过些和自己不一样的话。

    对!一定会说给阿巴亥!

    阿巴亥也感受到黄台吉的目光,她注意到,黄台吉哭的声音虽大,但他的眼中竟然没有泪水,倒像是充满了熊熊烈焰!

    一下子,阿巴亥吓得有些呆住了。

    黄台吉盯了她一会儿,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攥紧拳头默默走出汗宫,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办。

    父汗死了,黄台吉是有些伤心。

    但这些伤心,很快就被见到阿巴亥以后的仇恨所填满,他恨努尔哈赤比爱他多得多。

    他恨!

    他恨,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有亲切的称呼自己一声吾儿。

    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念叨着多尔衮和阿巴亥的名字,与那两个人相比,自己又算什么?!

    黄台吉站在汗宫门口,声音中没有丝毫感情。

    “封锁整个汗宫,今日侍奉过老汗的奴才们一个也不留,在我回来之前,要是有任何人进去,你自裁谢罪吧!”

    听到这话,门外的正蓝旗都统浑身一颤,连忙答应。

    黄台吉离开后不久,阿巴亥紧紧握住努尔哈赤冰冷的手,听着周围的脚步声大作,以及熟悉奴才们凄惨的嚎叫,她这才哭了。

    哭的撕心裂肺,只是不知道因何而哭。

    努尔哈赤刚死不久,受黄台吉调遣,正蓝旗的前锋骑兵就已经越过灶突山,距赫图阿拉不足三十里。

    最近这段时间,整个赫图阿拉都是传言纷纷。

    直到各旗贝勒们按捺不住,代善、岳托等人也都请命进宫时,黄台吉才在三日之后派遣近日来投的汉人宁完我,快马将老汗已死的消息传报各地。

    宁完我自然看得出来黄台吉在此回继任之争中得天独厚的优势,这段时间来投,就是想在新朝建立时显露身手。

    对于传报一事,他添油加醋,说老汗生平最为器重第八子黄台吉,临终当日的最后时间只召了黄台吉进宫。

    一时间,赫图阿拉城内哭声震天,黄台吉继任的呼声大涨。

    努尔哈赤的尸体很快被最为忠心的两黄旗接出汗宫,按照女真人的丧礼一步步将他风光大葬。

    整个后金此刻全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哀痛之中,八旗子弟们调兵遣将的意图止住了。

    这个时间段,各地都是白色的丧服布幡。

    ......

    努尔哈赤只召了阿巴亥和黄台吉进宫,众人都不知道他的遗诏到底是什么,加上宁完我的暗中宣扬,黄台吉一个字也没说,就顺理成章的就成了八旗子弟们关注的中心。

    现在几乎所有八旗子弟都知道一个事情,那就是老汗死的时候,只有黄台吉和阿巴亥在身边。

    与此同时,身为老汗现存诸子当中最为年长者,代善也是继任的热门人选,而且已经是爱新觉罗家族的现任族长。

    努尔哈赤死后的第七天,一直没露面的黄台吉将代善请到府上,一见面,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代善见状大惊,连忙去扶。

    可是这时,黄台吉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一边哭,一边说着当日老汗死亡前后的情形,着重说明了努尔哈赤如何如何对将要离开阿巴亥的不舍。

    这一点,代善倒没有什么怀疑。

    毕竟老汗生平诸多福晋,却只独宠阿巴亥,就连死前的一个月,也只有这位大妃在照料。

    “大哥,这是父汗当日所说,令我记下的。”黄台吉擦了擦鼻涕,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小张字条,上面正是他的字迹。

    代善连忙拿来观看,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上面只有几个歪歪斜斜的字。

    “诏令大妃阿巴亥陪葬。”

    代善烧毁了纸条,颤声询问:“八弟,当时在汗宫,除了你与阿巴亥,还有别人吗?”

    黄台吉一副不明所以,还沉浸在悲痛中的模样,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摇摇头:

    “没有了。”

    代善这时候做出的决定,出乎黄台吉的意料。

    他扶起黄台吉,宽慰说道:

    “八弟你起来,这事儿现在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想想,大妃为了父汗遭了多少罪?”

    “这段时间,她一点儿好日子也没过上,现在要让她陪葬,你于心能忍吗?”

    “好在,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就这么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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