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总镇府正厅。

    朱由校一手掀翻了桌案,其上堆积的地方文书一扫而落,引得众人惊惶不安,纷纷伏跪。

    王朝辅捧着文书站在厅外,他在脑中飞速盘算着,脸上渐渐生出恍然,皇帝的猝然发怒,令他心中警钟高鸣。

    伴在天子身边,时刻都要记得谨言慎行。

    厅中,正站着几名前来奏事的锦衣卫,看官衣,都是镇抚司的百户。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让皇帝如此动怒。

    四川总兵候良柱也在一旁忐忑不安,心中想着,陛下是不是知道自己拆永祥寺钟楼,还有一部分民房改建城上的事情了。

    这的确是没办法的办法,叛军当时在城外堆垒高台,若不如此做,叫他们抢占了制高点,成都就危急了。

    心中纠结了一会,候良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公公,要不要我去向陛下请罪——”

    王朝辅心里正想着要不要这时候进去,闻言先是一愣,即失笑出声,转身问:

    “候总兵去请什么罪?”

    “我擅自带兵拆了寺庙、民房,陛下已在因此置我的气了…”候良柱忧心忡忡,“公公,待会儿,您要为我美言几句啊!”

    “原是为了这事。”

    王朝辅一扶额头,道:“陛下,这是因为京里传来的消息,不是与你置气,候总兵大可放心。”

    “哦——”候良柱安下了心,片刻后,还是问:“京里的什么消息?”

    “是在皇庄推广番薯的事,你不要多问。”

    两人正说着,却听厅内两名锦衣卫百户大喊一声遵旨,即转身出了正厅,上马往北而去,像是带着紧急的谕令返京了。

    王朝辅垂头看了看手中被黄绫包裹的文书,想了一会,却是徐徐退下,不再打算进去。

    候良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急了,上来道:“我们不进去问问吗?”

    闻言,王朝辅瞥了他一眼。

    这家伙打仗是个好手,能在大股叛军围城之下保住成都,甚至还能主动出击,可这点事儿怎么就不明白?

    他叹了口气,解释道:

    “现在皇爷正在气头上,这些文书也不是什么好事,自讨不快的差使,咱们还是另外找人来做。”

    “有理、有理…”候良柱连连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刚才传来的消息,前边还是好事。

    番薯在皇庄的推广非常顺利,极好种植、产量高的特点显而易见,深得百姓喜爱。

    按理来说,接下来就该是在整个京畿的皇庄推广种植了。这本来是朱由校在离京以前,就再三强调过的。

    现在推行,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可问题就出在,京师部议此事时有人进言,刚推行到整个京畿,就遇见了棘手的问题。

    番薯于通州附近一处皇庄推广种植时,遭到当地皇亲的横加阻拦,闹出了人命。

    在这件事上,皇亲与反对推行的文官站到了一起。

    皇亲体量很大,皇帝本人不在京师,魏忠贤不敢随意处理,张维贤也要避嫌。

    这样一来,部议悬而未决,番薯也就迟迟不能于京畿推行,等朱由校接到这个消息时,已经错过了今年的夏种日期。

    朱由校生气的点,就是因为皇亲闹事,导致番薯在京畿的夏种推迟,这一推迟,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会被活活饿死!

    他们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自己一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倒是平日低调行事的皇室宗亲们,一个个的跳了出来,开始带头反对推广番薯。

    让穷苦百姓不被饿死,就让他们这样抗拒?

    ......

    次日晨起,朱由校呻吟着坐起来。

    几个月的军中生活,真是让他遍体鳞伤,长期骑马,也使得双腿内侧变得有些发麻。

    在成都好好睡了一觉,身体虽然不再酸痛,朱由校却还是觉得一经走动,双腿内侧都有疼痛感。

    “这行军打仗的滋味,确实比在后宫翻牌子难过多了啊…”

    朱由校喃喃几声,望着摆在桌上,沉重的甲胄、佩剑,倒也是忽然明白,为什么很多皇帝都喜欢在深宫中不出来了。

    无它,这领兵打仗,简直不是皇帝该干的活啊!

    拉开了床幔,阳光泫然而入,微尘飘扬的晨曦中,王朝辅跪在地上,奉上了一盏温茶。

    朱由校沉吟片刻,伸手接了,默然喝入,茶水于口中几经周转,又被吐到了小太监准备的铜盆中。

    “有什么事?”

    朱由校接来另一盏温茶,静静饮罢,忽然说道。

    王朝辅神情微微一顿,恭敬说道:

    “禀皇爷,叛将张彤、奢崇明,已被押至成都了,要不要见见?”

    “朕与他们有什么好说的?”朱由校的脸上不见丝毫高兴之情,将茶杯放在桌案上,边在太监的侍奉下穿戴甲胄,边道:

    “让候良柱把他们直接砍了,传首西南。”

    不多时,穿戴整齐的朱由校回到正厅,坐在首位,听文官、武将们行礼山呼以后,方才静静道:

    “朱燮元。”

    一名面貌中正的文官出列,道:“臣在。”

    “朕给你三日时间,将四川境内,响应安氏叛乱的土司,随秦良玉抵抗叛军的土司,拟一个表呈上来。”

    朱燮元本是四川的左布政使,前不久临危受命,成为西川附近的总督。

    平奢崇明之战中,与候良柱、秦良玉互相配合,成功将张彤一部叛军遏制在成都周围,为亲征军到来平定局势,争取了时间。

    他应声遵旨后,心中似乎有事,垂眸出神,良久复又一叹。

    朱由校刚刚起身,见他这副样子,脚靴在地上一顿,又坐了回去,问:

    “朱燮元,有什么话直说。”

    “是。”朱燮元行礼,也不含糊,直言道:“陛下当真看不见,脚下的这片川蜀大地,已破落成什么样子了。”

    “梧桐落尽,残荷盈池。陛下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吗?”

    “朕自然不会一走了之,如果你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朱由校瞥他一眼,静静说道。

    朱燮元再度抬起头,见他此时眼眶已经泛红,说道:“既然陛下不走,那就要整治西南,若陛下要中兴大明,一个安定的后方,必不可少!”

    “国朝自洪武以来,就在西南各省,实行改土归流之策,行至今日,成效甚微!”

    “今既已平定叛乱,就该宣告四方,慑以武力。陛下可强令各土司改土归流,为他们重新划分土司地界。”

    “大土司要打掉,今后四川境内绝不可以再有类似奢崇明的大土司家族。“

    “至于小土司,可以将他们的地方变成府、州、县,由朝廷派遣流官治理,如有不服,派兵征伐也要强制改动!”

    “土司世代承袭制度,实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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