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握着陈招弟圆实的肩膀,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开不了口,末了,他只能抱抱她。(小说文学网)在陈招弟体香的诱惑下顺道又在她汗津津的脖子上咬了一口,陈招弟缩起脖子来,咯咯笑作一团,霍然她一个转身,把手中明晃晃的菜刀朝李熙扬了扬,这一刻,她眸中透着狠戾的杀气,虽是玩笑,仍让李熙心里一寒。这些年她不正是靠着这股子狠劲才能顽强活着吗。

    念郎指着他爹叫道:“咬人,小狗!”

    李熙狗脸一翻,喝声:“去,小狗崽子。”

    离开常州前一天,已经升任左佑圣军团校尉的陈海道和几个年轻军校一道去宾馆拜会李熙,会面时刺史唐明章和司马肖超都在,李熙并不避讳二人之间的亲戚关系,亲切地呼陈海道为“陈二”或“二郎”。唐明章和肖超其实早已摸清陈海道的底细,也知道陈招弟失踪的消息。他们揣测不透,在陈招弟失踪后这层连襟关系究竟还能维系到哪一步,因此对陈海道的态度一直有所保留。现在他们明白了,没有陈招弟,连襟间依然是亲密无间的。他们对陈海道不觉就高看了一眼。

    李熙感概地对众人说:“我当年反唐建国,为示与唐决裂,把姓名都改了。我那可怜的浑家即便相寻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可喜陈二郎如今名震四海,她或会寻来常州,届时还请两位父母官多多留心,勿让她白走一趟。”

    唐明章和肖超赶忙起身应诺,因为有唐明章和肖超在,李熙和陈海道话说的不多。

    离开常州,下一站就是苏州,苏州旧城毁于战火,新城正在营建中,国家大兴土木之际,正是各路贪官堕落之时,和常州一样,苏州的大小官吏此刻头上都戴着“待参”的帽子,情况比常州还要凄惨,常州至少还有刺史唐明章是个清白人,苏州从上到下被一锅端,无一幸免。刺史孙立因为抗拒御史留问,已经被打入囚车解往圣京,现在苏州的政务由司马王潇主持。李熙召见王潇说:“你得的是贪暴的评定,贪我就不说了,暴,天下已经太平,身为牧民官,为何不知体恤百姓?”

    王潇道:“苏州战乱之后,民生凋敝,田地荒芜,小手艺人和商户大量破产,城里的游民越来越多,游手好闲,到处惹是生非。今天敲诈商户,明天调戏妇女,后天又到田头把人家耕牛杀了,卸了一条腿扛回家,可怜那头牛还活着,疼的哞哞叫。入夏以后更不得了啦,成群结队跑去胡大户家要吃要喝,不给,就坐在门口不走咧,半夜翻墙进去,把人家的二房夫人给强jiān了,胡大户跟他理论,还被一个手黑的敲了一砖头。大王,我身为百姓的父母官,遇到这样的事能不管吗,这些个小瘪三,跟他理论是没效果的,只有动粗的。所以……”

    李熙接话道:“所以你就在衙门前设了十二个站笼,以平均每天七人的速度杀人。唉,我奇怪,你为何弄十二个站笼,而不是十一个或十三个呢。”

    王潇不好意思地说:“我儿子今年十二,弄十二个站笼出来,以资纪念嘛。”

    沉默良久,李熙还是赞道:“你还真是个疼儿子的好父亲。很好。”

    在苏州御史行辕,李熙向御史彭家洋详细地询问了“审官”的情况,对他主导的苏州巡察工作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彭家洋年二十出头,长的身高体壮,略略有些驼背。李熙见他左侧眼角有块淤青,额头贴着膏药,料想是前苏州刺史孙立所为,遂问道:“朝廷任用武人做地方长吏,你怎么看?”

    彭家洋回道:“国家初立,地方不稳,流民众多,肆意滋事,非jing明强干之吏不能震慑。立国时短,学养深厚又jing通文吏的人才不多,可选的只有知文但不通人情世故的书生和通人情事故但不知文的武人。二者之间,卑下以为宁可选武人以强力镇压地方。然而治国不同于治兵,用法当正,当以息民怨,安民生为首要,一味强力弹压只能收一时之效,久之必生反弹。再者武人不通文墨,知识有限,也不宜久为牧民官。”

    李熙赞赏有加,嘱咐彭家洋道:“国家割唐地三十八州而立,唐国必不甘心,或会派jiān细潜伏各州,一面刺探政情民意,一面煽动百姓闹事,阻挠地方建设。御史为天子耳目,对此也应有所察备。苏州审官告一段落,下一步你可将重心放在查访唐国jiān细上面来,想一想从哪些方面着手可以遏制唐人的yin谋。探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制度来。”

    彭家洋大喜,这可是份有开创意义的工作,要是干好了前途无量。御史巡察地方,一年不过chun秋两季,用心再深入,也是水过地皮湿,难免流于表面。此轮审官过后,各地官员气焰必大有收敛,再贪腐手段必更加隐秘,御史再想到地方上来抖威风难度势必成倍增加。以查办唐国jiān细为名安插耳目在地方,甚至就把耳目安插在官署……

    想到这,彭家洋兴奋不已,然而兴奋之余,他又不无担忧地问李熙:“在地方常留耳目,国无定法,只怕会起争议。”李熙道:“国无定法,也未禁止,御史巡察地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本来起的就是天子耳目的作用,如今不过是将这耳目由一年两看两听改为常看常听,只要不插手地方政务,不搅乱官府治理,不增加太多的开支,所选耳目可靠可控,又能有什么大问题。”

    有李熙这几句话鼓气,彭家洋心里更有底了,他本以为李熙只是顺口说说,没想到他对此事早有深入思考。如此自己的努力就不担心有半途而废之虞。国法无定论的东西,是做还是不做好不就是居上位者的一句话吗。

    彭家洋应道:“卑下当全力以赴。”

    李熙嘱咐说:“先低调点,办出效果。不要让人笑话。”

    湖州的情况比苏、常二州稍好,不过也是哀鸿遍地,刺史何志雅待参,由司马梁新乐主持政务。何志雅是江西吉州人,当年“神火出太平事件”的参与者之一。原名贺智牙,跟着陈苏打洪州失利后,他逃回家乡潜伏,觉得是自己的姓名不吉利才遭致功败垂成,遂请高人指点,改名换姓为何志雅。

    姓名一改,果然运势大涨,由火长一路蹿升到营指挥使。大圣国初立,深知自己有几斤几两的何指挥使就告别军旅到地方做首长,先在饶州做刺史,趁曹谷纳妾,送了一座金屋为贺礼,经曹氏兄弟举荐改任湖州刺史,在湖州兴水利,建书院,访查乡间孝悌才子举荐国家,还处决了两个以治病为名行骗乡间的巫医,在湖州一城五县有“何青天”的美誉。

    何志雅一见李熙就套近乎,说当年李熙起兵太平坊时,他就是两个扛旗人之一。李熙依稀记得当ri确有两个扛旗子的人,用根竹竿拴着面红被单,跟在他后面跑,李熙几度提醒说神火道的旗子是三角形的不是方形。

    两位旗手不知道是听不懂他的话,还是不知道三角形为何种形状,总之直到兵临洪州城下他们也没把方形旗改为三角旗。

    得到李熙的承认后,何志雅胆子大了起来,他向李熙诉苦说:“国家新立,地方百废待兴,制度也一样没有。干事要花钱,钱从哪来却没个说法,我身为地方长吏不干事,朝廷说我渎职,干事,没钱,没钱我怎么干事,不干事又说我渎职,那我怎么办,我只好遵循唐国旧制,收钱办事。现在……”

    李熙截断他的话说:“你先等等,收钱办事,你收谁的钱,给谁办事?”

    何志雅道:“自然是收百姓的钱给百姓办事了。当然,偶尔也收一点私人的钱,我这个人信誉很好的,绝对的收钱办事,不像有些人光收钱不办事。”

    李熙道:“行啦,光凭这一条,参你就不冤。念在你建国有功,在地方上也着实做了几样好事的份上,看看怎么参你。”

    何志雅拱手谢道:“降级让我做县令,我认了,犯了事,我伏法,我不为难朝廷,朝廷也别为难我好。”

    李熙喝道:“好你个何志雅,一个待参的罪臣还敢跟我讲条件。”

    何志雅赔笑道:“岂敢,岂敢。我当年跟大王您起兵才有今ri,今ri我的命就交在大王您手里,方的圆的随便你搓,我绝无二话。”

    李熙道:“这还像句人话。人的事干完了,今晚都安排了哪些禽兽不如的节目啊。”

    何志雅道:“大王面前下官怎敢胡乱卖弄手段,安排了点清雅的小戏,请大王评鉴。”

    湖州的小戏听的李熙头晕脑胀,一连呆了三天才去杭州,一进城就听说刺史曹钥带兵冲进御史行辕把御史郝大通给打了,李熙勃然大怒,提马直奔御史行辕而去,到了地方一看,果然如此,遂提马要去刺史府找曹钥算账。阮承梁拦阻道:“曹钥绰号‘楞头三’,发起蛮来六亲不认,我看还是去城外调点兵来。”

    李熙冷笑道:“孤王若连一个小小的杭州刺史都收拾不了,索xing回家种地去。”

    闻知李熙进城,左右皆劝曹钥出门躲躲,曹钥大笑道:“一个见了女人就迈不开腿的窝囊废,我会怕他?他敢来我抽他几鞭子。试试这鞭子打在御史大夫的身上究竟比打御史有何不同。”录事参军张扬劝道:“三郎不可造次,他不光是御史大夫还是东南王,可不敢胡闹。”曹钥道:“什么王不王的,他现在是个闲王,能奈我何?”

    曹钥被剥夺兵权后,以防海为命训练了一支土兵,号称靖海军,人数有八百,常驻刺史府的有三百。集合起来,在刺史府大门前结成一个刀林阵,让李熙从刀刃下钻过。李熙勃然大怒,挥舞马鞭将二十四名刀手尽数抽翻在地,守在刺史门内的张扬见李熙来的猛恶,一路小跑回去报信,再劝曹钥躲避。曹钥一把搡开张扬,身披战甲,手提板刀大步流星迎出门去,撞见李熙,曹钥竖刀为礼,嘻笑道:“恕末将甲胄在身……”

    话未说完,手里一滑,板刀竟脱手而飞,噗地一声钉入廊柱,木屑迸shè,刀刃入木半尺有余,众皆骇然。曹钥更是惊的目瞪口呆,若不是手心火辣辣的疼,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只闻李熙贪财好sè是出了名的,几时还学会了一手好功夫?

    可是掌心的血迹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不是在做梦,李熙的确夺了他的刀,他的刀也的的确确插在廊柱上,半尺深,自己就算是拼出吃nǎi的劲也未必能做到。

    “一个地方御史,身穿甲胄,提着刀,成何体统,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你是闲王,我凭什么跪?”

    曹钥硬了一句,心里却只打鼓,李熙被废为“闲王”可是国家最高机密,自己这么说等于是把曹曛、曹谷给卖了,而且这话说的也毫无道理,“闲王”只是不参与内朝会,王爵并不曾被剥夺,见闲王哪有不败的道理。

    幸运的是李熙似乎并没有因为这句话生气,他把马鞭背在身后,yin着脸问道:“带人闯入御史行辕,殴打御史,是你干的吗?”

    曹钥梗着脖子道:“是又怎样,这大圣国的天下是诸王的天下,又不是他张孝先一个人的天下,他说设御史行辕就设御史行辕,想抓谁就抓谁,凭什么呀,打天下的诸王,是他一个人吗?哦,我们拼死拼活的打下了江山,让他来作威作福,凭什么?那个狗屁郝大通,不过是个读过几本破书的穷酸,也敢叫我去认罪,我呸,老子打天下那会,狗ri的还在书房里睡觉呢,现今叫老子向他服软,门都没有。”

    曹钥说完,朝地上吐了口痰,斜白了李熙一眼,转身yu离去。

    “啪!”

    一鞭子抽在他肩上,火辣辣的疼,半边膀子似都塌了。曹钥咬牙,转身,指着李熙说:“狗ri的是你……”

    “啪!”

    一鞭子抽在他小腿上,曹钥蹲身抱着小腿一通猛搓,嘴里仍旧不干不净地说道:“我cāo的……你还打!”

    李熙如他所愿,第三鞭子又抽到,这一次结结实实抽在脸上,一道血痕乍现于腮帮子上,李熙已经是留了力的,曹钥却仍是一个趔趄后,跌倒在地。一干护卫怒目而视,若非张扬拼死拦着,早已不计后果地扑向了李熙。

    “……你还真打呀。”曹钥哭丧着脸跪在地上,又不服地叫了一声:“我做错了什么?!”

    “错在你目无法纪,公然谋反!带兵闯御史行辕,殴打御史,视同谋逆,你不知道吗?”

    “知道!可这天下是我们打的凭什么让他一人来坐,还有你这个……王,竟然助纣为虐……我不服,我不服!”曹钥瞠目大叫,四周的卫卒蠢蠢yu动。

    李熙用马鞭指着这些凶相毕露的卫卒,责问曹钥:“弄这么多兵来做什么?冲了御史行辕,打了御史不过瘾,准备把本王一并收拾了,是不是,曹八呀曹八,你瞧瞧你今天像个什么样子?江山是你打下来的,江山怎么就是你打下来的了呢。南王创建大魏国时,你在哪,在乡下当货郎,走村串户,哄大姑娘骗小媳妇,韶州创建神火道的时候,你在哪,你还在家乡摇着小鼓当货郎,白天哄大姑娘骗小媳妇,晚上给寡妇暖被窝,诸王围攻潭州时,你又在那,顺江东下建都立国,你蹦出来了,现在跟我说天下是你打的,你怎么打的,用什么打的?别跟我提骁骑营,那是赵敬山、万博刚拉出人马,你这个指挥使能调动一兵一卒吗,丢人现眼的玩意,除了跟你堂姐杀灭几个村子百姓,你这个指挥使大将军可曾见到人血是什么样。就你这样的窝囊废还做杭州刺史,你连做个里长都不够格,偌大一个杭州城让你折腾的乌烟瘴气,山不像山,水不像水。如今又做出这档子事,成事不足,还要祸连九族。你对得起谁?”

    曹钥道:“别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犯罪的是我,我认罪服法,与旁人无关。”

    李熙喝问州司马吴本栋、录事参军张扬:“尔等是随长吏一起请罪,还是等我审验过你们再参啊。”张扬跑过去和曹钥跪在一起,摘去官帽,叩谢道:“我未能劝住刺史犯罪,愿意伏法认罪。”司马吴本栋道:“长吏成待罪之身,下官不敢擅离职守,甘愿接受审验。”李熙道:“吴司马有信心,很好。”吴本栋喝令土兵将曹钥和张扬拿下,土兵立着不动,吴本栋外出唤衙差来捕。衙差躲的不见踪影。

    李熙苦笑不迭,对曹钥说:“你还有些门道嘛,这杭州城竟无一人抓的了你。我来给你指条活路如何?”

    曹钥梗着脖子道:“你能有那好心,我不信。”

    李熙道:“信不信由你,你要想活命就自己去圣京向圣王请罪,或念你有建国大功,饶你不死,否则我劝你最好自尽,免得牵连别人。”临走,李熙又补充了一句:“入京之前,把你的土兵安顿好,莫在起什么乱子。”

    李熙把御史郝大通叫来,问其是否还能坚持,郝大通笑道:“邪不压正,些许小伤不碍事。”遂尊李熙之命将御史行辕扎在刺史府,对杭州一州八县官员一一审验,除司马吴本栋外,皆在可参之列。

    李熙让郝大通列一份杭州可用官员名单给自己,郝大通明白李熙的意思,若将官员一网打尽,杭州又有谁来治理?有些才干可用,贪腐又不十分严重的,将来多半是要赦免的,本着一腔公心,他把杭州那些不太烂的官员名单列成一张表进呈给李熙。

    二人相视而笑,俱无言语,末了李熙将在常州跟彭家洋说的那番话又跟郝大通说了一遍,又另外嘱咐说:“顺便访察一下乡间德才兼备的人才。”郝大通道:“卑职明白,国家不开科举,再不访查人才,将来谁理天下。”

    李熙本意巡视过杭州后先去越州,却忽然得到婺州刺史来慎叛乱的消息,不得不改变行程,先去了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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