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无论是鬼面人还是狗皮三他们,或许都没有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实现这个盛世的理想。他们年轻,拥有旺盛的精力,填不满的欲壑,还有对顽固势力的痛恨,这些促使他们联合了起来,建立了鬼枭门。 在摧毁了盘踞在时穗府百年的旧势力之后,他们无论是士气还是人气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所有人都满怀雄心壮志,开始大肆鼓动人心,欲待向周边扩张。 兴盛往往保藏着祸患,所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这个年轻的鬼枭门也没能逃出这个衰败的宿命。 之后的拓展并不顺利,正邪大战之后,三大魔教式微,作为正统的五派八脉虽同样损失惨重,但它们盘踞在中原大地所积累的悠久底蕴,很快便教他们从战后的疮痍之中恢复过来。反抗者们非但没有在这场战役之中取得胜利,反而彻底失去了跟五派八脉分庭抗礼的资本。 如此一来,作为新兴势力的鬼枭门立马被折瑶峒、须弥山、正一盯上,他们迫使其放弃一些产业,而这些产业不光是合法的收入来源,也是一个门会是否为“正派”的证明。 很遗憾,在三方倾轧之下,鬼枭门不得不妥协,被迫转入地下,形成了地下钱庄、地下赌博场等等不甚光明的收入框架。这也为后来他们彻底沦落为魔教势力而奠定了基础。 失去了正当收入的鬼枭门,唯有冒着被打为魔教的风险,投入到了一系列冒险的活动当中。那一时期,鬼枭门彻底失去前进的方向,在行为的癫狂与思想的混乱之中堕落迷失。门会上下充斥着被奢靡与浮华,曾经一场酒会,更是狂欢了三天三夜,场中乱作一团,不乏难以启齿、下笔难书之事,此处也就略过不谈。 那场狂欢或许是梦境破灭时分人们的最后疯狂,鬼面人为鬼枭门定下的精神思想,彻底沦为一纸空谈。不过想来也是,让一个经历过痛苦与贫穷的成功者保持淡泊与本心,本就无异于痴心妄想,更何况一群人呢?他们并非是真的想要创造一个新世界,而是恨自己不是那些压榨他人的人。 鬼枭门的梦想,便止步于此。十年之后的面具人再次来到此地,心里没有丝毫失望,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把理想寄托在这些人身上,无疑是一件愚蠢的事。 “不对。”他喃喃自语道,“让不该拥有理想的人拥有理想,毫无疑问是做了一件愚蠢透顶的事。他们不会为这个世界带来任何改变,只会变成这片烂泥堆里的污泥浊水而已。” 他坐立于高楼之上,迎着这场浩劫之风,空气里满是冷肃摧残之意,内心却毫无波澜,只感觉稀松平常。 面具人忽然想起什么,他想起了十年前跟狗皮三的一次对话。那时候他对这个新兴的门会大为殚虑,只感觉他们走不远。 “正魔战争已经结束了,朝廷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五派八脉很快就会得到喘息。你们能在三大派的夹缝之中获得发展,并且不被他们动摇么?”鬼面人问狗皮三。 狗皮三握拳道:“我们既然决定了这条道路,就没有要反悔的道理!无论未来多么困难,我们鬼枭门都会继续走下去!” 鬼面人淡淡笑了笑,这些漂亮话他已经听得太多了。人们总喜欢把这些看似鼓舞人心的话挂在嘴边,却学不会沉默之中积蓄力量。挂在嘴边的梦想,也最容易夭折。 他们的心如何?重要的就是一个人的心。它是否坚毅?它是否可以承受一切痛苦?哪怕是曾经拥有,但最后却失去?最重要的一点是,一个人的心是否可以在这样极具“感染力”的世界之中保持些许纯粹,保持他们为之奋斗的曾经发誓永恒不变的初心? 鬼面人只是说道:“最重要的不是话说得多么漂亮,而是你的心是否可以在经受痛苦之后,依旧能保持清醒的自我。” 那时候,狗皮三只感觉自己的决心已经坚硬如铁,但从未想过,温香软玉竟然如此腐化人心。 “会的。”狗皮三只是这样说道,“终有一天,你会看到的!我们鬼枭门一定会让你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 “崭新的世界……”面具人从回忆之中回过神,望向下面的时穗城,冷冷哼笑一声,“这就是……你要向我展示的……崭新的世界么?!” 面具人已经看到了,这个世界依旧不太平。曾经满怀理想的人们,无论说得多么信誓旦旦,皆像是情爱之中善变的人一样,为了索求缠绵可以妥协说出一切空泛、虚无的漂亮话。 “看来你们并没有把最初定下的理念贯彻到底……”面具人喃喃道,语气既不失望,也不愤恨,“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出手了……” 他面具后的双眸忽然变冷,以沙哑阴沉的腔调说道:“毁灭,才是你们一开始就定好的宿命!” 狗皮三想到了死,尽管他自幼时以来便伴随着死亡,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死亡,但看着手臂上那暗紫色的细纹蔓延开来时,却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欲。 他们已经过惯了好生活,却忘记了这些所谓好生活,全是靠压榨别人得来的充满了鲜血的虚假美好,就跟当时他们所起义反抗的人一样,他们也已经被腐蚀,也已经没有希望的堕落了。为真理献身的想法,已经彻底变成了为一切可以苟活的机会,都要倾囊相授。 那暗紫色纹络象征着死亡,已经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未能从折瑶峒的玉仙峒主带给他的死亡阴影之中逃脱。 那蔓延的暗紫色纹络,小公子和方玲玲也亲眼目睹了,方玲玲疑道:“普通的淤血,怎么可能还会蔓延?” 小公子见状,也是疑惑不解,忖度道:“真是怪了,我什么时候学会了折瑶峒的北海冥溟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