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畏惧有很多种。具象的亦或是抽象的。

    流苏的畏惧是抽象的,源于情绪,源于想象,源于对未知的恐惧。

    好比,人在仰望星空的时候,有些人会觉得宇宙浩渺,星球千万,一眼就是千万光年,胸中瞬生豪气。

    可有的人,却似乎看到了无尽的虚无与情感的荒漠,在那片漆黑的背景之中,似乎有着让人沉浸的空虚与孤独。人之渺小,比天空宇宙,则如沙海一粒,茫茫不可见。

    在这片迷雾之中,流苏不知道自己到底坚持住还是没坚持住,总之,他恍恍惚惚间,似乎走过了春夏秋冬,走过了人间广漠,地狱天堂。他没办法做到不怕,就如同,他没有办法说放弃一样。

    咸鱼的人生也许可以预见,因为我们总有那么一刻,如此这般。

    但咸鱼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坚持。

    大概,就是这样的坚持,让流苏走过了迷雾,走过了那无数的喃喃细语,那如同梦魇一般的鬼哭狼嚎?

    睁开双眼,他看见了那一年绿树如茵,鲜花如锦的盛夏,没有悲伤逆流成河的狗血,也没有三重门的深邃与孤独。平凡平淡,甚至寂寂无名。

    七月蝉鸣如谷碎,听起来烦躁,回味时却满是喜庆。

    这是那一年的毕业季,对于他来说,遥远到可以追溯十数年的光景。那时,盛夏花开,少年意气,虽然不鸣于世,却依旧心如猛虎,誓要在未来的人生中谱写璀璨的华章。

    生来非祭酒,撒手绘春秋。

    遥看少年影,不语轻王侯。

    流苏站在马路之上,看着记忆中似是而非的情景,忽然有一种回归时的惊悸。

    是一梦黄粱,还是曲终人散?

    或者说,此时此景,不过是虚妄。

    应该是虚妄的吧,如果之前的经历都是假的,那么,他此时回归,也不是这一刻,而是之后的情景。

    背负平庸,或是伤痕,步履蹒跚于尘世之间。让他忘记了曾经的梦想,或是期待。也养成了他那万事皆无所谓的咸鱼姿态。

    是的,所有人都向往安乐,但并非所有人都会甘于平凡。

    咸鱼,并非生来就是咸鱼。

    逆流才是游鱼的宿命,它们一直都有一个美好的愿望,叫做鱼跃龙门。

    也许失败了很多次之后,它们才会成为咸鱼的。

    失败,就如同一把阉刀,断绝了它们心中升腾而起的欲念。

    所以,这一定是假的。

    流苏确定的想道。

    人这一生,有很多次抉择,或多或少,会在之后的人生中成为我们的庆幸或是遗憾,亦或是后悔。

    然而,时光不再,重来一次,也未必走的清晰。

    你以为你曾经走错,却又怎么知道,另一条路就是对的?

    流苏徜徉于大学校园的路上,他的身边没有行李,所以,这不是回归,只是路过。

    是因为,这里留有曾经的美好与希望吗?

    流苏淡然一笑。

    伤春悲秋,还真不符合他的性格啊。

    既然已然断定这里并非真实,那就说明,他还在迷雾之中,并没有真的走出去,而是越陷越深?

    我们心中的畏惧,除了形象的抽象的以外,大概还有一些我们无法忘怀的过去以及不愿提及的悲伤?

    可是,流苏不记得他有过什么悲伤。若真的有,就是遗憾,遗憾于在那一个世界里,平凡如饮水,不曾真正的轰轰烈烈?

    人生不怕起伏,因为有波澜就会有故事。他的人生,似乎一直平淡如初,平淡到,他现在回头去想,就算记忆力如他,都想不起来有什么值得回味与追忆的事情吧。

    这大概就是他的悲伤?

    因为悲伤,他堕入了这一层幻境之中。

    那么,要如何走出这场幻境呢?

    重新走过一段路程,从大学毕业,到穿越前夕?他现在甚至记不起他是如何穿越的。

    也确实可悲了些。

    流苏沿路前行,既然暂时不知道要如何走出这场幻境,那么不如当做故地重游也好。

    他的大学在北方,北方的盛夏却也不如想象中那么美好。知了的鸣叫声就告诉了你这个夏日的炎热与烦躁。

    走过操场,走过教学楼,走过湖畔,忽然间走到了宿舍楼下。

    流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似乎,幻境并没有想要隐藏自己的存在。明明白白的告诉流苏,它就在这里,如果想要出去,就找到方法吧。

    宿舍楼下,学生稀少。

    七月的校园,学弟学妹们正在备考期末考试,毕业的学长学姐们大多也在六月底就坐上回家的列车。在那一声声珍重与再见中,此生再也不见。

    所以,此时的校园,此时的宿舍楼下,异常安静。

    只有那一名女生,一身白裙,似乎是初恋的味道,在楼下亭亭玉立,无风而动的裙摆,似乎在昭示着我们萌动的青春。

    流苏忽然觉得眼熟,莫名而亲切。

    正如之前所想,他的人生平淡如水,甚至连那青春期定然要谈过的恋爱似乎都遥不可及。

    他有过青梅竹马,不过,不是李卿袁的模样,也不曾一路陪伴。他们在年少时就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然后驰骋于各自的人生之中。多年以后,她已结婚,而他,却早已忘记了她的模样。

    所有的离别,都是等待下一次相逢。然而,也有很多离别,注定了此生无聚。

    他也有过年少时的暗恋对象,大概好多个?说来可笑,少年的情思总是来的快,去的快。所有等待的枯萎或许源于结果的无望,或者说,少年也很享受一次又一次的暗恋。毕竟,这样毫无成本的喜欢,适合那个年代不善言谈的少年们吧。

    而且,他们还会自嘲般的说出那一句,不知道是从哪里抄来的话语,我喜欢你,与你无关。

    是真的无关,无关到,多年以后,她都不记得,她的人生里,有过他的存在。

    就是这样的悲哀,弱小,平凡。

    然后到了大学,流苏甚至连暗恋的热情都失去了。

    女孩哪有游戏有意思,不是吗?

    所以,看着那一身白衣的背影,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让流苏有些心慌。

    这是超出他预期的存在。

    怀着沉重而好奇的心情,流苏来到了女孩的身边,下意识的喊道,“hi!”

    一如懵懂的青春。

    然后,他看到了女孩的面容。

    李卿袁!

    怎么可能。

    一瞬间,流苏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惊慌,他有一种六神无主的错觉。

    在这个人生中,在这个记忆里,不可能有李卿袁的存在。

    “学长,恭喜你,毕业了!”李卿袁说话,然而,好像有些遥远,她的容貌,记忆尤新,可似乎,这台词,却陌生的很。

    “是啊,也恭喜你,又要有新的学弟学妹了。”说完,流苏就很想扇自己一个耳光,这糟糕的对白,他对李卿袁那种口花花的勇气呢,怎么忽然间就变得局促起来了。

    也许,环境真的能影响一个人的各个方面吧。

    他可以面对李卿袁时,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去占对方的便宜,那是因为,他感觉不到他和李卿袁的距离。

    李卿袁给他的感觉,就是那么近,近到,他忘记了怯懦与犹疑。

    可现在,这个女孩,气质衣着如同记忆里的初恋,长着李卿袁的容颜,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莫名的拉大。

    流苏真的感觉到恐惧了。

    这种恐惧,比之前被困在帝图里时还要来得真切,因为那时候,他可以不用面对李卿袁,可现在,她站在他的面前,却又感觉,离得如此遥远。

    “学长还是这么幽默。”李卿袁在笑,有轻微的羞涩。

    ……流苏自我审视,他那叫幽默吗?显然不是。

    所以,这是女孩的善意。

    “有事吗?”

    ……片刻沉默,李卿袁抬起头平视流苏的眼睛。

    是的,平视,即便流苏穿着增高鞋垫,快要一米八了,可李卿袁依旧能够平视他的眼睛。因为,幻境里的女孩,穿着高跟鞋。虽然不太高,就是有点跟的凉鞋,可在李卿袁的身上,就足以让她足够高。

    记忆里,很难见到李卿袁穿这么高的鞋子,之前流苏好像有问过李卿袁,说穿高跟好看。李卿袁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那样脚会疼的,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经典的李卿袁式的质问。从此,流苏就再也没问过李卿袁为什么不穿高跟鞋了。

    现在看来,他心里还是很想看李卿袁穿高跟鞋的样子,身材本来就很好了,穿高跟鞋一定会更好。

    流苏的执念,大概向来从肾……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那种,就是直到很多年以后,也不会不喜欢的那种……”

    流苏有片刻的呆愕。

    是自己的执念吗?

    这根本就不会是李卿袁的台词。虽然,她好像曾经也说过喜欢他来着,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有点记不清了。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吧。

    这里不曾有过李卿袁,也不曾有过一个长得李卿袁一样的学妹,在毕业离校的那一天对他说过,我喜欢你。

    或者也有,只不过,他没有回过宿舍,所以,错过了吧。

    想一想,这样安慰自己也很好。

    至少以后和李卿袁吹牛逼的时候说,我上大学的时候,有过学妹追我。

    李卿袁要是问他,她怎么不知道的时候,流苏可以很自豪的回道,梦里!

    是的,梦里。

    很美好的幻境。

    可惜,他不喜欢这样的李卿袁。

    太高了……

    还是她平时的样子好看。

    “很感谢你的喜欢。可惜,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叫李卿袁。而且,我想,我也很喜欢一直喜欢她的我。”

    话说完的那一刻。

    有桃花,云蒸霞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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