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群羯族残兵,在恶劣的环境下,又淘汰了其中的弱者,经过一代一代的砥砺,越变越强。到了侯景这一代,他或许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又或许是因为拓跋鲜卑的国力一代不如一代,一裂再裂,终于让他寻到了时机,就起兵作乱,杀了许多鲜卑人,先将这等奴役之仇报了。”

    金铃皱眉道:“鲜卑人对他们有活命之恩,恩将仇报,不大说得过去吧。”

    齐姓挑夫哂道:“你瞧瞧他不见容于两魏,咱们的武皇帝收留了他,他又干了什么?羯人信奉‘胡天’,生火为神,邪门得紧。他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等狼仔子,若不让他们强行改说汉话,学学那三纲五常,他们永远都还是狼仔子,是养不熟的。”

    金铃本觉得这么说实在武断,后又想到高欢虽是汉人,实则说鲜卑话,在鲜卑人朝廷里供职,内里早已当自己是鲜卑人。就算以一介汉人身份把持朝政,他的朝廷,依旧还是鲜卑人的朝廷,鲜卑人的地位,永远比汉人高。是以这等逼人数典忘祖的毒计,虽然粗暴,但十分有用。

    她不由得点点头,俄而又想起了银锁,不知这长于洛阳,被汉人养大的小胡儿,骨血之中,到底认同自己是汉人,还是个塞外胡种。

    她忽地一笑,想那胡儿多半只认同自己是个“明尊信徒”。

    那齐姓挑夫见她同意,笑了起来,道:“小娘子还是明事理的。你听过东郭先生的故事吗?”

    金铃点头道:“当然听过。你是说武皇帝就是那东郭先生……”

    “哎——对啦!小娘子真是通透,侯景就是那养不熟的狼仔子,你救了他,他反过来却吃了你。羯人就是这样。哎呀,扯远了,方才我们说到……”

    “说到侯景带领羯人将那奴役之仇报了。”

    “哦,哦,对,这帮羯人中最精锐的尖兵,在最艰苦最贫瘠的地方活了下来,受了两百年的砥砺,将那蛮人粗野无用的把式给淘汰掉了,剩下的自成一派,都是最有效的杀人方法,威力巨大。不但如此,他们为了活下来,还另有一套统御合作的法门。咱们汉人不懂,侯景入梁朝时间又短,还没人能摸清其中的门道。但你须知,侯景的手下,都是精兵中的精兵,侯景又狡猾赛过狐狸,否则他也不敢以区区八千人,就攻打我朝首都。”

    “原来如此。”

    那齐姓挑夫又回到最开始的话题:“是以曾有一批大内高手,意图刺杀侯景。听后来逃出来的人说,那场景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咱们的刺客刚一出来,就被羯人发觉,紧接着被屠戮殆尽,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连侯景的面都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侯景……到底长什么模样?”

    齐姓挑夫道:“嘿,听说他青面獠牙,身长八尺,一只手握起来和铜锤一样大,面貌丑陋不堪。”

    金铃并未全信,盖因传说之中向碎玉也是身长八尺,青面獠牙,嗜食胡儿血肉。他真人还不是秀气得和小姑娘一样。

    天空是无尽的铅灰色,一直延伸到江水的边缘,那处亮得耀眼,什么也看不清,却也不像是有边的样子,而好像是被铅云都吞吃掉了一样。这一程是最后一程,上岸之后,齐姓挑夫带她换了一条小船,往入海口深处去,他说那里有长江最后一个渡口,唤作莲花渡。

    此处乃是莲花渡总舵,外人只能上渡口,不能再往里走,齐姓挑夫到了地方,唤来一妇人,带她上了另一艘船。

    这船和别的船有说不出来的不一样,她看了半晌,那带她的妇人问道:“小娘子,这船有什么不妥吗?”

    “不敢乱说,晚辈只是觉得和之前见过的船都不太一样。”

    那妇人扑哧一笑,道:“小娘子看得倒是仔细。你是内陆人,从未来过海边吧?”

    金铃点点头,道:“我是义阳人。”

    那妇人便点点头,道:“义阳只怕连大船也不多见。这船同河船确实不一样,因为这是海船。海船底平且宽阔,阔则能防大浪,平则不易触礁,适合在近海航行。这等区别旁人本不易察觉,小娘子了不起。”

    “过奖过奖。”

    这妇人唤作辛十三娘,不知是什么身份,虽然是个膀大腰圆的胖子,但亦能看出她脸庞圆润,眼睛又黑又亮,平常笑得十分和善,是个十足的美人。船上的人对她也很尊敬的样子。

    这船当天就出海了,似乎是沿着海岸往南行进,船右侧有时能看到陆地,有时则是一片苍茫,而海浪多从左边来,一个浪头便有三四尺,船晃得厉害,金铃在甲板里呆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晕恶心,腹中难受,走上甲板告知了辛十三娘。十三娘笑道:“龙小娘子现在才晕船,真是迟钝得紧,你先吹吹风,若还是好不了,只好劳烦你忍着了。”

    晚间风浪更大,金铃进了船舱就觉得想吐,只好在海风里吹着,好在她穿的又是银锁那一身十分方便出行、隐蔽、潜入、刺杀和赶路的行头,即使有风浪,只要拉起面巾,扣着兜帽便可抵挡大部分海风吹袭。

    “小娘子想来是常常外出的人,这一身行头甚好。”

    金铃笑了笑,道:“朋友给的。”

    辛十三娘却道:“这个朋友想必很够意思。小娘子这一身衣服,赶得上我两年的工钱。”

    金铃一愣,道:“十三娘,你两年工钱是多少?”

    “两百四十担。”

    金铃不由得伸起手臂,低头打量自己这一身,“这么贵?”

    辛十三娘道:“这线粗细均匀,布料细密,横纵斜三道线交织,本已十分结实了,这裁剪贴合,肥瘦合适,既不耽误活动,又不耽误你姑娘家家漂亮,可说是十年的老裁缝才拿捏得住的经验。更莫提这些皮料,哎,这皮料就已能抵一半的造价了。”

    “哦,皮子便宜,我这个朋友家里是做皮子生意的。”

    辛十三娘将她拉起来,绕着她转了一圈,道:“好,好东西。不怕小娘子知道,我就是个裁缝,手艺出自‘绣手张’家,这衣服我想问你买下,你肯不肯割爱?”

    金铃心道:这果然是割爱了。

    她摇摇头,道:“朋友送的东西,怎能转手卖了去?恕我难以从命。”

    “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了,小娘子,你去睡一会儿吧,若能睡着,兴许便没有这么难受了。”

    金铃亦困得很,听她这么说,便回了房间,闭上眼忍住心中烦恶之感试着入睡。

    可惜这一晚她睡得并不踏实。她一个人外出,便十分小心,不似与银锁同行时能放心睡觉,一有风吹草动,自己就醒来了。

    天还没亮,她就打开舷窗,看着黑色的天空发呆。

    不知银锁现□在何处,是不是又在做坏事了……

    她心中陡然一惊,暗道:莫非是师父终究发现我总是对她网开一面,是以将我支开,而暗中对银锁下杀手?

    俄而又觉得自己太多心。若真是如此,喻黛子必不能让他得逞,就看九凝峰之前银锁杀上乌堡捣乱时阿七持汉川将向碎玉拦下便知。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间里,天渐渐地亮起来。她看见黑色的海水一波一波地从背后拍过来,喧嚣的狂风将甲板上的一切都吹出凄厉的响声,船身切开水面,翻出青白色的浪花,正急速朝着海平线上一丝若有若无的黑点前进。

    天光顽强地透过云层,在海上留下一道金光,那黑点样的东西越来越大,金铃终于看清那是一处陆地了。辛十三娘来找她,叫她收拾一下准备下船了。

    金铃没带太多东西。因要换船,她早早将马卖了,行李不过是换洗衣裳和寻常伤药之类的东西,只一个小包便装得下。她拎着包裹离开船舱,站在甲板上看着陆地变大。

    天色依旧铅灰,从她离开乌山时便是这等模样,走了千里到达钱塘依旧是这等模样,看来这一大块乌云,将偌大一片土地都罩在下面,像是暗示着这片自衣冠南渡以来就繁荣而富饶的土地,如今正笼罩在难以言说的晦暗之中。

    许笑寒竟然已在港口候着了。金铃招了招手,许笑寒亦招了招手。辛十三娘微微一笑,道:“齐老三其实还不信你是许大侠的亲戚,如今看来你并未骗人嘛。”

    金铃歉然一笑,道:“不瞒前辈,其实我和许前辈,也并不是亲戚来着。只不过我家大人和他相熟,因此托他照顾我。”

    辛十三娘一愣,接着露出思索的神情,像是在想金铃家的大人到底是谁。南方武林本就不大,但凡有些名气的人,互相都通晓姓名,但金铃这般面貌,着实让她想不出能是谁家的掌上明珠。

    船不一会儿就靠了岸,许笑寒笑道:“我本以为你会走陆路,还派人沿途去打探你,谁知收到莲花渡的消息,说你走水路过来!陆上不太平,幸好你走的水路……怎么样,晕船吗?”

    “许前辈,我还好。多谢十三娘一路照顾。”

    许笑寒冲着辛十三娘笑道:“十三娘,金铃很听话吧?”

    十三娘忽地睁大了眼睛:“是了,你是向碎玉的徒弟,金铃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睡了一下午十分满足,谁的电话都不接√

    在这里我提一个问题:

    你是大师姐的粉还是小师妹的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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