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眼前有一个人晃来晃去,她只知此人有一双浅琉璃色的眼眸,总是默默注视着她。

    来人甜甜地笑了,笑得眉眼弯弯,笑得她也忍不住心底温暖,要跟着一道笑起来。她伸出手来,想去摸摸那人的脸,那人眼中充满了期待,似乎正在等着她。

    蓦地胸前一凉,眼前的人变作了银锁,弯刀的刀柄在她手上,冰凉的刀刃却刺穿了自己的心脏,不单是心口,她全身都凉了下来。

    她惊醒过来,看到的还是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顶,她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她困惑地移动视线,看到的却是南平王妃。

    “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王妃担忧道:“现下已然是未时了。”

    金铃松了口气,道:“未时……未时还不晚……娘,我有事要出一趟门。”

    王妃道:“出什么门?你睡了一天一夜,不吃些东西再走吗?”

    金铃愕然道:“一天一夜?吃饭……嗯,是该先吃饭。”

    王妃笑了一笑,摸了摸她的头,站起来道:“春姐在外面坐着,有事你就叫她。我去让厨房做点你爱吃的。”

    金铃乖顺地点头,等王妃带上门出去,一掀被子就爬起来,套上外袍,对着镜子速度极快地系上腰带整好衣衫,盘起头发,抓起悲风,从窗子跳了出去。

    银锁那座荒宅中荒芜得一如既往,因已过仲夏,院中杂草丛生,长得无忧无虑,全然不像有人住过,可是到此地来等人,已是她唯一能找到银锁的方法了。

    她刚从德府经过,已暗中惊扰了好几个岗哨,因此早早便有人去找银锁报告。

    银锁昨天拖了二十多个时辰没有睡觉,等安萨凡尸身烧尽之后,早就迫不及待睡死过去。金铃找上门时,她还躺在床上,手下众人哪敢吵她睡觉?鎏金旗的旗主、副旗主,也全都还没起床,负责守卫的掌旗使权衡轻重,决定加派人手,万一不死金身打算掘地三尺,就把断龙石放下来,让她挖个空。

    银锁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她在广阔的大厅里晃了一阵子,便有弟子得到她已醒了的情报,火烧屁股似地跪在她面前:“影月右使!不死金身在外等候,多半又是……”

    银锁慢吞吞道:“知道了,看住她,别让她摸进来。”

    “……影月右使不去见见她吗?她定是来找你的……”

    银锁一把弯刀架在他脖子上,笑问:“哦?你说说,我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吗?”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

    “嗯。”银锁收起刀,从他面前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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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妃去厨房关照了两句,再折回来之后却见不到金铃,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金铃不告而别,不知去向,怒的是这一切都是儿子闯出来的货,当晚便把萧荀叫回了家。

    萧荀闹出这么大动静,早已准备好被爹娘拉回家训话,但听说金铃不见也要怪在他头上,萧荀还是怒而起身道:“她不见了,她那么大个人了,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

    王妃道:“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鲁莽!这可好,你害了条人命!我可不记得教过你这个!”

    此番轮到萧荀语塞,人不是他杀的,却算在他头上,他不屑解释,梗着脖子也不认错,道:“不就是个小胡奴吗?埋都埋了,怎么,还要立一块碑吗?要我追娶她为侍妾吗?”

    王妃一巴掌打在他头上,顿足道:“胡说什么?胡奴这事也就算了,你和金铃是怎么回事?为何这胡奴一死,她人就跑了?中间有什么利害干系?你把她完完整整、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地找回来,少了一根汗毛,我亲自打断你的腿!”

    萧荀私心不想将这小师妹供出来,一时无话可说,又想到人是“小师妹”捅了一刀,多半也被她带走了,说不定金铃便是去寻她。找得到金铃,就找得到小师妹。

    “我怎么知道有什么利害干系?我不过同她聊聊,她不愿意跟我聊,那小胡奴还敢冲撞我,我杀了便杀了,赔钱就是。可是她家就她独一个,我钱陪给谁?”可是,一想找得到小师妹,他便忍不住动摇起来。

    王妃柳眉倒竖,揪着他的耳朵,嗔道:“找不找?”

    萧荀道:“找。”

    “哼!今天你给我在家住着,别想就这么糊弄过去!”

    萧荀捂着耳朵嗫嚅道:“娘,到底谁是你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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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铃一坐坐到第二天中午,其间守卫弟子不断来报,银锁不胜其扰,躲出了家门。

    她去了许久不去的酒肆里,仇老头依旧乐呵呵地在那喝酒,见她来了,高兴地招呼道:“小娘子,你是来找我的吗?”

    银锁笑道:“我来找你聊天,可不是来给你送钱。”

    仇老头却道:“啥?你不是来跟我打听是什么人在街上找你师姐的吗?”

    “找我师姐?什么人找我师姐?”

    仇老头笑眯眯地一摊手掌,道:“一百钱。”

    银锁瞥了他一眼,摸出一串钱来,丢在桌上,“都拿去,有什么说什么。”

    仇老头把铜钱全都扫到自己的荷包里,清清嗓子,道:“听说是屯骑校尉萧荀。”

    银锁左看看他,右看看他,低声道:“你知道我大师姐是什么人吧?”

    仇老头点头道:“知道,知道。”

    银锁脸一垮,道:“你知道还敢收我钱?”

    仇老头得意洋洋,道:“不然不然。虽然你上外面街边看上一看,瞧上一瞧,再随便拉一个小乞丐,花个两文钱,也可以问到答案。然则你虽然吃亏上当这么多次,却仍旧看都不多看我一眼,想都不想我会诓你……可见你师姐的事情,在你心底……比那一百文要重要得多,至少跟你给我的这些钱一样多。”

    银锁黑着脸道:“又不是仆婢,怎么可能不及一百文重要?”

    仇老头嘿嘿一笑,道:“别不高兴了,虽然老夫吃下去的钱断断不能吐出来,不过么,日后如有消息,可以打折透露给你。”

    金铃在此枯坐二日,仍是不见银锁,又忆起上次进她屋中发现了个机关,就把她引出来了,那机关说不定便是个通风报信的信使,于是又转到她房中,将箱子挪开。只是这回失算,等到下午,仍是不见。

    她等了两日,众戍卫弟子也紧张了两日,此时见她离开,全都大松了一口气,不料此时金铃却去敲隔壁的门。

    隔壁乃是储存食物的仓库,守卫的弟子更是早已得到消息,等到门被敲响之时,更是吓得两股战战,相互推脱一番,选出一个胆子最大的,去和金铃交涉。

    金铃敲开门,问道:“主人家,隔壁原先住了个小娘子,是搬走了吗?”

    那弟子道:“这倒奇了,不曾见隔壁有人出入,原来住了个小娘子吗?早知我也去拜访拜访了……”

    金铃皱眉问道:“不曾见?难道不见她出门买饭买菜吗?”

    那弟子道:“不曾见,原先我还以为旁边是荒宅,后来几乎每天都能听见倒水的声音,偶尔也起炊烟,才知住的有人。唔……不过小娘子这么一说,似乎好久没听到隔壁有动静了,说不定真的是搬走了,也未可知。”

    金铃失望地低下头,离开去敲另一家的门。

    这弟子关上门,恶狠狠地挨个指了一遍两位同侪,咬牙低声道:“还不去报告影月右使!”

    其中一人匆忙进屋,下了地道,撞上了另一个人,两人互相指责一番,才知也是被不死金身盘问了一番,要下来报告右使,两人尽释前嫌,结伴而行,逢人就问影月右使在何处,可惜任谁都说不出她到底去了哪里。

    两人终是问到了康禄赫头上,康禄赫道:“这个影月,玩什么把戏呢?她若不在城东酒馆里,便是去城西湖边散心。只是她最近脾气都不怎么好,你们自己可得掂量掂量,到底是不死金身好惹,还是脾气不好的影月右使好惹……”

    听康禄赫这么一说,两人一同瑟缩了一下,暗自决定再过半个时辰影月右使还不回来,便分头去寻人。

    银锁此时已离开酒馆,还真的去了城西湖边,趁着守卫不注意,就把大师姐家的船偷走划到了湖上。

    太阳明媚动人,热情得让人抵挡不住,银锁将船划到湖中心,就丢下橹绳钻进船舱里,躺着吹风发呆,心道:我为什么要躲着大师姐呀?难道我怕她吗?明明在九凝峰上是她先动的手,在上庸时,也是她先动的手,我这么躲着她,好似我有什么对不起她一样。

    要说对不起,也不过是杀了安萨凡,她对安萨凡好,难道不是因为安萨凡长得像我吗?我告诉她安萨凡是假货,叫她不必伤心难过,又有什么不对了……

    可是大师姐获知真相,定然得意洋洋,要来找我炫耀一番,我身为圣教影月右使,可不能在气势上输她,更不能显得我有半点留恋之情,否则便是输了。只要能把气势稳住,我怕她作甚?她能问出的不过是“你为何要杀摩勒”,摩勒是我圣教叛徒,我为何不能杀了?

    上庸的事,我好好和她说说,只要说清“龙若”来历,告诉她我不愿做龙若,乱线即散,再表明我并不同她计较,叫她不要放在心上。

    不过九凝峰的账,却又不得不算,罢了罢了,她若是恼我废了她的武功,我便助她一臂之力。反正我再怎么练,也是第五重,再练回来,也费不了多少事。

    只是大师姐明明这么好玩,此番若是生我的气,好长时间不理我,就可惜了。那我不惹她就是,等她气消了,我再找她。

    她打定主意,又把船划了回去。一条小船混在一堆大船里,毫不起眼,码头的守卫甚至没看到她,就被她绕了过去。

    她回到德府,先去康禄赫的作坊里调戏了一下正在跟康禄赫闹别扭的胡旦,又回到分坛地底大厅,见两个弟子没头没脑地在大厅里乱闯乱撞,便一只手按住一个,那两人一愣,见是她回来了,齐齐跪在地上,道:“影月右使!你可回来了!不死金身将那荒宅附近所有的屋子都问了一遍,问有没有看见你……”

    “你们怎么说?”

    “我等都说不曾见过你……”

    “她现在人呢?”

    “还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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