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这个没有天然屏障的云州,姚城才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弃城虽然对云州百姓不公平,但是就大局来说,并没有错。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张其峰显然并不想要轻易放弃,可是守城并不是那么简单,大军驻扎,粮草之类的必须要跟上,不然空耗着,不用几年,几万无所事事的官兵就能把国库吃穷,到时候敌人再来攻打就容易得多。

    何况这云州城太小,驻扎不下全部大军,大半军士只能在云州城外驻扎,敌人隔三差五骑快马来偷袭那么一下,不管得不得手,都迅速撤退,不用多长时间,这兵将必定犹如惊弓之鸟一样精疲力尽。

    当然退到姚城也并非没有一点弊端,这姚城距离这里还有些路程,中间就是连绵起伏的大山密林,要是放弃了,敌军占领了这里,以高山密林为屏障,隔三差五还是可以去姚城骚扰一下,姚城的驻军就绝不能少,长久以往也不是上策。

    这张其峰大概想要利用擅长偷袭的山贼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牵制住敌军也是可以理解的。

    苏宜晴的一番话让张其峰侧目,难得一个小女子有这等见识,便道:“姑娘既然知道形势严峻,身为大荆子民,更应该出一份力。”

    “恕小女子直言,我跟将军恕不相识,就算能帮你引见,又能说什么?”苏宜晴轻声说道,“谁能保证将军不是卸磨杀驴之人。被逼做山贼的都有一把辛酸泪,不少是被贪官污吏逼得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如今国家危亡之际,达官显贵,富商官绅纷纷逃亡,却叫他们去抵御外敌……这似乎有些不合适吧?”

    山贼的觉悟可不比普通老百姓高,甚至有些人活着就为了吃一顿饱饭,管着天下谁做皇帝,反正轮不到他们,就她自己而言。她就没有牺牲的觉悟。也许这就是她一直成不了光芒万丈主角的决心,她没有成为主角的豪气,只想要躲在一边安安静静过自己的小日子。

    张其峰大概从小收的是那种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哪怕你全家被皇帝满门抄斩诛灭九族还是要磕头谢恩的教育。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这样说。怔了一下。之后道:“总要试一试。”

    “帮将军引见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我不保证任何结果。”苏宜晴没有拒绝是看在云州那些无力逃亡的百姓份上,另外再想想荆刚一脸在正气的模样。说不定他也有这方面的意向。

    如何劝说荆刚等山贼合作是张其峰的事,苏宜晴只是写了一封邀请信,邀荆刚在城外的小山岗见面,那小山岗四面光秃秃,不适合埋伏,显得诚心一点,虽然这时候应该没有人闲心去算计一群山贼,送信事宜也有张其峰负责,而她目前为止就住在一处安置官兵家眷的院子里,因为城里到处乱糟糟的,并且为了防止百姓逃离引起恐慌又或者敌人有趁机潜入的机会城里已经封闭了。

    人说物以类聚,有时候看一个身边的人更能了解这个人,因为人会伪装,大奸大恶之人通常伪装的比别人好,但是他们身边最亲近的人反而不容易伪装。

    苏宜晴发现住在附近的都是勤快热情的妇人,无论之前是小姐或者是村姑,都已经被磨练得差不多,没有无用的废物。

    就连开始惴惴不安的四喜在这些热情妇人的感染下也平静下来,并且投入他们帮大军缝制衣物尽一份力量的活动中,颇有被人洗脑的趋势,苏宜晴没动,首先她针线很一般,心里有事的时候不能集中精神很容易刺破手指,再者她要是牵线成功,这功劳就大了,用不着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四喜头两天偶尔还提起小庆,后来见苏宜晴都不提,自然也不提了,那些个军属们跟普通妇人一样,都有做媒的热情,见四喜人勤快,能吃苦,便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开头四喜还羞怯拒绝,在后边就有些松动了。

    有一日,四喜含羞带怯的拿着一个鞋垫子来缝,缝的时候还遮遮掩掩的,苏宜晴本该假装没有看到,但是既然现在两人住一起,她比四喜年长,又见过点世面,便有义务要提醒四喜一些事情。

    如此一想,她便敲了敲四喜的房门,道:“四喜,我可以进来么?

    “请进来。”

    苏宜晴进门的时候发现四喜坐在床边拿着一个帕子在绣,但是她身后的被褥似乎有些凌乱,中间微微凸起,似乎藏了什么东西,想来刚才她在绣的不是这个帕子,便微微一笑道:“四喜,有空吗,我们聊聊。”

    “有空,我就是随便绣点东西,巧姐姐请坐。”四喜并不是善于说谎的人,当然她也没有说谎,就是有些心虚,又往旁边坐了一坐。

    “绣什么呢?”苏宜晴看了眼四喜手里的帕子,是一朵并蒂莲。

    “没事做,就随便绣点东西,打发时间。”四喜还是有些慌张,绣花针不小心戳到自己的手,急忙把手指放进嘴里允吸了一下。

    苏宜晴叹了叹道:“四喜,先放下吧,我想要跟你谈点事。”

    四喜把针放下,手还是拿着那帕子,低头道:“巧姐姐有事请说。”

    苏宜晴看着四喜的眼睛道:“这并蒂莲绣得真好看,只是四喜,有些东西要分场合,平日里,绣品绣得好,可以自己用,可以送人,也可以拿到绣庄换钱,但现在战乱,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还真不如几双草鞋,几根绳子有用。”

    “哦,巧姐姐,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绣绣帕了。”四喜说着就把帕子等物收起来。

    苏宜晴觉得她真不擅长这种没话找话,干脆直接道:“四喜。现在世道乱了,我们两个算是供过患难,也算有缘,我想要提醒你,做为女人,想要找一个好归宿是对的,但是凡事要慎重,女人这辈子,一旦错,就没有回头的机会。”

    被戳中心事的四喜脸腾的一下涨红了。手指搅在一起。喃喃道:“巧姐姐,我不是……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见异思迁的姑娘?”

    苏宜晴摇摇头,在这个礼教森严的时间谈爱情谈执着太过奢侈,四喜已经比普通姑娘要勇敢得多了。也不能说让人家对小庆死心之后。非要封闭个一两年才另外寻找新的寄托。姑娘家的年龄摆在这里,没时间慢慢疗伤。

    四喜又道:“巧姐姐,你是个好人。但是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是自己这样不好,尤其小庆现在还生死未卜……但是钱大嫂说得也不错,我全家现在下落不明,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一个姑娘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宜晴表示理解,万一大军决定后撤,那些军属肯定会有人护送,而她们这样的,就只能自求多福了,这样的情况下,很多落单的姑娘会想办法跟一个男人,能混在军属中走,本来这也没错。

    但是这种方法有一个弊端。

    “能告诉我,钱大嫂给你说的什么样的人么?”苏宜晴还是先问清楚再说,免得让人不安,万一这真是一桩好姻缘,何必胡说八道让人心里不安呢。

    说到这个,四喜的脸更红了,低头小声道:“是一个校尉,家住京城的,在京城开米店,二十岁是家中独子,有房子有铺子……”

    苏宜晴越听眉头越皱,条件太好,反而会让人生疑,便道:“二十岁,怎么尚未娶亲?这战事爆发没多久啊!”

    四喜道:“钱大嫂说,他当兵两年了,怕耽误人家姑娘,就没有娶亲。”

    “那就更不对了,既然当兵之前怕耽误人家姑娘,现在战事那么急,反而要急着说亲?”苏宜晴更觉得有一点不妥,又问:“是不是先定下来,等战事结束再回京成亲?”

    四喜答不上来,茫然道:“钱大嫂说因为不知道战事要打多久,很多官兵都想要找个媳妇在旁边照顾自己,说军中很多人都这样,钱大嫂自己就是这样的。”

    “父母都不在身边,这亲事怎么办?三媒六聘大红花轿肯定没有,但是有没有官府正式承认的婚书?还是别的什么证明这桩亲事有效的证明?”苏宜晴看到四喜傻呆呆的模样,叹道,“四喜啊,聘者为妻奔着为妾,京城大户人家规矩更是严明,跟云州不同的,云州民风凶悍,一般姑娘都有父兄家族护着,谁敢骗婚,一家人定能上门把对方打个稀烂,但是京城不一样,你说这人是个校尉,就是个小官了,带你回到京城,说你们的亲事不算数,不能为妻只能为妾,到时候你怎么办?”

    “但是……他也没必要骗我,现在云州城里,落难的姑娘多的是,很多想要求一口饭吃就跟人走的,根本用不着骗。”四喜也不是全无脑子,很多事情也是考虑过的。

    “落难的姑娘虽多,但是找一个善良勤劳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个时候急着娶亲,很可能只是想要留个后,要是你能怀上一男半女,他要是有什么事,还能有后,他当个校尉,战乱一起,也会有些钱财,更需要一个稳妥的人帮忙收着。”苏宜晴逐一猜测其中的可能性。

    四喜顿时傻眼,急忙道:“真的会是这样么?”

    “也会有万一,要不,我帮请人帮你问问。”苏宜晴觉得宁拆十座庙,不悔一门亲,也就是为了一个万一,要这个小校尉家中真如他所说一样,并无妻室,而其父母也是厚道人,能承认这样的亲事,那么四喜嫁了是好事一桩,毕竟现在这个乱世四喜这样的姑娘家也没有太多选择的机会。

    四喜点点头,眼圈红了红,想必心中也极是委屈,突起的战乱,让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落到如此境地,如浮萍一样无依,怎么能不委屈呢。

    苏宜晴其实也没有别的路径去问,这种小事也不好去问张其峰这个将军。她找的是张其峰的副将庞进,这个副将很多时间就是个打杂的,帮将军处理琐事,这几日都帮她们打理,说是有什么困难尽管找他帮忙。

    庞进答应帮忙问问,过两日给他答复。

    结果没等庞进回复,四喜就哭着来找苏宜晴。

    苏宜晴一见到她的样子, 便猜到什么事了,叹了叹,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别伤心。不过就是一个骗子,没上当就是逃过一劫,该庆幸。“

    四喜抽抽搭搭道:“正像姐姐说的,钱大嫂说只要能生下一男半女。还怕那人家中父母不认么?还说那校尉家中富庶哪怕是做妾。也比一般人的妻子强。若不是姐姐提醒,我差点就……我怎么那么蠢啊!真以为有人会看上我。”

    苏宜晴叹息道:“也不能那么说,不必妄自菲薄。每个人生存在世界上都有自己的长处,女人想要找一个好归宿没有错,但最重要的是要适合自己,所谓柴门对柴门,木门对木门,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也不能相差太多,不然很难熬的。”

    四喜似懂非懂,眨一眨眼之后,突然问道:“巧姐姐,你以前的相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替他守着,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

    苏宜晴怔了一下,她说要立志守节不过是找个借口忽悠那些喜欢做媒的三姑六婆罢了,当即经历了那么多她的确是没有再嫁的打算。

    “对不起,巧姐姐,提起你的伤心事了。”四喜赶紧道,“你要不想说,就不要说。”

    苏宜晴黯然道:“没什么不好说的,他某一方面来说,他很不错,对我很好,只不过由于其他外在原因,他做不了我心目中期盼的好丈夫。”

    四喜听得一头雾水,丈夫对自己好为什么还成不了她心中的好丈夫?难道是没钱,可巧姐姐看来也不像是爱慕虚荣的,不然以她的样貌,应该很容易嫁给有钱人,便道:“巧姐姐,对你好不就成了?”

    苏宜晴苦笑一声,是啊!对她好不就成了,可是怎么说呢,应该说女人要求太多反而不容易得到幸福,因此道:“是啊,是我要去太多,不过四喜,女人还是嫁一个比较喜欢自己,对自己一心一意的男人最幸福。”

    正跟四喜聊着,外头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呢,正是给四喜做媒的钱大嫂。

    钱大嫂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长得还是很漂亮,一身粗布衣服却收拾的干干净净,青帕子包头,很是精明的样子,进门就对苏宜晴和四喜道:“两位姑娘,都是我的不是,是我多事,给姑娘乱做媒,有什么怪我好了,不要连累我家那口子,他是拿性命争军功,求姑娘开恩。”

    钱大嫂说着就要跪下给两人磕头。

    “四喜,快把钱大嫂扶起来。“苏宜晴轻轻推了一下愣在原地的钱大嫂。

    “哦!”四喜反应过来,上前就要扶钱大嫂起来。

    然而钱大嫂却跪在地上道:“姑娘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求姑娘开恩。”

    “钱大嫂,究竟什么事?”苏宜晴显得很不耐烦,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就赖到她头上的事,虽然直觉这事跟四喜有关,就跟她也脱不了干系。

    喜欢做媒的人嘴都很灵巧,钱大嫂也不例外,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大堆,苏宜晴才算听明白,原来他男人的上峰找他男人说话了,说是战乱期间还要蒙骗百姓,本来上一次对敌,她男人表现英勇,该嘉奖的被取消,而那个校尉这完全被降为小兵,若不是现在战事吃紧,还要军法处置。

    听完钱大嫂的话,苏宜晴淡淡道:“钱大嫂,这是军法,我等女子如何能插嘴,只是我不明白的是,按你说的,虽有些不合礼数,但是也说不得有什么大错处,为何会受到如此严厉的处罚?莫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这能有什么隐情,就是一般的娶亲,顶多就是王兄弟心急一些,没得到高堂允许,可是只要四喜姑娘答应,成亲前肯定是要告之爹娘的。”钱大嫂说的时候,眼睛不敢看着苏宜晴。

    苏宜晴虽然了然,但也不争辩,只道:“既然如此,那处罚的确是过于严厉了,不过我和四喜都没有说过什么?莫不是大战在即,还要谈儿女私情坏了军中规矩所致?这样我和四喜也不好说什么的,请大嫂见谅。”

    “不是的,不是的。”钱大嫂急得额头直冒汗水,最后咬牙道,“是在意的,王兄弟其实家中也定了一门亲事,只不过那姑娘生怕王兄弟从军会有什么,便拖着不肯过门……”

    苏宜晴的眼睛立即冷了起来,这就是想要不告而娶还是想要四喜为妾?

    “王兄弟也没有要委屈四喜姑娘的意思,可以两头大,而且四喜姑娘先进门,我这纯粹是好心。”钱大嫂央求道起来,“再怎么样也不该牵连我家男人,他是用命挣的军功。”

    “大嫂还是请回吧。”苏宜晴冷声道,“这就是骗婚,欺负四喜爹娘不在身边无人做主么?这种罪名若是平日也是要丢官去职的,并没有冤枉,至于你男人,他要什么都不知道就是糊涂,老百姓可以糊涂,但是身为将领身系千万百姓性命,可是糊涂不得。”

    “巧姑娘,四喜姑娘,我知道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千万不要责罚我家男人。”钱大嫂简直是要痛哭了,哀求道,“要是我家男人和王兄弟因为我丢了官,夫家一定不要我,求姑娘就可怜可怜我,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

    苏宜晴不为所动:“男人做事不该推到女人身上,这王校尉托人说媒的时候若是瞒着钱大嫂或者钱大哥,则是罪加一等,若是没有瞒着,而钱大嫂你依旧如此,则就是同谋,我就不信你男人对此一无所知。”

    “我男人真什么都不知道,只因为王兄弟是……是我姐姐家的小叔子,故而……求姑娘开恩,我也只是一个妾侍,若是带累男人自此,一定会被遗弃的。”钱大嫂哭着说出了平时不敢说的真相,哀求,“姑娘左右四喜姑娘没嫁,或者我跟王兄弟家说说,让他们跟另外一家退亲,正式迎娶四喜姑娘。”

    “你有没有考虑即将被退亲的那家姑娘?”苏宜晴听完钱大嫂最后一句,突然恼怒起来,“真想要退亲就应该先退个干净再谈其他,我生平最讨厌,明明不瞒这门亲事,却碍于各方面利益拖着,害了人家姑娘,做男人的自然没什么,女人么,不可心可以多娶几个,你身为女人却助纣为虐,帮人蒙骗人家清白姑娘做妾,无论有什么结果,都是你应得的。”

    “我知道,我该死,姑娘要打要骂都随姑娘,求姑娘可怜我那孩儿。”钱大嫂把头磕得砰砰响。

    “巧姐姐。”四喜终究心软,忍不住帮着哀求苏宜晴,“你就原谅钱大嫂吧。”

    “原谅她,你怎么不想想,要是你听了她的花言巧语,现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就是你了。”苏宜晴道,“就在刚才,她还是满嘴谎言,说什么那姑娘硬拖着不肯在姓王的出征前成亲,但是王家为什么不退亲?明显是因为那姑娘家势力比他王家大,王家不敢退,也退步了,你若是嫁过去,不委屈做妾,哪家以毁婚的名义把姓王的告上衙门,你是宁愿相公做牢还是甘愿让出正妻之位,出了这种事,到最后委屈的只能是女人。”

    苏宜晴的一番疾声厉色把四喜说得哑口无言,四喜第一次看到一向温柔的苏宜晴这般恼怒。

    钱大嫂眼看着哀求没办法,立即满脸凄厉道:“好,你不肯放我一条生路,我就装死在这屋里,看你们日后怎么做人。”

    “别拿死吓唬我,我们跟你不一样,我们只是暂居此处,你死在这屋里,我们大不了挪个地方,之后照样是温柔识礼的好姑娘,提亲的照样踏破门槛。”苏宜晴看着钱大嫂额头红肿破皮,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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