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甘茂建议嬴政正式立储的谈话,自然被牢牢锁在了深宫之中,当场的宫人无人敢于泄露半句。

    即便并无刻意安排也没有任何关系。

    莫说是远在数千里之外楚国战场之上的扶苏,就连只隔了数百米的华阳宫中,对此也是闻所未闻。

    这日清晨,华阳宫中,住进了两位有些特殊的客人。

    前任楚王的宠姬,以及她怀中抱着的,熊槐最年幼的,甚至还未正式起名,只以乳名“阿满”唤之的儿子。

    除非极为喜爱,古人很少会在小孩子渡过夭折率最高的幼儿期就为其起名的。

    郑袖住在华阳宫的安排,自然是昭王政亲自下达的,为的,大概是因为华阳夫人为楚人出身的缘故,希望由她来照顾郑袖,或许更为妥帖。

    但实际上,华阳夫人对郑袖的观感,是很差的。

    在华阳夫人看来,把持楚国朝政多年,并于靳尚相勾结的郑袖,正是楚王背离与昭国的盟好,转而勾连齐国,导致如今兄长熊横寄人篱下的罪魁之一。

    看起来,很少将心思放到小事上的嬴政,并不清楚这一点。

    或许即便是清楚,也并不以为意了。

    “见过姐姐。”怀抱婴孩的郑袖当先行礼如仪,丝毫看不出她当年在楚国宫廷中的傲气。

    虽然理论上是华阳夫人的嫂子,但实际年龄稍小,而且人在屋檐下,郑袖便主动以妹妹自居,大概也有讨好对方的意思。

    显然,郑袖是知道自己是并不受华阳夫人待见的。

    若有选择的余地,她定然不会前来自讨无趣。

    “起来吧。”华阳夫人放下手中的碗筷,并无起身还礼的意思,只随意摆手示意对方坐下。

    “用过早食了吗?”不等郑袖回答,华阳夫人便直接吩咐下人道,“为郑夫人再上一份吃食。”

    郑袖不明华阳夫人所为何意,轻声答道:“不必劳烦了,来前已经用过了的。”

    “无妨,那便陪我再吃两口便是。”

    由不得郑袖反对,宫人便又利索地为她添上了碗筷餐具。

    眼看拒绝不得,郑袖只好起身谢道:“多谢夫人。”

    因为怀抱着婴儿,郑袖取食极为不便,华阳夫人见状十分不悦,吩咐宫人道:“愣着作甚,还不快上前帮郑夫人抱着小公子?”

    郑袖赶忙放下刚刚拿起的筷子,摇头拒绝道:“不必了,不必了。”

    本就是为了此事才与其多话的,否则华阳夫人哪会亲自见这个扫把星,此时更哪里容得她再拒绝。

    昭王不好强行从母亲怀中夺去婴儿,怕落得天下人口实,她一介夫人,做来有何妨?

    况且身为姑姑,关爱年幼的侄儿,将其接来善加抚养,天下人说破嘴去,也无法说出她什么错处。

    郑袖这才知道,昭王政将她送来华阳宫的用意。

    不是没考虑过昭王会强行做出让她母子分离的事来,但她以为那至少要到伐楚之战尘埃落定之后,才会见分晓。

    更没有料到华阳夫人竟是如此一点时间都不耽搁,她人刚到宫中,便要动手抢了。

    能够从一介亡国民女执掌楚国宫廷,郑袖自然并非真的是外人眼中的柔弱女子,此时关系到她与儿子的未来生死存亡,立时便发起了狠了,死死抱着孩子不撒手。

    郑袖眼中神情怨毒,狠狠瞪视着要上前抢夺的宫人,却终究不敢真的将怨毒的视线投向真正下令的那一位。

    被郑袖突然发狠的神情所吓,同时担心不小心伤害到重要的楚国公子,宫人一时之间大为踟蹰,竟被吓阻在一臂之外,一时不敢上前。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平日里养你们何用!”

    此时发话的,自然不是正在享用早晨美食的华阳夫人,而是一位年龄颇大的老嬷嬷。

    若是赵灵儿在旁,便会认出,这位嬷嬷便是当日华阳夫人派去长公子府里,帮她安胎,同时作为监视的那位。

    早有夫人的示意,此时又被嬷嬷言语所激,宫人们再无顾忌,两个上前分别按住郑袖的肩腿,一个趁势上前夺过被突然的嘈杂变化惹得大哭不止的公子阿满。

    眼见唯一的倚靠被夺走,郑袖目眦欲裂,眼中泪水喷薄而出,被按着不能动弹的身体剧烈抖动,表情哀怨地看向华阳夫人求情,“请夫人念在楚王的份上,成全我们母子团圆吧!”

    “哼。”华阳夫人对郑袖如同丧子哀犬般的悲鸣并无半分怜悯,只有冷哼。

    这等祸国殃民的贱妇,居然还有脸在本夫人面前,提起楚王?

    “熊华!”郑袖眼看求情无用,孩儿又在大哭之中离自己渐行渐远,绝望哀伤之下将心中对于华阳夫人的畏惧抛诸了九霄云外,竟是直呼起夫人的本命来。

    “你身为楚国王女,却蒙骗自己的王兄,将其囚禁在异邦不知生死,如今还要将他的亲子夺走!他日百年之后,你有何面目面对楚国列祖列宗!有何面目面对楚国千里河山!”

    “放肆!”

    嬷嬷哪里能容郑袖如此辱蔑主子,目光发狠,挽起袖子快步上前,作势就要劈手掌嘴。

    被死死按住在地的郑袖此时满脸泪水,面对满脸凶相的嬷嬷,没有半分畏惧。

    “住手。”不等巴掌落下,华阳夫人仍然云淡风轻的话语又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毕竟是兄长的宠姬,不可肆意侮辱。”

    熊华?已经多少年没有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了。

    于是几乎是怔愣了片刻,华阳夫人才想起郑袖说的是谁。

    “唯。”虽然领命退下,嬷嬷仍是表情凶狠地瞪视着郑袖不放,似乎只要夫人稍稍松口,她便会立刻上前完成方才未尽的事情。

    但郑袖此时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她身上,而是昂然对上了华阳夫人终于看了过来的眸子。

    “若非当年我一人孤身入昭,以一句话存了大楚社稷,楚国早二十年就没了,还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对于郑袖的发狠质问,夫人显然没有如何上心,她对楚国的功绩,哪里用得着一个郑袖承认,或者质疑?

    更何况,如今的她,相比于楚国的王女身份,更重要的,当然还是大昭的华阳夫人,以及长公子扶苏的母亲。

    天下人都以为扶苏是子以母贵。

    华阳夫人对此却是嗤之以鼻。

    用不了多久,天下人都会明白过来。

    她华阳夫人,才是母以子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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