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

    窗外,知了仿佛每一口气都是最后一次呼吸那样狂吼。

    无力的风扇在桌上摇头晃脑,拼尽全力吹着热风,除了带来更多的烦躁,别无用处。

    敲门声骤然响起,扶苏悚然一惊,却没来得及将正在写写画画的草稿本藏起来。

    “扶苏,我们已经聊过这件事了。”

    “是的,妈妈,可是……”

    “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在高考前三天把时间还浪费在这种业余爱好上呢?”

    “上什么大学真的这么重要吗?”

    “远比你想象的重要。”

    马车突然跳了一下,将扶苏从酷热的夏日午后带回了清冷的咸阳街头。

    事实证明,并不重要,妈妈。

    “公子恕罪。”

    驭手紧张与歉意地告罪,扶苏愣了数秒才完全回过神来,“无妨,再快些。”

    五年了,扶苏仍然会时不时地“回想”起一些毫无意义的片段。至今,他也无法完全理解,究竟是他梦到了那个世界,还是从那个世界梦到了自己。

    驭手领命称是,清脆的马鞭声响起,驭手狠狠地抽打在两匹骏马身上,骏马吃痛的嘶鸣声中,车架的速度更上一层。车轮飞快碾过石板路的隆隆声响,将咸阳清冷的夜晚震得支离破碎。

    宫门前并无其他车马座驾,若非是自己到得太快,就是此次夜间入宫,王上只宣了自己一人。

    不是什么好现象。扶苏眉头一皱又松开,无论如何自己现在都没有什么反抗余地。

    时隔多年,扶苏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对入宫面见始皇帝有所畏惧。

    生长在后世,从小听闻人人平等的人,可能永远体会不到,站在一个能够合情合理合法得轻易取走自己性命之人的面前,会是什么心情。

    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恐惧,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崇拜。

    扶苏原以为这种心情已经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消失。然而今日邪念方起,就立刻被始皇帝传唤,仿佛自己的恶意竟不知以各种方式被始皇得知。

    明知不可能,但那种战栗感仍然悉数回到了扶苏心上,搅得扶苏心思一塌糊涂,直到入宫心弦依然紧绷。

    “父王此次突然宣我入宫,是为何事?”扶苏装作不经意地问传召的宫人。

    “奴不敢多嘴。”小太监面色惶恐,犹豫着抬头说了一句话,就急惶惶又低下头去,不敢与扶苏视线相交。

    扶苏心中疑惑更重。

    一队巡逻甲士突然从面前走过,为防止冲撞守卫,小太监赶紧远远停步。

    甲士中有人似乎认出了扶苏,方才窃窃私语两声,就被领头的低声训斥一番,全队仍是毫无停留地继续走过。

    待甲士完全通过,小太监才又向扶苏行礼,说了声请,就继续头前带路了,却不是去章台宫的方向。

    扶苏心中更为疑惑,止步不前,“你这是要带我去何处?”

    小太监见扶苏没跟上来,也赶忙停了下来,却没有回答扶苏的问题,“请……请公子莫要耽误了,王上该等急了。”

    “这个时辰,王上不是在章台宫,就是在华阳宫,这个方向不是去章台宫的方向,难道王上是在华阳宫?”

    小太监见扶苏没有跟上来的意思,更加焦急,只好回道:“是华阳宫。”

    华阳宫刚都路过了。

    难道是父王要杀我?扶苏悄然摸上剑柄,额头冷汗直冒,不对,王上杀我哪用得着深更半夜传唤。

    是宫里有人要暗杀我。

    扶苏遭逢大事,心中却迅速清明了下来,府里路上都有甲士护卫,只有在宫里我才会放下警惕,的确是动手的好地方。要不是自己今日心中有鬼,一直心怀警惕,说不得还真着了道。

    “你面生得紧,是哪位貂珰手下的?”

    扶苏决定与对方虚以逶迤,拖延到下次甲士巡逻。

    小太监更为紧张,嘴唇颤抖不已,缓缓向着扶苏靠近了一步,想要说些什么,扶苏见状反射性地向后跳了一步。

    糟了!

    扶苏心中警铃大作,知道这个动作暴露了自己识破了对方刺杀的计谋,无法拖延时间了。

    果然,小太监见扶苏此举,蓦然抬起头,满脸恐惧与恶毒之色,大喊一声,就作势要冲上前来。

    扶苏“呛”的一声,拔出佩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才想起自己这几年一直在苦学昭法,根本没想过学习剑技,他哪里想得到堂堂长公子还要拔剑杀敌?

    妈的,以后一定要好好学剑。

    长剑颇沉,扶苏举了半天,手臂发酸,却见对方迟迟没有进攻上前,只是握着匕首站在原地瑟瑟发抖,比自己还不堪。

    这特么也是个新手?

    扶苏有些懵,方才自己没有大喊呼救,是觉得两人离得这么近,呼救也没用,如今却不知道该不该呼救,会不会突然刺激对方冲上来。

    这算怎么回事?

    本来应该是一场狭路相逢的遭遇战,因为这个怂包(扶苏并不会承认这是两个人的问题),这就成了拉锯战了?

    僵持片刻,扶苏感觉过了半个世纪,手臂酸得实在厉害。扶苏不得已将剑尖垂到地上,稍微放松肌肉,同时紧紧盯着刺客。

    “若现在扔掉匕首投降,本公子保你不死,如何?”

    对方仍然浑身发抖,并不作声。

    “为何要行刺,本公子不记得有得罪过你吧?

    “有人许诺过你钱财官位?但是你想想看,你行刺的是他妈大昭储君,谁能保你的命?连你的九族也会被诛灭!”

    提到九族似乎有些作用,刺客身体抖得更厉害,“他们说会把姐姐送出国的!”

    他们?扶苏心中先记下这件事,但现在不是审问的好时机,继续循循善诱,“你觉得把你姐姐送出国方便,还是杀人灭口方便,嗯?

    如果你杀了我,他们再无顾忌,肯定会杀了你们灭口!”

    “不会的!姐姐不会有事的,你胡说!”

    这货已经疯了四分之三,扶苏给对方的精神状况下了鉴定书。心知对方不肯接受最浅显的事实,或许他一直在不听地催眠自己,强迫自己相信姐姐还活着。

    “ok,ok,姐姐没事,姐姐不会死,姐姐有上帝保佑。”扶苏觉得自己可能也神经不太正常了,还好对方现在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没有追问上帝是个什么,只不停重复说姐姐没事。

    扶苏见对方稍微平静一点,继续问道:“他们让你刺杀我?”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公子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跟我走呢?只要到了地方,他们就把姐姐送走了啊!”

    送去见上帝?

    扶苏没想刺激对方,生生忍住吐槽,下一波巡逻眼看就要来了,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行,在此之前可以趁机多问点东西出来?

    “不如你告诉我要去哪儿?”

    “公子别问了,跟我走好不好?”

    公子?对方已经图穷匕见,而且精神状况如此糟糕,却还一直口称公子是为何?

    扶苏心中灵光一闪,大喝道:“跪下!”

    刺客闻言反射性地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待到觉得不对劲,想要站起来,却发觉胸口剧痛,痛叫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靠,还真跟训练有素的狗一样。扶苏狠狠拔出宝剑,上前一步踢开从刺客手中掉落的匕首,本想大喊求救,却生生止住。

    尊卑有序的观念早已被牢牢灌输在每一个子民脑中,这不是某个人突然凶性大发就能随便冲破的枷锁,更何况是奴性最为深重的太监。

    扶苏一向对所谓的尊卑嗤之以鼻,如今没想到如今却被这种观念救了一命,只觉得讽刺不已。

    听对方所言,前方不知何处还有人埋伏,那里才是真正刺杀之地所在,这个小太监不过是见机不妙强行行事罢了,他的同伙应该还在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脚下的小太监还在不停呻吟,扶苏担心被人听到,一脚将对方踹翻,割下一块外袍堵住了对方的嘴。

    担心对方又暴起伤人,扶苏狠下心,给对方手脚各自来了一剑,只希望他别流血而死了,谁让自己不会绑人呢。

    这会儿才发现要学的东西也太多了!

    暂时安全无虞,扶苏想去寻一队甲士帮助,但是刚迈出一步就停了下来,如何能保证甲士之中无人被收买呢?事到如今扶苏只觉得阴影处全都是敌人,谁知道会不会正好遇到刺客同党?

    若不想打草惊蛇,就不能弄得满城风雨,但要确保安全,就必须要尽可能的让更多人保护自己。

    这种两难境地下,只能向自己最信任的人求救才能解决。

    目下宫中有谁可以信任?

    母亲!若说能够毫无保留信任的人,当下只有母亲了!

    华阳宫离得并不远,前去求救用不了多久,但这个人就放在这里肯定会被发现,到时肯定会引起轰动。

    眼看巡逻甲士就要来到,扶苏再不迟疑,咬咬牙将已经呼吸轻微的小太监拖到树丛中,又捡起那把匕首,这才一身大汗地向华阳宫跑去。

    一路上安静得人心慌,为何方才没察觉,这一路的安保这么松懈?

    扶苏刚衣衫不整地出现在华阳宫门口,认出他的一个宫女就惊呼一声,“公子!”

    扶苏赶紧示意对方安静,轻声问道:“母亲呢?”

    “夫人正与魏八子闲谈。”宫女见公子面色惶急,知道出了大事,不敢耽搁,快速回道,“我这就带公子进去。”

    “慢着!”扶苏叫住了对方,如今他不得不多一个心眼,为何这么巧,二公子的母亲偏偏这个时候来找母亲“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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