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迪尼的“乞丐王国”只有目之所及的这一隅之地——一间仅能遮风挡雨的塌顶房子(目测已倒塌超过十年)、一口积着厚厚黑灰的炖锅(底都快烧漏了)、十几个老弱不等的叫花子(老的行将就木,小的黄口垂髫,参差不齐),仅此而已,他们每日的乞讨所得甚至填不饱自己的肚子。

    “您治下还真是……物阜民丰啊。”我故意拖长尾音,挑了个文绉绉的词把嘲笑全塞进去,极其赤*裸的表达不满。

    “虽然我听不懂那个词,物什么来着?”胡迪尼被烤焦的面包皮烫得呲牙咧嘴,含糊不清的说道,“但我知道那是不好的意思,朋友,别用你在城堡里学的俏皮话挖苦我,否则我不会给你再次挖苦的机会。”

    我翻个白眼,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它在抗议这几天所受的虐待,装作随意的瞥了眼已经喝见底的汤锅,那里面连根骨头都没能剩下,徒留诱人的味道在勾引饿到颤抖的辘辘饥肠。

    我最终决定继续挑战人类的生存极限,只简单喝了点石头水缸里盛着的凉水,强忍着不去计较里面飞跳的孑孓和漂浮的不明物体,便准备和衣而眠,临躺下前不放心的问:“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热那亚?”

    “上帝知道。”他无所谓的指了指天,“多则十几天,少则五六天吧,前面兵荒马乱的,谁又知道呢?”

    “兵荒马乱?”

    “没错,刚打完仗。肯定乱得很。”胡迪尼把剩下的面包囫囵个吞下,冲正大声喧哗玩着某种赌博游戏的乞丐们喊道:“那个谁,呃……‘狗鼻子’领来的那小孩。给我们的朋友讲讲你看到的。”

    乞丐堆里站出个瘦小的少年,如果单从他脸上未老先衰的皱纹判断,我都得称他为大爷,“我叫‘兔子腿’,陛下,我跑得像兔子一样快!全村最快!”少年似乎在为自己能获得“国王”的赏识而激动,比比划划的兴奋不已。“我和‘狗鼻子’前两天刚从北面回来,那时候才打完仗不久呢。”

    “跟他说!”胡迪尼显然受不了少年的聒噪,不耐烦地指指我。然后裹着外衣飞也似的逃到火堆的另一边。

    “兔子腿”恋恋不舍的望着自己的“国王”,脸上的皱纹仿佛变得更多了,他叹口气挨着我坐下,极不耐烦的说:“想问什么?”

    这态度简直和刚才的话痨有天壤之别。乞丐竟也如此势利!我心里不满的数落着。嘴上依然很客气:“跟我说说北面的情况吧,好吗?”

    “北面有什么好说的,无非领主老爷们你打我我打你,打来打去反倒征的税越来越多,缴税的农民却越来越少。”“兔子腿”伸开他长得不像话的两条腿,颀长纤细,用现在的标准来衡量绝对是个衣服架子,但这完全是由于营养不良所致。瘦得皮包骨头,“去年诺曼人来的时候。收拾了好多不听话的本地贵族,我就是在那时变成孤儿的;后来教皇霓下也来搀和这摊浑水,老百姓更没好日子过,土地干脆全撂了荒,到处都饿死人;上个月从山北来了群气势汹汹的法兰克人,举着奇怪的恶龙旗子,在科利科干掉了米兰城的大公爵,然后又火急火燎的奔向罗马,这半个月另一帮刚打了胜仗的法兰克人……听说好像和之前的是一伙儿,他们打败了维罗纳的藩侯老爷,正马不停蹄的赶往热那亚……”我怀疑若不是拦着丫的会不会从上帝创世那天开始唠叨,“要我说现在路上乱得很,不是逃兵就是土匪,没准还有凶狠的野狗和专等着吃死人肉的秃鹫,你们去热那亚的旅程估计凶多吉少,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少年挤开一块容身的地盘,背朝着火堆躺下,合眼的瞬间又蹦出一句,“不过和陛下一起,应该问题不大。”

    看来那个游手好闲的胡迪尼在这伙乞丐中间威望不低嘛,倒是像个一呼百应的国王。我瞄了眼专心致志抠脚皮的“乞丐国王”,不自主打个冷战,赶忙往火堆边挪了挪,紧挨着“兔子腿”躺下,夜深了。

    迷迷糊糊睡了好久,脑海中似梦非梦的闪过很多片段,饥饿和噩梦这两个“恶魔”折磨的我翻来覆去,终于疲惫的睁开眼皮,呆滞的盯着满天繁星,随着清新空气的呼吸吐纳,意识渐渐明晰起来。

    弯月西沉,万籁俱寂,守夜的乞丐早就睡着了,没添柴的火堆半死不活的明灭着,怪不得冻的我后背难受。远处的村庄也笼罩在一团望不透的漆黑里,像座荒无人烟的鬼城,散发着乖谲的神秘气息。破房子这边横七竖八挤了十几个乞丐,有的鼾声如雷,有的梦话喃喃,有的哼唧哭泣,还有的跟死人一样趴在地上无声无息,各个窘态百出,光是他们的睡相便足够吓跑最凶猛的野兽,还要什么守夜人!

    我轻轻呼口气,竟能看见淡淡的白雾随风飘散,“天气果然一天天冷下来了。”我这样想着,突然感觉有人在踢自己的脚跟。

    是谁!我差点喊出来,不过那个人停在原地,敛气吞声的观察我的反应,耳朵一度凑得很近,理智提醒我此刻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后者等了一会,确定没有惊醒熟睡的我之后再次蹑手蹑脚的行动,这回愈发小心谨慎,除了踩在茅草上发出的轻微沙沙声,让人捕捉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是危险的信号,一无所有的乞丐当中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紧张的假寐,脑子转得飞快,开始盘算各种可能:是强盗的内应?不对啊,哪个瞎了眼的强盗白痴的要来抢乞丐?是某位领主老爷的卧底?有可能,领地里有帮自命不凡的神经病谁都得想方设法除掉,可是消灭些乞丐分分钟的事,用得着安插卧底?我冒出一个个奇葩的猜测,接着又一个个否掉,纠结的相当要命。

    干脆跟过去看看!我被自己冷不丁涌出的念头吓坏了,真的从灵魂深处感觉寒彻骨髓的恐惧,那个人要是发现会把我杀了吧?像捏死只蚂蚁似的毫不费力,然后我的尸骨便被丢在荒郊野外慢慢腐烂……我不敢往下想,冷汗已浸透衣被,耳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去的远了,让黑夜无情吞噬。

    算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又不是乞丐,用得着那么上心吗?睡觉!我翻个身,往残星点点的火堆边凑了凑。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站起来,动作比刚才那人还要轻,却又没那么拖泥带水,他轻松地迈过人群间的缝隙,三步两步就跨到我面前蹲下。该死!怎么总和我过不去!黑影轻柔的鼻息款款飘在我脸上,激得寒毛根根竖起示警,我紧闭眼睛,尽量装出正常睡熟的模样,希望能骗过对方。

    可他动手了!“喂喂,别装睡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虽然你笨手笨脚的,不过多个把风的也好。”胡迪尼不耐烦的晃了晃我的肩膀,“难道不感兴趣?我猜这件事一定与你有关……”这下我可忍不住了,痛快地坐起来,胡迪尼投来一个早知如此的眼神,当先循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找过去。

    子夜的空气寒冷而稀薄,而且暗到伸手不见五指,完全瞅不清周围的风景,胡迪尼倒是轻捷如鹿的跳来跳去,好像涨了双自带夜视功能的眼睛,我亦步亦趋的紧紧跟上,生怕落在后面。

    乞丐国王猛地停住,我马上心领神会的噤声,不知不觉间,我们穿过没几户人家的村子,来到靠近大路的另一头,“牛角路”蜿蜒着折向西北,将一小片橄榄林切割成不规则的两部分。我聚精会神的观察半晌却一无所获,不得不扯扯胡迪尼的衣角,意思很明显,就是在问现在的情况,他瞪我一眼,满含鄙夷的努努下巴。

    那个人跪在一棵橄榄树前背对着我们藏身的地方,很协调的同黑黢黢的树林融为一体,不仔细瞅还真发现不了。

    “在等人?”我忍不住低声问道。

    胡迪尼撇撇嘴没搭理,弓着的背像一匹潜伏的豹子,手里不停地在搓着什么,神叨叨怪吓人的。

    目标动了,他站直身子,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被跟踪,稍待片刻便往我们这边很小心走来。

    这段距离不过百步,再往前走肯定会发现我俩!我望向胡迪尼,他还在不紧不慢的搓东西,压根不担心暴露自己。

    相当近了!我神经绷到窒息,四肢快不受控制的痉挛!电光石火间,旁边的胡迪尼就那么一跃而起,飞踹、翻身、压制……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眨眼的功夫,对方已经抽搐着没了呼吸。

    “你杀了他!”我走上前,看清死人脖子勒得麻绳,“怎么不留活口!”

    胡迪尼喘着粗气,手上仍不放松:“不是我,他咬舌自尽了。”我注意到死者嘴角流出的鲜血,“问也问不出什么,有这种自杀的勇气,说明他早有觉悟。”

    “你认识?”

    “是‘狗鼻子’。”胡迪尼不易察觉的叹口气。

    我翻过死者侧着的脸,终于看清他纵横的苍老皱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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