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周四通手掌摩擦着茶瓷,掌心的暖意让他真正的静了下来,叱咤商海二十多年,周四通也不是白给的。 “户政司那批冬粮的款子,侄儿回头就能安排人到银行打过去。” 沉吟着,周四通说道:“可是我这一边,当初入仓的底单如今已经付之一炬了,侄儿需要重新补一份手续,户政司那边的入库单还有吧,明天拿到侄儿那,侄儿重新补一份,拿给税务司稽核。” “唔,把手续尽快补上,款结了,公衙这边好向内阁申报。” 周瑾点点头,拉开了自己书桌的抽屉,将一纸加盖有户政司印章的入库单放到案头:“底单就在我这里,你可以直接带走,拿到税务司先把手续重新补一份。” 眼光在这纸入库单上瞄了一眼,周四通的眼神便凝重起来。 因为这份入库单上面写的不是二十万吨,而是三十万! 这一横加的,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现在,周四海顿时明白为什么自己叔父要说,先把这事给办了。 山东布政使司竟然亏空了上一年度,整整十万吨的冬粮! 而现在这个亏空,要让他周四通来补上。 十万吨冬粮哪去了? 都不用琢磨,周四通也知道,必是拿出来卖掉了,至于钱去了哪,还想个屁啊。 现在是粮食没了,钱也不知道装了谁的腰包,然后就租赁周四通的仓库储存,赶巧了失了大火! 周四通有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十万吨的粮食,折价不过几个亿,对他周四通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大数字,完全可以补得上。 但如果这事真是人为的,那心是真狠啊。 为了补十万吨的窟窿,烧掉二十万吨的粮食。 就为了能把公账给走平掉。 虽然这样会麻烦点,但无从可查,如果没有这把火,这个亏空是没法补的。 看着眼前的叔父,周四通知道,自己这个叔叔在这件事里面,绝对是脱不得干系的。 他周四通没得选! “侄儿知道了。” 收起这张入库单,周四通有些疲态,起身打算告辞,又听到周瑾说了一句:“抓紧把这事办妥,好到公衙处理一下工厂失火,工人死伤的案子。” 这一刻,周四通顿时明白,为什么叔父要让自己先处理粮食的事了。 这是投名状啊。 处理了冬粮的事,那就是自己人,工厂失火出事,自然会有人帮他周四通摆平。 就算事闹大了,民怨升腾,非需要抓几个负责人出来平民愤,也绝不会轮到他周四通。 公衙总能挑出几个替死鬼来,作为这起重大安全事故的定罪羔羊。 出门的时候,周四通感觉自己心都寒了。 很明显,这就是一场局,一个套、一个坑! 坑的就是他周四通。 如今看来,火绝对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公衙要挑一个商人出来坑死掉,好来平账,但是呢又怕出意外,于是找了个近人。 那么,作为分管户政、税政的周瑾的侄子,周四通显然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更何况,事发的时候,周四通恰好在北京,这样的话,公衙出面平事也好把周四通摘出来保护住。 所以说,周四通损失的只是金钱,而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但收回的回报一样巨大,他收获了一个见不得光的**集团的感恩之情! 有些步履沉重的上车,马车缓缓驱动,绕离开周瑾的府邸,向着周四通在济南老家的宅子驶去,路上经过布政使司衙门,周四通撩帘看了一眼,能够看到不少的老百姓都在举着牌子静坐,被一众皂衣差役拿着杀威棒隔开,不至于阻塞住公衙的出入口。 正门高悬的匾额。 ‘为人民服务’。 看着这五个字,莫名扎的周四通有些眼疼。 某一瞬间,周四通甚至有一种冲动,干脆跑到北京去举报周瑾。 但这个念头仅仅闪过便作罢,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周四通父亲过世的早,十来岁就开始跟着周瑾住,如果没有这么个叔父照拂,便是连活下去都难,何言创下今日这般家业。 周瑾对周四通视若己出,那么,便是天下人都可以言周瑾不好,独周四通不可以! 带着一肚子的愁肠烦绪,周四通回了家,刚下车就发现府宅门口徘徊着一个俏妇人。 女人二十多岁,很漂亮,脸上还带着哭过的几抹泪痕,更是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韵味。 这美貌让周四通不由多看了两眼。 “她是谁?” 周四通开口问道,府里的门房接了话:“回大掌柜的,这是咱们城东纱厂的女工,叫唐赛儿,她丈夫林三就是失火那库房的仓管,受了重伤躺在医馆内,这妇人说,她有要紧事找管事的,听说您从北京回来了,就寻摸到这里来。” 一千娇百媚的美人,叫什么赛儿啊,真不好听。 周四通心里嘀咕了一句,那边唐赛儿也看到了周四通,迈开步子就要上来,被几名家丁护院拦住。 “让她来。” 喝退几个家丁,周四通震了震自己身上的衣袍,愁闷的脊梁也抖擞三分精神。 “你有什么事非要寻我。” 见唐赛儿东顾西盼,周四通皱了眉:“你已做人妇,进我府宅易生闲话,什么事就在府外说吧。” 唐赛儿只好咬咬牙关,又近了周四通三分,体香扑鼻,让周四通有些心猿意马,但很快,这些情绪便一扫而空。 “大掌柜的,我家夫君说,这火起的有端倪。” 纸永远保不住火! 周四通的面皮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惊疑一声:“此话当真?” “应是确凿。”唐赛儿悲从中来,泣声道:“夫君说,火起时,借着火光他似曾看见几道人影,为了提醒在厂区里住宿的工人,他才没有逃离,敲着锣到处唤人,若不然,大火呼啸席卷,死伤只会更甚,也因此,我家夫君才被烧至重伤,侥幸活命。 大掌柜,这事您可一定要报案公堂,将此事彻查啊,如此多死伤者,贱妇替他们求您了。” 眼见唐赛儿要跪,周四通一把搀住,沉声问道。 “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去公堂报案。” “贱妇人微言轻,也不是案发现场之人,捕风捉影之事说不得,贱妇请公衙派人去询问我夫郎,但我夫郎重伤昏迷,作罢了。” “此事我知晓了。” 周四通点点头,保证道:“你且先去照料你夫君,容我换身衣服,马上去公衙禀报此事。” 看着唐赛儿千恩万谢的道谢离开,周四通的脸上风云变幻。 深吸一口气,周四通迈步进了府宅。 这是这步伐,格外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