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还是那个乾清宫,虽然这座殿宇的主人离开了七个月,但是里里外外仍然干净的一尘不染,宽大舒适的御榻,朱允炆倒卧上去的时候,还有着三分温热呢。

    这当然不会是有人敢胆大包天的夜宿龙床,而是因为每一天都有专人负责曝晒被褥,保持整洁。

    “陛下快些换身衣服吧,百官还在午门外候着呢。”

    许是乘马有些累了,朱允炆这一卧可就觉得脑袋沉的要死,是说什么都不想在爬起来,挥挥手。

    “让他们散了吧,朕不需要他们的歌功颂德,召内阁、四叔、徐辉祖几人到谨身殿候着就成,让尚膳局给他们做些饭菜送去,告诉他们朕要先睡一会。”

    话到最后已经是微不可闻,双喜再想贴耳朵过去,听到的也只剩下轻微的鼾声罢了。

    这几个月,皇帝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是这精力的消耗绝不见得比前线大将少到哪去。

    蹑手蹑脚退出暖阁,双喜便左右招呼了一下:“万岁入了寝,天大的事先报到咱家着,莫惊扰了。”

    左右宦官宫女都应了命,双喜又唤过一小宦官让其去尚膳局安排一顿午膳,这才抬腿往午门的方向走。

    若是寻常口谕,自可以寻个奴婢跑腿,但这次却是一次性召见阁臣、宗亲和武勋,双喜只好亲自跑一趟,这样才能显得出皇帝对他们的重视不是。

    自乾清宫往午门,双喜走的又慢,磨蹭了两刻钟才堪堪走到,午门外几百个官员早都站的东倒西歪起来。

    “传陛下口谕,百官自行回府休息面圣觐贺表的事取消了。”

    双喜嗓音尖,倒是让整个广场上的官员都听的清楚,一时间大家都很高兴。

    自凌晨就爬起来整装出发,到现在午时都快过去了,谁身子骨也不是铁打的,哪里吃得消,难得皇帝岁数不大,不喜欢这歌功颂德的流程,倒是少吃了不少的苦头。

    当下便有很多人纷纷谢恩离开,只有内阁几人没有动,他们心里有数,皇帝铁定是要召见他们的。

    果不其然,双喜向着几人见了礼。

    “燕王、国公爷还有四位阁老,陛下请诸位至谨身殿候驾,尚膳局已经安排了吃食。”

    几人致谢,跟着双喜进了宮城趋步至谨身殿,双喜自然要去乾清宫守着朱允炆,留下几个人围着一张餐桌边吃边聊。

    “打了七个月的仗,是不是应该歇一阵了。”

    最先开口的还是主抓财政的郁新,却是一张嘴就发了难:“西南前后动了四十几万军队、东南又打台湾、打琉球,为了供给八万水师,沿海闽浙两省可全都掏空了,内阁找五军府商量,五军府就推给总参谋府,总参谋府说燕王您不在,他们不敢向皇帝呈报,现在既然都凯旋回来了,是不是跟内阁透个底,明年还有哪些仗要打?”

    由不得郁新不生气,这皇帝跟军方穿一条裤子,打起仗来一个个兴奋的紧,他们内阁跟在后面擦屁股,打赢了仗他们屁的功劳,打的时间长了,国家财政亏空,到时候还要找他们的麻烦,这叫怎么一回事?

    今年商税还没收上来,大家心里都没有底,不知道能有多少银子进库,但国家的财政赤字已经拉到了一千两百多万两,这么大的额外开销,算在谁头上?

    更别提看皇帝这架势,真要想学汉武帝,那明年是不是就该北伐了?郁新的态度很坚决。军方不透个底,他这个主抓财政和国内建设的内阁次辅,就真没法干。

    朱棣捧着饭碗扒饭,吃的专心致志,仿佛压根没听见一般,把所有的锅都甩给了徐辉祖。

    留镇南京的本来就是徐辉祖,他不接内阁的话茬回话,谁知道这几个月都开出了多少加饷和后勤部那边问内阁伸手要了多少的军费。

    得,又他妈老子背锅!

    徐辉祖心里苦笑不已,一涉及军费开支的问题,似乎内阁就认准了他这个魏国公一般,有没有搞错,后勤部的编制归属总参谋府,军费的一应开支条子那也是大内朱批的,关他徐辉祖什么事?

    “仗的话,这不都打完了吗。”

    徐辉祖自己说话都没底气:“台湾那边第一批的凯旋的军队已经回转了,九月中刚到的泉州港,估计再有些日子就要回南京了,倒时候看看有多少战利,充给内阁就是。”

    “战利?”

    郁新一挑眉毛:“台湾全岛就那么两三万的土著民,上称全卖了又能抵几两银子?琉球三岛更是小的可怜,为了躲藏在那上面的几千海盗倭寇,薛恪真厉害啊,连打了好几天的炮!虞衡司和火器局捧着单子找的夏元吉,有这么打仗的吗?”

    “郁阁老何必如此失态。”

    这回功夫,杨士奇停了筷:“打仗嘛,怎么打那是前线将军指挥的事,咱们做臣工的,不拖前线军队的后腿才是分内之事。”

    “我不管。”

    郁新耍起了无赖:“明年的财政开支表,夏元吉找了老夫好几次,今日燕王和魏国公都在,必须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除了固额的军费之外,明年朝廷还有没有可能打仗?不然我这户部一年里,三番五次的拆东墙补西墙,地方上都快一团糟了。”

    “打不了了。”

    连吃了三碗饭,朱棣总算填饱了肚子,放下碗筷,给了个准确的答复。

    “陛下亲口跟孤说的,明年不会有仗打。”

    大明要歇两年了,洪武朝的家底子不能全用来打仗,朱允炆也不是穷兵黩武的性格,西南勘平之后,后面打仗的事都是南亚那几个国家去做,大明要做的是缓口气闷头搞经济,除了开海通商之外,就是给西南修通途,方便掳掠劳工来给大明打基础。

    得到了准确的答复,郁新这才作罢,低头吃些饭来。

    “我们军方的事说完了,是不是也该说一下地方的事?”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徐辉祖就不是一个吃亏的主,一看郁新偃旗息鼓,他倒是找起了麻烦。

    “五军府负责全国的军卫所,各地都很泰平,唯独贵州、两广搞的一塌糊涂,究其原因,还是地方的主官施政不利,你们内阁的选材是不是有问题?抚恤的银子,地方上也是推三阻四,搞得地方军政主官互生怨怼之心,内阁不该给五军府一个解释吗?”

    谨身殿里稍稍安静了一阵。

    这些年,向贵州、两广这三个省,土民与地方军卫所有冲突争执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民风彪悍不服王化,偶有持械斗殴,伤亡之事也是在所难免,死上几个人,也不至于就闹到皇帝那里去,五军府也不会找内阁这个麻烦,但不代表五军府手里收到的这种呈报少了。

    只是事太小,没必要上纲上线,但前段时间这不刚赶上贵州踩了雷不是,文武主官都被皇帝下诏赐死,都察院的景清才刚刚下去查案,现在这个节骨眼五军府再找皇帝告状,那不就是火上浇油吗?

    “六科给事中、各省言官奏劾的事,一向都是跟都察院对接,地方主官办事不利,都察院第一时间没有奏报上来,内阁不知,生了耽搁在所难免。”

    杨士奇轻咳一声,看似是在替内阁推诿责任,却是将矛头直接对准了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撺掇徐辉祖去找皇帝告状,惹得暴昭微微侧首。

    “地方这些事处理不好,老夫是内阁首辅当负主要责任,魏国公既然有怨气,老夫自会去陛下那请罪。”

    说着话,闭目养起神来:“都是为皇上效命,为朝廷办事,哪里需要分的如此仔细,都察院查不清楚,地方上就不能直接往中枢递奏本了?通政司那边就不能替都察院收一下?国事繁冗,都应该通力合作才是。”

    杨士奇负责都察院和大理寺,但偏生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陈瑛是暴昭的人。

    暴昭是内阁首辅,总管全局,直属部门就是通政司,而左通政胡嗣宗却又是杨士奇的同乡。暴昭跟杨士奇两个人压根不穿一条裤子。

    早上候驾的时候,暴昭已经袒露了自己要致青辞的想法,就是说给杨士奇听得,最后那句珍重,就是想告诉杨士奇,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但是目前来看,似乎这杨士奇,颇有赶尽杀绝的想法,对于政治权力,这杨士奇看得太重了。

    几人都住了筷,左右撤下了宴席上了茶水,谨身殿便完完全全安静了下来。

    大家各有心思却也懒得再打口水仗,静静的等着朱允炆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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