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军情,六百里加急!”

    冬月金陵,天降细雪,马蹄声如急鼓般震散了长安街上空的十里静谧,通政司里候值的官员早已经闻声匆匆跑了出来。

    “哪里的军报?”

    有人拉住马缰,不等风尘仆仆的兵士下马,便一把抢过了军报。

    “西平侯、云南总兵官,征虏将军沐殁于九月十二,麓川叛势复起,云南报险。”

    兵士翻身下马,眉梢颔下早已挂满了冰晶,呼吸间雾气升腾。

    “哎呀!快快进来。”

    胡嗣宗闻言大惊失色,急匆匆持报入衙,身后有两名小吏拿着大氅披在兵士身上,一左一右搀扶着进了府衙。

    “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衙堂内,胡嗣宗拿着军报来回走动,“上半年,云南仍捷报频传,刀甘孟窘困于一隅,怎么顷刻间,西南乾坤颠覆?连西平侯都折了进去!”

    兵士顾不上喝茶,单膝跪地,“安南作乱,胡季犁杀了国王陈炜,勾结刀甘孟,祸乱边疆,奇袭我军侧后,西平侯领军御之,克退,身负数创,当日殁于军中,我军不得不撤出麓川,在返回云南的路中,刀甘孟的军队紧追不舍,少将军沐晟领军血战,方于十月初撤回大理,才得以禀报军情。”

    胡嗣宗深吸一口凉气,“安南与麓川勾结,西南有倒悬之危!”

    顾不上安顿兵士,胡嗣宗以匆匆出衙,直奔洪武门。

    此时已是子初,皇城以闭,有锦衣卫千户巡城,见到胡嗣宗马上弯弓引箭,大喝,“来者止步,夜闯宫禁,斩立决!”

    胡嗣宗驻足高举军报,“本官通政司左参议胡嗣宗,云南六百里加急军报,我要入文华殿,奏禀阁老面圣!”

    千户这才撤下兵器,命左右降下吊篮,“上来。”

    胡嗣宗爬进吊篮被拉上城楼,有锦衣卫一左一右将其辖制,手中军报被千户夺下,随后两名锦衣卫将胡嗣宗官服尽去,搜查一遍后才退开。

    千户不敢拆看,只是上下摸索按压,确认没有夹带后才复还胡嗣宗,一拱手,“上官勿怪。”

    胡嗣宗还礼,口称不敢,急匆匆穿上官袍,抢过军报便冲下城楼,往内城而去。

    此时的文华殿,值班内阁大学士是暴昭,这个时间已经睡下了,有左右扈从过来轻唤,“暴阁老。”

    老头子睡觉轻,一睁眼,“何事?”

    “通政司胡嗣宗来了,说云南六百里加急军报。”

    暴昭翻身而起,幸是屋里烧有暖炉,室内如春,不然这般乍起非得受凉不可。

    匆匆更衣,暴昭便出了暖阁。

    守在走廊里的胡嗣宗慌忙躬身下拜,“见过阁老。”双手已将军报高举过顶。

    暴昭接过,拆开一目十行的匆匆看罢,也是大吃一惊,“西平侯战死了?!”

    身子一晃,吓得一旁胡嗣宗赶紧扶住,“阁老保重。”

    “你且在这候着,老夫要去面圣。”

    暴昭来不及寒暄,拔腿就走,一旁扈从拦话,“阁老,您的靴子。”

    暴昭这才发现,自己出来的时候竟是赤足,此时正丝丝的冒着凉气。

    乾清宫西暖阁。

    朱允炆正批着内阁晚上送来的奏本,这些奏本都是内阁已经批注过的,朱允炆一边看,一边自己再加上一些批示,内宅里只有马恩慧一个女人,所以他的精力一直很旺盛,一般都是丑时之后才睡,也就是凌晨一两点钟。

    因为不用上朝,所以朱允炆也就习惯了这种作息,凌晨一点多睡到早上七点左右,跟前世的他一模一样,这种作息习惯已有十几年了。

    继位以来半年多,虽然上朝的次数不多,但朱允炆绝不是整天无所事事,他现在养成的习惯就是用过晚饭之后,批阅内阁送呈上来的奏折,除了观阅内阁的批注加印之外,还有便会偶尔在一旁加上自己的一些指示。

    也是通过这段时间阅览内阁三人的批注,对于内阁三臣,朱允炆也有了不浅的了解。

    暴昭为人因循守旧,理政稳健,属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那种,他入内阁以来,人很谨慎。

    郁新掌权户部,有多年改革盐铁的经验,理政激进,属于潜在的革新派,很多细节上,与朱允炆很投脾气。

    方孝孺,忠恕君子,是育才大儒,而非治国良相,他批注过的奏折,最最浪费朱允炆的时间,每次朱允炆都要加注补充。

    这个点的乾清宫,很安静,朱允炆埋头写字,双喜守在一旁像一根木雕,一有匆匆脚步声,边宛如耳边炸响一般。

    双喜看到朱允炆一皱眉,马上疾步轻声的走出暖阁,小声斥责道,“放肆!陛下御览乾坤,怎敢惊扰。”

    小太监吓得跪在地上,“孙公公,外面暴阁老求见皇上,说云南有六百里加急军报要奏禀。”

    六百里加急!

    双喜也是一愣,这是等同王公薨天的大事,云南报六百里加急而不是报捷,一定是祸事!

    慌忙折身进了暖阁,“陛下,暴阁老觐见,云南六百里加急军报。”

    朱允炆已经停笔很长时间了,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大事,不然外面候着的内侍不敢在这个时候走出动静。

    “速宣。”

    等暴昭进来,朱允炆心里便咯噔一声。

    暴昭可不是一个轻易动容的年轻人,连他都面色惊慌,这事小不了!

    “免礼,马上把军报给我。”

    一挥手,双喜便上前接过军报递给朱允炆。随后搬过软凳,“阁老请坐。”

    暴昭谢过坐下,“陛下,西平侯殁于战阵,麓川以丢,刀甘孟和安南勾结在一起了。”

    朱允炆看罢,狠狠的吸了一口气,这才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

    虽然他的记忆里,记不得沐春这个人,但是这半年多,也知道此时的大明,武勋集团中有哪些人是实打实的大明名将。

    西北宋晟、辽东杨文、西南沐春!

    前两者都是洪武后期的主将,战勋卓著,但比起沐春来,仍旧差了整整一个量级。

    西平侯沐家,镇守云南二十余年了!

    沐春的父亲沐英是太祖皇帝最疼爱的干儿子,因孝慈皇后与兴宗先后大行,悲切呕血而死,追谥黔宁王,侑享太庙。

    沐春袭爵西平侯,镇抚云南、麓川(今缅甸大部)、安南(今越南),战勋卓著,可谓身系大明西南之江山。

    沐春死,大明西南便不稳!

    “将军百战死啊。”

    朱允炆叹了口气,“西平侯罹难,朕失肱骨,国失栋梁。此西南之不幸,大明之不幸。”

    暴昭拱手,“陛下节哀,此时,当以西南战局为重。”

    军报是十月六号才于大理所写,落款是沐春之弟晟。朱允炆内心便惊叹起来,平麓川战役始于洪武三十一年初,至今足足十一个月,自己竟然在南京浑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战争的气息!

    西南大战,云南动了将近十万兵马,而大明朝廷上下,连一点影响都没有!

    自己登基以来,西南银粮支出,甚至没有牵涉国库,连一份相连的奏报都没有送来过,如果不是这封战报,自己甚至不知道在此时的云南,正进行着一场大战!

    大明的国力,竟然在明初时如此之强盛!

    “奏报中,沐晟言大军以撤回大理整顿,麓川虽丢,但刀甘孟和安南的军队也在后续的追击中受到了重创,尤其是刀甘孟,其部十不存一,胡季犁已经退回安南,虽然战机以失,然云南仍稳如磐石。”

    朱允炆感慨,“西南请示,下一步当如何?”

    暴昭思忖片刻,拱手道,“麓川丢失已成定局,且西平侯罹难,西南军心不稳,臣以为,当先安顿抚恤,他日再战也不迟。”

    朱允炆起身来回走了好几步,西南此番折了五万精锐,还搭进去了一个重将,朱允炆是真的想明天就差新军拔营,灭了麓川。

    蓦然间,脑子里又想起自己前世的信条,“绝不在**最强烈的时候下决定。”顿时便感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当务之急,还是安内,安内啊。

    朱允炆牙关紧咬,半晌才开口道,“西平侯殉国守节,为国朝武勋之表率,追封滇国公,三日后朝议着礼部议定谥号,对了,西平侯有子嗣吗?”

    暴昭叹了口气,“西平侯年方三十有六,却二十多年戎马,好像从未听说有骨血留于世。”

    “你现在就去问一下报信来的兵士,如果有子嗣,则袭爵,其弟沐晟改授定西伯,如未有骨血,则其弟沐晟,以屡挫贼军,护我云南无恙之功,即日袭封西平侯爵,擢云南总兵官,授定国将军衔。另,未得朕允,西南战事稍息,暂缓兵戈,麓川一役,死伤将士皆厚恤银钱,从征将士,加饷三月。”

    暴昭俯首,“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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