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1月20日,共和国国家电视台对在京城举办的中日围棋大赛决赛进行现场直播。

    却没想到,比赛的过程杀得难解难分,现场直播居然长达三个多小时。

    这在这个年头,也属破天荒的了。

    当天,作为少数拥有内部票子的人,宁卫民带着罗广亮一起来到了京城体育馆,很有幸的见证了历史的发生。

    他们俩不但看到了电视台的转播车停在体育场门口,也亲眼目睹了聂卫平到底是怎么击败年逾花甲的名誉棋圣藤泽秀行,夺得首届擂台赛优胜的全过程。

    还别看罗广亮对围棋不是很懂,看两位高手对弈纯属狗看星星一片明。

    可现场气氛却让他大受感动。

    因为他没想到,聂卫平居然有先天性心脏病,比赛时需要吸氧。

    所以在他眼中,这位共和国围棋队的最后一名棋手不仅是临危受命,肩负全国人民的期望。

    也很有点带伤上阵的拼命劲头,更加令人佩服。

    比赛结束后,此战的结果让日本棋届棋迷一片哗然。

    藤泽、加藤和小林光一为了表示谢罪,不得不一起剃了光头。

    反过来对于共和国的老百姓来说,这次胜利的轰动效应却堪比女排夺冠,大江南北随之掀起一股围棋热。

    围棋类的电视栏目开始受宠。

    围棋类书籍、棋谱开始热销。

    各大少年宫、文化馆也开始办起了围棋班、

    这种全名追捧围棋的热度,几乎持续了从1984年到1996年的十三年间。

    这也是中日围棋擂台赛从兴起到结束的十三年。

    而聂卫平本人也因为创造了围棋界的神话,在第一届大赛获胜后,既被视为民族英雄,成了全国热捧的体育届新偶像。

    他开始忙碌起来,担任各种职务。

    开始出现在各种社交场合,签名、演讲、做报告,可谓名利双收。

    不过与之相比,同样是邮市新传奇的殷悦,个人际遇却实在有点悲催。

    尽管她不像聂卫平那样,对于推动围棋有着莫大的功绩。

    但她对于邮市炒们却是一个可以起到鼓舞作用的好榜样。

    而且按理说,不管偶然还是必然,不管是撞大运还是眼光独到。

    反正她是很及时套了现,躲过了大跌。

    如今不但已经基本回本儿,手中更是握多达八万多的现金。

    完全面临着一场饕餮盛宴,大可以挑肥拣瘦的大吃一顿。

    何况她又掌握了鼠票的一些内幕消息,断定了鼠票长远看必然高涨。

    哪怕把握住这一点,日后资产翻番,成为邮市上最具资金实力的大户之一,成为散户里一呼百应的领军人物,都应该是没什么意外的事儿。

    可问题人是有思维盲点的。

    殷悦的智商的确挺高,危险意识挺强,她本能的领悟了投机需要逆人性的道理,节奏也掌控得挺好。

    但恰恰就因为太关注自己该怎样操作了,太关注市场的动向了。

    她反而忽略了身边,忽略了败者的心态。

    所以一样难逃陷阱,在人性上摔了个大跟头。

    事情的具体经过是这样的。

    这几天冷眼旁观核爆炸一样的市场暴跌,殷悦颇有心得。

    她更深刻的意识到了一点,并且告诫自己要永远记住。

    邮票是什么呀?

    邮票就是纸呀!

    当钱变成了纸一样的廉价时,纸却变成了钱一样的金贵,就要小心这种游戏走到尽头了。

    尤其是当人人尽情地狂欢,整个邮市最热闹,无人不开心的时候,危险肯定就在眼前。

    反过来看呢,当邮票重新变成纸的时候,被人嫌弃,却未必不是件好事。

    因为这些被邮票重新具备了炒作的价值,意味着又具备向上的空间了。

    就比如说鼠年生肖票吧。

    从一版将近六十元一路跌倒三十多元,这本就已经够匪夷所思的了。

    却没想到随着牡丹亭下跌,猴票关键的时候往下一蹦。

    鼠票居然直接破位,砸穿了一版三十元,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眼瞅着价格在几天后就跌倒二十,可能十几块也打不住。

    各路大中小邮票炒信心彻底破灭,这才争先恐后,不惜亏本的甩货。

    然而当初高位买走殷悦手中邮票的罗广亮和小陶,却趁机重新开始在市场上买进。

    这戏法儿变的,殷悦实在不能不佩服幕后操纵者的魄力和手段。

    居然为了吃到低价货,敢于主动让自己的资产贬值这么多。

    而且一直隐忍不发,专等这个时候才开牙,好像算定了市场很快就会有这么一次劫数似的。

    这样的手段,非常人所能为之,简直神乎其神。

    想想自己设想中鼠票最终目标位起码一百元,她都替这伙儿人兴奋得睡不着觉。

    可同时也因此感到一种深深顾虑,相当胆怯,不敢跟着伸手。

    就因为她没忘记卖邮票的时候,自己曾做过许诺,保证给人家让道,不再涉足其中。

    拥有这样狠辣手段,财大势大的幕后力量,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敢毁约?

    所以要吃肉,就得另外想个好办法才行,毕竟安全第一。

    思来想去呢,她就想到了当初哈德门用鸡票和狗票当幌子拉抬鼠票的事儿了。

    忽然意识到生肖票联动性极强,便开始关注其他的生肖票种类的交易。

    很快,她就感到自己又掌握了一把金钥匙。

    对啊!不吃进鼠票,还可以买猪、买狗、买鸡啊!

    除了猴儿票实在玩儿不起,其他的生肖票,她来炒卖其实很合适。

    既能沾鼠票的光,不用担心犯忌讳。

    而且因为其他生肖票价值比鼠票高,囤积,出手还都省事了。

    这有多么好呢?

    可实际上还是有问题存在,她一买才知道囤货到底有多难。

    要知道,她看中的货,本身就是优质邮票,何况早被宁卫民给强控盘了。

    虽然这些生肖票同样跌了,可市场上货源不多,冒出头来的货基本都有人接。

    再加上殷悦本人最近又在邮市上太出名了。

    炒邮票的人一说起她,就跟气功大师似的,好多人都传她有天眼。

    那她一吃生肖票,盯着她的人有不少闭着眼跟着买,价格自然就高了。

    而且如今不但散户对她的操作很迷信,许多大户也把她当指路明灯。

    这帮人神通广大,人多势众,一个眼神就能把殷悦谈的生意搅和了。

    所以净劫她的胡了。

    谷阿lt/spangt  几天下来,好几次本应该做成的生意都黄了,这让殷悦烦不胜烦。

    钱没花出去多少,闲气倒是没少生。谁能高兴啊?

    最关键的是,她知道不能这么白忙和下去了,否则就是坐失良机,错过低价吸货的好机会。

    因为其他的生肖票都比鼠票抗跌,那恢复起来肯定更快。

    为此,她决定不能再市场上公开露面了,打算学学罗广亮她们,单独约见商户私下交易。

    结果想什么来什么,就这个时候,林小芬来家里找她来了。

    原本,殷悦还以为林小芬亏惨了,不是来借钱,就是来诉苦的。

    可没想到,林小芬居然声称又撞了大运,带来了一笔大生意,问她愿意不愿意做。

    说完林小芬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纸,杂志大小,上面是一张油墨印的表格。

    左边是品种,右边是数字,看样子是库存的数量。

    殷悦才粗一看就吓了一跳,因为这张表格,居然是保定集邮公司库存积压的商品。

    看到第五行的时候,殷悦不得不揉一揉眼睛,又从第一行开始看起。

    因为内容实在是太惊人了。

    起初的几行,写的是“运动”普无号女拖拉机手5分,1200版。

    “运动”普无号解放军10分,800版。

    “运动”普无号农民4分,1500版。

    “运动”普无号炼钢工人1元,230版。

    再看第五行,殷悦简直叫出声来,她压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运动”邮票文7伟大领袖诗词第一图“伟大领袖在写作”,2300枚。

    “运动”邮票文7伟大领袖诗词第二图“沁园春长沙”,1470枚。

    “运动”邮票文7伟大领袖诗词第十一图“浪淘沙北戴河”,3040枚。

    “运动”邮票文7伟大领袖诗词第十二图“清平乐会昌”,2700枚……

    再往下看时,殷悦手里全是汗,她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敢情这张表格所罗列的基本都是“运动”期间国家发行的邮票,而且都是单枚的邮票。

    如今这些票因为年头久,都涨了不少。

    尤其是“文1至文19”这样成套的邮票。

    哪怕刚刚经过大跌,依然要比票面价值高个十几二十倍。

    但这是成套的邮票,这么零散的货,可不好准确估价。

    殷悦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林小芬,林小芬立刻会意,马上说明来路。

    “怎么样,全是好东西吧!我叔叔的一个老战友现在保定集邮公司当库管头儿,他们称之为小库。这些东西是‘运动’期间各市县邮政仓库里上缴来的!都是以前的库底子!”

    “过去的老领导脑子死性,卖不出去就留着,一留就是小二十年,谁都不敢动啊!现在他们老领导见马克思去了,这不,新领导一上任,就要处理清算这一批小库的邮票资产。”

    “我叔叔的老战友自然要负责这事儿,听说京城邮市挺热闹,他押车带货来了这儿。人一来就先奔我叔,还问我叔有没有门路。我一听说这事,就揽过来了。他们根本不懂行情,就打算按票面价值平价出手,你说是不是该着咱们发财?”

    殷悦听了心里激动极了,强自镇定,沉着盘算。

    “那这里面的利润可真是太厚实了。可保定也是个大城市。他们又是邮政部门的。这么多年,难道就没人懂得这些邮票早就已经涨得高高的了?按票面价值出手,那也太傻了吧?”

    林小芬笑了。

    “我说小悦啊,你是有所不知呀,首先‘运动’结束后,各大城市的集邮公司尚未成立,所有的邮票都直接调拨到邮政窗口,后来各大城市成立了集邮公司。”

    “可是库没有东西呀,于是邮票总公司每年调拨不少邮票过来,然后给政策从下面的市县邮政库房里补充一些。就这样,他们才有了自己的库底子。所以这保定集邮公司,满打满算,历史没几年。他们哪儿的人,当然懂行情也就不多。”

    “其次,各自为政是咱们的体制特色,要亏也是亏公家钱。谁会心疼?何况这笔生意,账目绝对做的平。价格高低是外头的事儿,没人会多嘴多舌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公家办差,其实需求很简单,一是省事,图个舒坦。二是有点好处,跑外差的不至于空手而归就行了。”

    “不过,这事儿现在到我手里了,我要找人接这货,就得从中拿好处了。这个你应该能理解?不会见怪吧?”

    林小芬说完,目光凝视着殷悦,似乎有点担心。

    殷悦当然不会见怪了。

    “应该,应该,那你打算要多少?做生意嘛,都要有钱挣,你挣不到钱,我这心里也不会痛快的。”

    林小芬似乎有所触动,顿了一顿,既诚恳又动情的说。

    “好吧,我就直说了。我一知道这事儿就先告诉了你,因为这些货,按票面价值差不多有三十多万。我们肯定吃不了全部的,那能吃下多少就吃多少。肯定捡好的吃。”

    “我觉得这些货吧,最有价值的就是市面上比较少见的‘运动’单枚票。出手就是十几倍的利。但这些品种市场上买家差价大,尤其是数量这么多,需要长时间消化。总之,我觉得这笔生意,最起码能让本金翻六倍。”

    “按理说,我要分走你一半的货,是应该的吧?可冲着咱们的关系,我愿意只拿三成五的货。就算为了头几天的不愉快,我给你道歉了。你觉得怎么样?愿意接受吗?”

    这个报价,殷悦听了差不多是受宠若惊,相当感动。

    她知道林小芬应该亏钱了,冲着交情,还能主动让她这么多的利,是她没想到的。

    “不过,这事儿急茬的,咱们可得快啊。顶多一两天,你准备好了,我就带你去见我叔叔的战友,咱们赶紧付钱拿货,省的夜长梦多。”

    “这不是我着急,主要是我叔叔战友着急。你也知道,小地方的人没什么耐心,他等不了几天就要回去,就想尽早看到问题解决,好拿钱。我怕几天没动静,他再找别人。”

    “如今我是用答应送一台彩电给他,吊着他呢,拖不了多久。最迟后天,我就得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别人了。”

    听了林小芬的补充,殷悦的头点得就像是小鸡啄米一般。

    “好的,我明白,那我明天尽量凑钱。一准备好我就给你电话。小芬,我太感谢你了。有好事你总想着我,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就这样,殷悦开始带着满怀期待,全力为这笔大生意筹钱。

    货物来路正,价钱便宜,利润丰厚,熟人牵线搭桥,到时候一手钱一手货,还有什么担心呢?

    她的存款,她的当月工资,全放进去了。

    甚至她还在邮市上出手了刚买进没多久的生肖票。

    看着只知道模仿她的那些人这回终于露出了犹豫不决的神色,报复性的快感更增加了她的期待。

    准备好九万四千货款的当天晚上,殷悦联系过林小芬后,为了即将到来的交易得整宿没睡。

    次日临近中午,当她带着一大包钱和林小芬见面后,一起坐在一个饭馆里等候和那位保定集邮公司的负责人见面时。

    她甚至已经乐观的盘算起,怎么把货运回去,然后怎么销货,怎么囤积,再之后要不要买件貂皮大衣维护下友情,好好谢谢林小芬了。

    然而事情的转折就发生在五分钟后,才坐下刚喝了一会儿茶水,殷悦就发现肚子不对劲!

    内急!而且是那种突如其来,急得火急火燎,片刻不敢耽搁的内急!

    于是,她交待了林小芬一句,匆匆忙忙跟饭馆的人打听了下厕所的大概位置,就跑到饭馆外面去找厕所了。

    又是几分钟后,等她再回来,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那叫一个透心凉呀!

    只见她们刚才坐过的地方,除了桌上温热的茶水,就只剩下了凳子上她的外衣和皮包。

    至于装钱的大提包和林小芬都已经不见踪迹了。

    殷悦起初还不敢置信自己被骗光了身家,掉头去问饭馆的人林小芬去哪儿了?

    她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认为她们等的人已经来了。

    或许人家有什么事儿特别着急,和林小芬一起出门去找自己了。

    可很快,她就确认了真正的事实。

    她疯了一样拿着衣服和皮包跑出了饭馆,四处拼命找寻林小芬的踪迹。

    可人流涌动的大街上,她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这一天,中午临近十一点五十分的时候,就在这条大街的十字路口。

    所有经过这里的人们,不管是开车的、骑车的、还是步行的,包括岗亭里的交通警。

    他们都听见了一声犀利的尖哭声,就像是大白天出现了鬼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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