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西十二域辖属成君帝国,是个年轻的诸侯封地。

    荒武纪九四八年,成君西部边境有民众上报汉城宫,外族贼寇侵扰偏西子民,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偏西之地隐隐有暴乱的苗头。

    当时诸国混战不休,成君皇帝无力讨伐贼寇,又惧怕边境生乱导致成君在征战中失势,从而被挤出九大帝国的行列。

    因此派遣当时不得势的夏潜为征西将军,领一千人马平定偏西之乱。

    夏氏数代将门,在成君都城汉城本也是豪门望族,然战乱之秋,夏氏领兵的战役多有战败,皇帝气极,褫夺了夏氏的公爵之位,降为次等侯爵。

    子弟大都被皇帝填塞进其余军中,充当冲锋陷阵的炮灰。

    夏潜是夏氏爵位的唯一直系继承人,其父兄多战死于与赤县帝国和禹迹帝国的交锋中。

    一年之后,荒武纪九四九年,夏潜上书汉城宫,边境之乱已肃清。

    可当时诸国战况胶着,皇帝无暇顾及其他。

    便在受外族侵扰的边境边角割下十二块土地,组成新的一域,擢升夏潜为王爵,领偏西十二域。

    爵位虽然比当年还高,却是个毫无权势的空头王爵。偏西十二域虽为十二域,实则不过弹丸之地,只是从边境最贫瘠的疆域上割下来的最贫瘠的边角。

    夏潜本想重回诸国战场,领兵为夏氏赢回荣耀,却就这样被皇帝以一个虚大的王爵之位打发了。夏氏在汉城数百年的经营,竟都被人瓜分一空。

    汉城的权贵和皇帝们都盘算得很好,将偏西十二域分封给夏潜,一来达成了戍边的目的,毕竟守自己的土地和守别人的土地还是有区别的。

    二来说王爵之位已是天大的恩赐,夏潜需要谢主隆恩,便将夏氏在都城的家产充了国库。

    夏氏好歹在帝都经营了快三百年,哪怕战败没落,爵位削降,家产还是极为可观的。君氏的国库充盈了起来,一些参与谋划此事的臣子也分了一杯羹。

    成君在诸国战场上渐渐得势,疆域朝南扩充了三百里,向东扩充了两百里,一时气势如虹,君臣喜庆。

    而夏潜,就这样被人遗忘在偏西十二域那纵长不过百里,横宽不及二十里的弹丸小地。

    可也正是如此,他躲过了成君即将到来的大灾。

    荒武九五一年,成君邻国赤县开始崛起,在谋臣钟离懿和武将祭殇的带领下,夺回了夕日丢失的国土,国力益发鼎盛。

    成君节节败退,东部疆域缩至汉城山之下,赤县若是一鼓作气,汉城唾手可得。

    成君皇帝无法,亲手割下征战将领的头颅,以求赤县退兵,并赔款数亿金币方才免去了灭国之难。

    而偏西王夏潜,安然无恙,偏西十二域,蓬勃发展。

    这样子,过去了十八年。

    荒武纪九六九年,偏西十二域发生了两件大事。

    端月七日,偏西王薨殂,终年五十七岁。

    消息传出,偏西十二域上下为之震动,此为大事之一。

    偏西世子销声匿迹了大半年有多,仍寻不到踪迹,此为大事之二。

    偏西王的灵柩停放在王府西偏殿,时值正月,冰雪消融,大地回春,气温逐日上升。仵灵修言,偏西王的遗骸至多停留八十一日,再久,便有腐烂的危险。

    虽可用冰块延长这个日期,然偏西王薨于恶寒,死后更不得以寒气缚之,需在灵柩下置一火盆,昼夜不息,直至下葬。

    且九为数之极,九九八十一日乃是阴魂能在阳间停留的最长时间,八十一日过后,最后一丝神魂散于天地,死者必须封棺下葬。

    这是荒土绝大多数人族国家的习俗。

    不泯骑统领,偏西王首席谋臣赫连襟提议,停尸八十日,八十日之后若世子殿下还未归来,便将偏西王下葬。

    众臣附议。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气息日渐浓郁,鸟鸣声时时盘旋于成君国极西这一隅之地的上空。

    端月十六,是祭奠家中死者的日子。

    晨曦破晓之际,偏西王府前聚集了第一批赶来的吊唁者,早期来者为西瓯族,北越族,羽苾族,裨戎族等离偏西王府较近的部族,至黄昏时,北离,高纥,燧黎,方貉等偏西十二族皆至。

    各族单于尽皆携亲眷赶赴王府吊唁。

    偏西王府算不得巍峨的镇门石狮下,汇集了数百人,各族挨个入殿垂立半个时辰方才退出门外。所有人行完吊唁仪式,已是第二日正午。

    偏西世子还未回归,各族单于各归部族,然而随着八十日期限临近,王府前聚集的十二族民反倒越来越多,数千人垂头不语,神情悲恸,颇有几番国殇的意味。

    桐月二十七日。

    八十天之期已达,偏西王府前聚集的民众已达数万,不知情的还以为偏西十二域又掀起了暴乱。

    王府西偏殿内。

    赫连襟,斩言等第一代不泯骑,以及赫连于,斩信,斩诺等年轻的第二代不泯骑小将尽皆围聚在偏西王的灵柩四周。夏氏家臣曾沥跪在灵柩东侧,围聚的不泯骑在他身后开了道口子。

    本来他的位置应该是世子殿下来跪的。

    曾沥已过大衍之年,世代为夏氏家臣,是当初夏潜被贬斥为偏西将军时少数跟随的家仆,也是夏潜被封为偏西王,帝都家产被瓜分一空后唯一留下的家臣。

    忠心程度,还在不泯骑之上。

    偏西王膝下仅有一子,偏西王妃早年病逝,在世子殿下还寻不到的情况下,能算是偏西王亲眷的,只有他了。

    此刻,发须已是零星斑白的曾沥盯着灵柩底部滋滋燃烧的炭火,神情说不出的悲恸。

    他从出生就是夏府的家臣,自幼伴随夏潜长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夏潜既是他的主家,更是他的兄弟,挚友。

    偏西王是去岁葭月开始不行的,那时正是寒气鼎盛的季节,偏西王一生操劳,早年已经染了各种恶疾。

    药灵修诊断过后,下定论说没有痊愈的希望了,只能尽可能延缓那一天的到来。

    哪怕医术冠绝天下的澜渊子也回天乏术,但也正是靠着澜渊子,夏潜才能多挺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夏潜浑身酸痛,生不如死,曾沥见了心中甚是悲痛,他宁愿主子就此死去,不要再承受这些无端的折磨,可他看到了主子眼里的希冀。

    夏潜还不想死。

    因为,夏渊还没找到,他想再见自己的儿子一面。

    可他最终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冬末春初,冷暖交替,正是容易发病的时节,偏西王在黑夜中去了。

    他瞪大双瞳朝着门廊的方向,死前一刻还在期望那里走出一道朝思暮想的身影。

    炭盆里的火光窜动了一下,腾起无数火星,泯灭在墨黑灵柩的底部。

    曾沥低低地叹了一息。

    “加炭火。”他嘶哑地呼了一声。有童子匍匐着,取出炭盆里燃尽后发白的炭灰,添了新的炭块后又匍匐倒退。

    “世子殿下的踪迹还寻不到吗?”他看着新的火星腾起,讷讷地问。

    “刚才有人来报,禹迹,赤县,九牧还有丘黎族的领地都没有世子的消息,更远地方的探子还没有回归。”赫连襟微微转向曾沥。

    “旅者酒馆不是号称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吗?怎么不请他们去找?”

    赫连襟顿了顿,和自己的儿子对了下眼神。

    “回曾伯的话,消息正是旅者酒馆送来的。”赫连于代替父亲答复道。

    他们这一代人,大都称呼曾沥为曾伯。

    曾沥愣了愣神,不说话了。两个月前偏西王有病危苗头时旅者酒馆就出动寻人了,而且下令去请旅者酒馆的正是他。可他近日被悲伤蒙蔽了心神,竟然一时想不起来。

    看来旅者酒馆也并非他们吹嘘的那么神通广大,无所不知。

    他是看着夏渊长大的,深知这个小主子贪玩的秉性,可顽皮也总有要个度吧。少年时已经跑遍了各国的风景名胜,如今弱冠礼已经过去了两年,还整日向往旅侠的生活,这就是过分乖张了。

    此次更是离谱,去岁遁月离开的王府,如今已过去九个月,依旧不见踪影。

    如此,难堪大任啊!

    曾沥听着门外的喧哗,知晓此刻应当已是黄昏了,每日黄昏,吊唁的人都会诵读各部单于写的吊唁悼词。

    什么恩若再造,族之大统,德肩神明,哀哀魂殇。

    极尽夸赞,极诉悲伤。

    可曾沥听着听着,却疑惑地偏过头,往日都是一部接着一部诵读,声音虽说不上整齐划一,倒也颇为齐整,怎么今天最后一日反倒凌乱了起来,还隐隐有细碎的挪步声响起。

    他朝赫连襟和斩言望去,不泯骑的两位统领同样一脸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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