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首发网站“事急从权,你兄弟二人拿下滏阳有功,杀将立威乃是应当,至于一般的士卒,自然可以免死。但有一条,如有民愤极大者,则决不能姑息。”

    “是,卑将一定遵从元帅所言。”总算是逃脱了被人怀疑手下无兵尴尬的薛崿,眼见得邺郡竟然这么快拿下,他也同样如释重负。所以,对于兄长都毕恭毕敬的的杜士仪,他的态度就更加谦卑了,亦是连声答应不迭。

    “这滏阳城就暂交薛崿镇守,薛嵩,你暂入我牙兵,随我北上。”

    听到杜士仪竟然肯将滏阳交托给自己的弟弟,又调自己在身边,薛嵩哪里还不明白,经过滏阳一战,他们兄弟俩总算是暂时洗白了身份,哪怕日后天子要杀要罚,也有杜士仪替他们遮风挡雨。于是,他慌忙翻身下拜,竟是泣不成声。薛崿也比兄长好不到哪里去,连日眼看叛军兵败如山倒,此前又听说兄长已然殒命,他只觉得朝不保夕,如今这根救命稻草一下子抓住,体会到他们兄弟俩终于有救了,他自然也连声拜谢。

    接下来,杜士仪又召见了随薛家兄弟来见的几个士人。因为邺郡叛军势大,滏阳原本的官吏根本没法抵抗,有的被杀,有的逃到乡野藏身,有的则是逃去了常山真定,所以,他考较一番后,挑了一人署理滏阳令,其余三人署理县丞主簿县尉,至于正式的人选,他打算到常山视情况再做定夺。

    河北这一场大乱之后,不做适当的洗牌就把幸存的官员放回原位,不符合如今的时局,而且很多人原本也不称职!

    广平郡内,正当南面官道的第一县便是邯郸。这里曾经是战国七雄之一的赵国古都,赵国灭亡,秦末陈胜占据此城自称赵王,兵败之后,秦将章邯平赵王城,把城中子民全部迁徙了出去,但被夷为平地的只是王城,作为城廓的大北城还是遗留了下来,到西汉末年甚至成了长安之外的五都之一,仅次于洛阳,高于临淄、宛、成都三都。然而这座名都却毁于东汉初年刘秀破城之后的大屠杀,至三国之后,邯郸更是没落,如今甚至不是广平郡的治所。

    如今再遭安禄山叛乱这场兵灾,邯郸城内更是萧索。广平太守和各县县令虽响应颜杲卿的号召举义旗反了安禄山,可既没有相应的军事韬略,也没有颜杲卿那么高的威信召集足够的团练兵,蔡希德和史思明带兵回师河北之后,正当官道的邯郸立刻被叛军长驱直入。尽管杜士仪进城时,距离郭程二人重新夺回此地已经又过去了两天,可他放眼四望,就只见城郭之中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街上行人寥寥,偶尔看到的人也是目光麻木,举止呆滞。

    “这场大乱之后,幽燕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元气。”

    杜士仪叹了一口气,面色有些凝重。现如今的南方历经多年发展开拓,虽然还远没有到后世的“苏松财赋半天下”,又或者“湖广熟天下足”,可已经在农耕上体现出了胜过北方的优势来。而河北道这一场仗,让整个北方都要勒起裤带过日子的同时,也必定会加重对南方的负担。更重要的是,现如今这样萧瑟寥落的情景,远不是一两场胜仗就可以安抚得了人心的,战后的休养生息只怕要花费无数功夫。

    “元帅,元帅,郭大帅程大帅命人送回来好消息,仆固将军大胜,真定城保住了!”

    杜士仪刚到邯郸县廨面前,听到这话顿时又惊又喜,立刻停住了脚步。等到远方三五骑人飞驰了过来,到近前勒马跳下,他便看清楚了那个领头者。

    “仆固玚?”

    “元帅!”

    被父亲差遣作为信使,连日不眠不休疾驰南下的仆固玚快步奔了过来,踉踉跄跄到了杜士仪马前,竟是就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末将无能,对不住大帅。”

    刚刚还说是真定保住了,仆固怀恩大胜,如今仆固玚现身之后,却突然来了这么出人意料的一场,杜士仪登时有些措手不及。他一愣之下,立刻翻身下马,在仆固玚面前站了片刻便蹲下身来。仆固怀恩是他素来最器重的大将,他在去安北大都护府时,指名调了仆固怀恩和李光弼,而仆固玚和仆固玢兄弟二人更是可以随时随地出入后院,和他的嫡亲子侄没什么两样。此时此刻,见仆固玚消瘦了许多,脸上还有几道刚刚愈合的疤痕,其中一道显然很深,

    常山那一战,恐怕是极其艰难!

    再度站起身的他淡淡地说道:“你阿爷让你来报喜,你却一见面就吓我?站起来,好好说话!”

    仆固玚有些发懵,等看到杜士仪那严厉的眼神,他方才缓缓起身。站在这县廨门前的长街之上,他低头说起守常山那一个多月来的经历,声音越来越低沉。而杜士仪听着蔡希德安守忠合兵一处狂攻真定,仆固玚带兵出城焚毁冲车之后突围,在即将城破的危急关头,仆固怀恩及时赶到,仆固玚又在与河东兵马会合之后杀了个回马枪,可最终的结果真定是保住了,守城军民却死伤惨重,常山长史袁履谦最终罹难,他忍不住用手轻轻按住了眼睛。

    “元帅……我……”

    “你被围困在了城中那么久,能够坚守到那个时候,即便换了你父亲去,也未必能够做得比你更好。”杜士仪放下手来,眼睛里的水光已然被强自压了下去,“非战之罪,你不用再自责。我问你,你麾下仆固部勇士,如今还有多少?”

    说到自己的部属,仆固玚面上悲色更浓。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出飞狐时,一共四千人,守城和最终突围时,总共战死约有一千五百人,重伤七百余,余者人人带伤,似我这等还能骑马,还能拉弓射箭打仗的,只剩下不到千人。都是我无能,丢了元帅的脸!”

    这样的大战,这样的战损比,杜士仪身后的崔乾佑和田乾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而薛嵩更是暗自打鼓,心想怪不得安禄山一直对同罗和仆固骑兵异常眼热,只恨那是杜士仪的禁脔,不得染指。

    杜士仪却只觉得心头仿佛被重锤狠狠撞击了一下,一时忘记了身为主帅的威严,上前把比自己还高的仆固玚拉进了怀里,片刻之后方才放开了他,徐徐开口说道:“你没有丢你我的脸,也没有丢你阿爷的脸,你和你仆固部的勇士打的这一仗,常山军民会永远记得,我会永远记得,大唐乃至于日后的史书,也会永远记得!把你的胸膛挺起来,如果袁长史的英灵在天上看着,绝对不希望看到战胜的勇士耷拉着肩膀!”

    “元帅!”

    仆固玚只觉得心头又热又痛,连带眼睛也是酸涩难当,早已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父亲对他素来严厉,团聚之后,也只是谈及公事多于父子相见的私情,再加上心头难受和愧疚,他都不知道该对谁去说。他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泪水,这才挺直了胸膛说:“我听元帅的!”

    “这才像话!好了,别在这县廨外头说话,你守城一个多月,又一路紧赶慢赶,随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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