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许七安离开京城,怀庆从未主动联络过他。

    许新年刚才前来拜访,商讨捐款计策的遗漏,便点出了新君威望不够,压不住朝堂诸公的弊端。

    “如果大哥在京城就好了!”

    许二郎如此感慨。

    可惜许七安游历江湖以来,便断了与京城的联络,从未有家书寄来。

    怀庆当然知道如果许七安在京城,号召力会更强,而且,依照他过去堵午门、斩国公、杀先帝的作风。

    他振臂一呼,愿意捐出银子的大臣不在少数,谁都不想惹这家伙。

    但怀庆没有这么做,不是不方便开口,或交情没到。只是觉得,如果大奉真的到了事事需要一个人来处理的地步。

    那就真的气数已尽了。

    “你的狗奴才有给你寄信吗?”怀庆问道。。

    “当然有!”

    临安昂起雪白的下颌,骄傲的说:“老多了。”

    “在梦里吧。”怀庆毫不留情的拆穿。

    “你.......”临安瞪她一眼。

    怀庆心情颇佳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临安生气的走了,闷闷不乐的回到韶音宫。

    “殿下,是不是又在德馨苑受气啦?”

    贴身宫女掩嘴轻笑。

    临安没有说话,有些意兴阑珊。

    她接过宫女奉上的茶,没有喝,捧在手里暖着。

    坐了一会儿,临安突然说道:

    “有时候我会想,其实我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贴身宫女自然而然的听懂了她的意思,柔声道:“殿下为何有这般想法?”

    “我没有怀庆聪明,性子也不好,又没有修为,以前他还是银锣的时候,本宫是公主,本宫是很自信的。”

    “自信的天天在他面前掐腰。”宫女小声补充一句。

    “可现在公主在他面前也掐不起腰啦,我对他根本就没用。”

    临安脸上有着少见的哀愁。

    这些心里话,她只能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宫女倾诉。

    宫女道:“奴婢觉得,许银锣喜欢殿下,与殿下是否有用是没有关系的。如果喜欢一个人的前提是这个人“有用”,那这样的喜欢有何意义呢?

    “殿下只要做自己便好了。”

    临安忽地有些激动:

    “那他为何不联络我?

    “以前查案时,他便只惦记着怀庆,什么事都只和怀庆商量。

    “如今离了京城,再无音信,我很早前托司天监送信给他,他也不曾回我。

    “现在皇帝哥哥有了麻烦,我能依靠的便只有他,但我却找不到他........”

    说着说着,她声音低了下去,垂着头,神色落寞。

    ...........

    临近黄昏。

    一抹淡金色流光划过京城上空,降落在司天监八卦台上。

    金光散去,正是许七安一行七人。

    监正坐在案后,背对众人,俯瞰着京城。

    苗有方紧张的四顾,双腿竟有些发软,这是他第一次来京城,第一次登上传说中的观星楼,更是第一次见到监正。

    白发白衣,不愧是神仙人物.........苗有方望着监正的背影,油然而生感慨之情。

    李灵素也是第一次来京城,第一次见到监正,除了有些拘谨外,大体还算镇定。

    洛玉衡挥舞广袖,抖出闭眼盘坐的度情罗汉。

    “你们自行去吧,我和监正有话要谈。”

    许七安扫一眼众人。

    好想留下来听听,或许能听到高层隐秘,能猜出徐谦真正的身份...........李灵素心里好奇心爆表,但既然徐前辈发话了,他只能乖乖离开。

    目送李妙真等人,沿着台阶下楼,许七安吐出一口气,终于不装高人了。

    “监正,我和国师在雍州擒住度情罗汉了。”

    许七安朝监正拱手作揖。

    监正似乎没有听到,背对着他和洛玉衡,一动不动。

    不会是死了吧.........许七安心里腹诽一句,听见洛玉衡说道:

    “他元神出窍了。”

    哈?

    许七安难掩惊讶,倒不是说惊讶监正竟会元神出窍。

    他也算司天监常客,登上八卦台的次数不在少数,每次只要有人来,监正一准而等待着。

    许七安惊讶的是监正遇上了什么事?以致于来了家里来了“客人”,依然没有及时返回。

    ............

    “难得来一趟司天监,我带你俩参观一番。”

    李妙真轻车熟路的带着众人下楼,没走多久,看见一位手持软毫笔和宣纸的白衣术士,从众人身边经过。

    “这位师兄,采薇师妹在哪儿?”

    李妙真喊住他。

    白衣术士答道:“采薇师妹在藏书室看书。”

    李妙真吃了一惊,“褚采薇在看书?”

    心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采薇师妹明年就可以代师教徒,如今天天窝在藏书室。”白衣术士解释了一句,便匆匆离开。

    李妙真原还想找褚采薇来当向导,见她这么忙,便作罢了。

    反正她和楚元缜来司天监好几次了,并不陌生。

    一行人继续走着,李灵素和苗有方左顾右盼,好奇的打量着传说中的司天监。

    这里是术士云集之地,也只能在这里,才能见到大规模的术士群体。

    苗有方低声问李灵素:“为何司天监的术士都随身带着笔墨纸?”

    一路走来,他们发现白衣术士们,随身携带纸张和软毫笔,仿佛一言不合就会大写一通。

    李灵素沉吟一下:“术士都比较好学。”

    苗有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真是让人惭愧,小爷我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说话间,他们来到七楼。

    李妙真介绍道:“这一层是炼金术师聚集的地方,司天监的丹室就在这里。我们赶紧离开。”

    李灵素见师妹颇为忌惮的模样,好奇道:

    “这里是司天监的禁地?”

    他说着,露出恍然之色:“工艺保密?”

    “不!”

    楚元缜淡淡道:“是因为这一层的炼金术师都是魔怔之人,如果你是对炼金术一窍不通的人,他们会用鼻孔看你,并嘲讽你智慧不够。”

    “真是孤傲啊。”李灵素问道:“若是对炼金术略同一二,会被奉为上宾?”

    “不!”

    恒远大师沉声道:

    “如果你表现出对炼金术感兴趣,他们会向你推荐一些稀奇古怪的食物让你品尝。比如长了眼睛的瓜果,两只脑袋的烧鸡等等。他们甚至会怂恿你尝试人体炼成试验。

    “整个京城,能压住他们的,只有监正和许大人。”

    “许大人?”李灵素没反应过来。

    “许七安!”恒远说。

    “许七安啊,”李灵素恍然大悟:“早闻大名,一直无缘得见,这次来京城,我得去拜访一下。”

    三位地书碎片持有者,用一种不可言喻的表情,看他一眼。

    “人体炼成是什么意思。”苗有方趁机插嘴。

    “比如把你和猪杂交。”

    苗有方和李灵素同时缩了一下脑袋,加快了步伐。

    一行人快速离开七楼,在第六楼遇到一群白衣术士。

    “李道长。”

    一名白衣术士热切的拱手招呼,然后转身,用后脑勺看了他们一下,便走开了。

    “楚状元。”

    又一名白衣术士认出楚元缜,笑着招呼,突然转头,给了他们一个后脑勺。

    苗有方和李灵素愣了愣,茫然的看着李妙真。

    “对他们这群人来说,用后脑勺看你,是代表尊重。”李妙真淡淡道。

    她似乎不愿多做解释。

    苗有方和李灵素颔首,表示明白了。

    心里则想,司天监的规矩真奇怪。

    参观过六楼后,他们拾级而下,到了第五层。

    廊道里走来三名白衣术士,苗有方和李灵素主动上前招呼。

    “几位师兄有礼。”

    三名白衣术士不识得这两人,但认识李妙真和楚元缜,正要作揖还礼,忽然看见这两个家伙齐齐转身,用后脑勺对准他们。

    ........三名白衣术士脸色瞬间涨红,感受到了巨大的羞辱,拂袖道:

    “瞧不起谁呢!”

    怒气匆匆的走了。

    “???”

    苗有方和李灵素一脸茫然,双双看向李妙真。

    李妙真眼里含着笑意:“我说了,是对那一群人来说。”

    李灵素表情僵硬:“有区别?”

    旁边的楚元缜忽地感慨:“再过几年,司天监的弟子们相互问候时,说不定要互相递瓜果糕点。”

    可怜的监正.........李妙真楚元缜和恒远同时心想。

    李灵素和苗有方面面相觑,不明白三人的脸色为何如此复杂。

    李妙真道:“我和楚元缜还有恒远大师打算去一趟地底,见一位朋友。客房在四楼,你们可以让司天监的师兄弟带你们去。”

    苗有方有些意外:“不用接受盘问吗?我和李兄初次来此。”

    “不用!”

    李妙真摆摆手:“他们才懒得盘问,有监正坐镇,还怕有人捣乱?”

    李灵素道:“观星楼地底?我和苗有方陪你们去。”

    李妙真迟疑了一下,道:“也好。”

    一行人来到一楼大堂,打开了堂内的铁门,沿着陡峭的台阶进入地底。

    地底的石壁上嵌着一盏盏的油灯,驱散黑暗。

    “司天监的地底是用来关押犯人的,不过一年到头也没什么值得长期囚禁的犯人,所以这里通常是监正两位弟子的“客房”,时常居住。”

    李妙真不忘介绍。

    监正的弟子为什么要住在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李灵素心里嘀咕。

    光晕摇曳的廊道里,回荡着众人的脚步声。

    突然,某扇门里想起一个低沉的嗓音: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众人停在那扇门前,楚元缜回应道:

    “杨师兄,我们回京来看看你和钟师妹,以后分散江湖,各自游历,很久都不能回京了。”

    李妙真道:“杨师兄又做了何事?”

    只要杨千幻在地底,那就说明他又被监正关进来了。

    杨千幻有个几秒的沉默,闷声道: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年冬天酷寒,京中百姓缺炭缺棉,我欲散尽司天监的银库里的黄白之物,赈济灾民。监正老师不同意,把我关在这里。

    “监正老.......老师总是误我。”

    苗有方听了,睁大眼睛。

    司天监竟有如此侠义之事,吾道不孤。

    “阁下高风亮节!”

    李灵素赞了一句,透过铁门的小窗口往里看,看见一个背影,孤傲的站在室内。

    高人风范!

    这时,他听见背影高人,用一种很纠结的语气问道:

    “我久居司天监,无法打探外头的事。许七安那狗东西,离京一个多月,可有消息传来?”

    ...........

    过了许久,许七安听见监正长长吐出一口气,便知他已返回。

    我完全没看到元神回归啊.........许七安忍不住好奇的问:

    “监正方才是去了何处?”

    “在雷州边境和伽罗树打了一架。”

    监正抓起酒杯,抿了一口。

    他没说输赢,也没说打架的动机,搁下酒杯,侧头看着盘坐的度情罗汉。

    监正在雷州边境和伽罗树打了一架?是因为我,还是别的事.........

    许七安心里思忖之际,监正转过身来,审视他一眼,又看了看度情罗汉,赞赏道:

    “懂的另辟蹊径。”

    许七安知他指的是擒拿佛门顶尖高手拔除封魔钉这件事,顺势说道:

    “国师虽擒住了度情罗汉,却难以命令他做事。因此我们带他回了京城,交由监正您来处置。”

    监正手指伸入酒杯,沾了一滴酒水,轻轻弹出。

    啪!

    这滴酒水弹在度情罗汉眉心,许七安仿佛听见了震耳发聩的雷声,可想而知度情罗汉是一番怎样的体验。

    长发垂在脸颊的老和尚浑身一颤,缓缓睁开双眼,如初梦醒。

    他扫了一眼监正、洛玉衡、许七安,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见过监正。”

    监正淡淡道:“拔除封魔钉,我将你镇在观星楼底三年,三年之期一过,任你回西域。”

    度情罗汉沉吟片刻:“贫僧还有一个条件。”

    老和尚看向许七安:“放了净心和净缘,贫僧替你拔除三根封魔钉。”

    没有威逼利诱,也没有宁死不屈,看到监正的刹那,度情罗汉便妥协了。

    而监正也做出适当的让步,使双方达成协议。

    “三根?”

    许七安强调道。

    度情罗汉合十,垂眸,淡淡道:

    “每一根封魔钉的解印口诀都不同,封魔钉是佛陀炼制的法器,贫僧掌握了三根解印口诀。

    “佛子想尽数解开,需菩萨亲自出手。”

    菩萨亲自出手..........许七安忍不住想捏眉心。

    佛门四大菩萨,伽罗树、普贤、法济、琉璃,每一位都是巅峰人物,每一位都馋他身子。

    让他们解开封魔钉,简直痴心妄想,到时候就是许银锣打包把自己送出去,佛门欢呼鼓舞等着拆快递包装.........他无声的吐槽。

    “封魔钉是许平峰收尾的布局之一,目的就是钉死神殊,钉死我。他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就算没有收回气运,也要废了我。

    “所以封魔钉难解,倒也在情理之中,随便抓个罗汉就能永绝后患,怎么配得上堂堂二品练气士的布局。”许七安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哪三根?”许七安问道。

    “督脉两根,百会一根。”度情罗汉道。

    百会穴的封魔钉已经被神殊拔出,还好,只重叠了一根。

    这个结果还算符合预期。

    “劳烦大师了,我会信守承诺,释放净心和净缘。”许七安很有礼貌的双手合十。

    见交易达成,洛玉衡单手捏诀,召回铁剑。

    度情罗汉瞳孔里,金色佛光一闪,气息节节攀升,威严浩瀚。

    许七安走到度情罗汉身前,背对着他盘腿坐下。

    度情罗汉停顿片刻,似有蓄力。许七安能感受到身后的气息在大幅提升,这与之前神殊断臂拔除封魔钉时的情况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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