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午没想到今晚这小小的郊外树林居然有这么多的高手不请自来。

    死里逃生的云归看了看这个黄杉公子,十分不屑的丢给了他一个白眼,对于他刚刚救了自己丝毫没有心存感激。

    他看着这个让汪海都惊慌失措的年轻人,语气中也有些敬畏,“敢问阁下是……?”

    黄衣公子手执折扇,却没有打开,就像个装饰似的握于胸前,淡淡的说道,“黄杉帮,木华。”

    朱吉桦报上了自己的假名,又看向了汪海。

    汪海一声“陛下”就要喊出口,但见了他的眼神,会意的闭上了嘴。

    这个名字对于江午来说当然是陌生的,他上下打量着朱吉桦,疑惑道,“恕在下直言,黄杉帮这个名头在下并没有听说过。不过看阁下武功路数,该是出自名门正派,敢问师从何门何派?”

    朱吉桦淡然的抠了抠鼻梁,似是在掩饰自己的思索,不一会儿便答道,“文曲箑宗,甄满。”

    听到“甄满”这个名字时,江午明显愣住了,他十分不可思议的问道,“文曲八圣之一的酒圣——人称‘酒颠僧’的甄满?!”

    朱吉桦点头笑道,“过奖了,家师也常常提起老前辈你呢,‘翻海虬龙’——森岛五郎。”

    听到这个和江午完全搭不上边的名字,云归一头雾水,但汪海却是瞪大了双眼,“你就是四十年前霍乱东海的那个倭寇?!”

    江午并没有感到惊讶,而是长长的沉了一口气,缓缓摇头道,“看来你果然是甄满的弟子。只不过我不明白,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收徒弟?”

    朱吉桦微笑道,“你这样的大奸大恶之徒都能悔过自新,他老人家又何尝不能收徒?”

    江午仰天长笑,笑声格外的爽朗,“说得对!说得对!是老夫我肤浅了!”

    他们说的这些,他们自己能听得明白,汪海也似乎听得懂,唯独云归依旧摸不着头脑,小声问汪海道,“这人究竟是谁?他原来是东瀛人?”

    汪海的眼神始终停留在江午的身上,对云归解释道,“没错,他是四十年前流窜于东海的倭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先皇与神教都无法将他剿灭。不过三十多年前他一夜之间消失,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我也是没想到,他居然改名换姓混入了走蛟帮。”

    说到此处,汪海忽然想到了什么,震惊无比的说道,“这么说来,那个江狄是……”

    江午回答道,“他是我当年的手下,与我一起归隐南海,加入了走蛟帮。可帮主却更喜欢他,这才将帮主之位传给了他。没想到风平浪静几十年,居然死在这个小丫头手里,真是讽刺!”

    “呸!明明是你指使手下杀了老帮主,然后再嫁祸给我!”云归立刻反驳道。

    江午看着她,皱眉道,“我为何要杀他?”

    云归昂首道:“一是为了保住你们从我手上夺走的号牌,二是成为你篡权夺位的借口!”

    “呵呵,凭我们的实力,从那些乌合之众手上再抢他几个号牌又有何难?”江午淡然道,“至于我篡权夺位。老夫的确不服这个黄毛小子,不过近年来他的势力与威望确实不容小觑,此时起事并非是最佳时机。”

    云归不懂这些权利斗争上的事,她半信半疑的看着汪海,却见他并没有反驳的意思,看起来江午说的在理。

    那么江狄究竟是被谁所杀?

    然而这已经不再重要,江午忽然面露凶光,沉声道,“虽然此时不是起事的时候,但借此机会打压一下他的势力,使那少俞小儿落下个为父报仇不利的名声,那也是极好的。”说着,他又举起了手上的直背刀,“何况,你们既然知道了老夫的身份,就更不能放你们走了!”

    见他又想发难,且杀气更盛,刚刚差点死在他手上的云归立刻不自觉后退一步,却没注意到汪海就在她身后,脚跟一下子踩上了他的脚面。

    汪海吃痛的说,“嘶——你好重。”

    云归回头怒道,“我们现在生死未卜,你还有心管这个?!”

    汪海微微一笑,“放心,我们死不了。”

    汪海那比女人还清秀的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仿佛一缕阳光,照亮了这个漆黑的夜晚。

    云归看的不禁脸上一红,随即便懊恼的摇了摇脑袋,心想自己居然会对一个太监脸红?!

    这两人在这自顾自的打情骂俏,朱吉桦已经缓缓走上前来,右手握着折扇拍打着左手心,毫无惧意的看着江午,“三十多年前你输在我师父手上,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你能否战胜他的徒弟呢?”

    江午冷笑道,“隐藏在你们大明这么久,知道了你们中土有句老话,叫做‘姜还是老的辣’,这么多年老夫的功夫可是一点都没有退步!”

    “是吗?那我再教你一句谚语吧。”朱吉桦猛地打开折扇,向江午一丢,那折扇便像一片飞旋的银杏叶,飞向了江午。

    江午也不慌张,挥刀打开这飞旋而来的折扇,几乎是同一时间,朱吉桦已欺近身前,步法凌乱,两掌上下翻飞,更是杂乱无章,看着就像是一个喝醉酒的家伙正胡乱撒着酒疯。

    一旁的云归微一冷笑,心想这家伙不自量力,这如疯汉打架的招式简直是自寻死路。

    可江午却并不这么想,眼前这杂乱的拳法与三十多年前的甄满如出一辙,分明便是那酒圣的独门绝技——“醉舞罗箑”,看似杂乱,实则包含着极高深的武学义理,常人根本看不出来,可江午完全不敢怠慢。

    他一边躲闪,一边挥刀去攻朱吉桦的双手,可始终攻不到他那毫无规律可循的双拳,反而被他打的连连后退。

    与此同时,那只被他击飞的折扇,在空中飞旋了一圈,便又落回到二人之间,忽然出现的白影遮挡了江午的视线。

    这与三十多年前的场景很是相似,那次江午输了,而这一次他早已有了防备,率先挥刀砍向了折扇。

    原本此时朱吉桦应该接住折扇,趁着江午视线被挡的空档发动奇袭,寻常高手定然慌乱之下难以抵挡。

    吃过亏的江午选择先攻击折扇,可到砍上折扇的瞬间,那折扇忽然翻转,扇面迎上了他的刀刃。

    刀刃没入扇面的瞬间,朱吉桦捉住折扇,猛地运气,折扇便即合上,扇骨将江午的直背刀死死的夹住,接着顺着刀的去势向旁一拨。

    这颇有些太极的卸力之法,江午大惊,可刀被拨开的同时,便觉手腕一痛,朱吉桦已是一个手刀击中了江午右手的脉门。

    这一招“截脉”使得江午的右手瞬间酸麻,手上劲力一松,直背刀被朱吉桦顺势打落。

    原本以为自己找到了破解之法,没想到居然被他缴了械,那极具章法的一招夺刃,分明与“醉舞罗箑”相悖。

    江午还未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胸口便又中了他一掌,连退数步,自己的兵器已静静拈在朱吉桦手上的折扇之中,胜负已分,高下立判。

    “你这不是‘醉舞罗箑’!”江午羞恼的说,一种被后辈戏耍了的愤怒油然而生,其中最多的还是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输给了一个年轻后生。

    朱吉桦翻转折扇,取下了江午的直背刀,微笑道,“我并没有说我只会使‘醉舞罗箑’,是你轻敌了。”

    江午欲言又止,最终无言以对。这家伙的确没有说,何况对决之时对方也不可能交代自己的武功路数,的确是他轻敌。

    “你这是什么武功?!”

    “能打赢你的,就是好功夫。何况我只是来教你一句谚语的。”

    江午皱眉道,“什么谚语?”

    朱吉桦微微一笑,“‘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的确不错,但我们还有句话,叫作‘拳怕少壮’。”

    江午看着他,肃然点头,拱手道,“好!是老夫我轻敌了。黄杉帮木华,老夫记下了。明日海选之上,希望我们还有机会一战!”

    朱吉桦左手一扬,将他的直背刀丢还给了他,笑道,“恭候指教。”

    “后会有期!”说完,江午一挥手,那十几个壮汉后退几步,跟着他一起扭头离去。

    见他如此轻易就打跑了这位“翻海虬龙”,云归的脸上依旧没有感激,却是满满的震惊与担忧。

    待他们走远了,汪海这才双腿一屈,下跪叩首道,“参见陛下!”

    朱吉桦摇了摇折扇,“平身吧。”

    汪海起身,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了此时唯一的外人。

    云归知道汪海什么意思,无非是要她向这位皇上行礼,她冷哼一声,望着汪海,似是刻意忽视这位皇帝,没好气的说,“既然都没事了,我们就此告辞!”

    说完,她扭头便走,没有等他们回应,丝毫没有犹豫的离开。

    “慢着。”

    听到朱吉桦的声音,云归下意识停下了脚步,但并没有回头,就这么背对着他。

    面对她的无礼,朱吉桦并没有动怒,淡然道,“号牌……你已经拿回了吧?”

    云归冷笑一声,回过头丢给他一个极冷无比的眼神,“是。明日海选,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说完,她毅然离去。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仿佛带着不小的杀气,朱吉桦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的背影,总觉得这女子与自己肯定有些过节,可就是想不起来。

    “这女子……有点意思。”

    汪海在一旁也点头笑道,“的确是很有趣。”

    朱吉桦看着汪海,眼神十分复杂,但并没有说话,就这么盯了他一分多钟,直把汪海盯的有些发毛后,他才说道,“小海。若认为她有一丝的是皇后,你会如何?”

    汪海不知他为何这么问,略一思索,笑着说道,“属下对陛下与娘娘并无偏私,自然与方才无异。”

    “不是吧?”朱吉桦走到他面前,他低着头,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朱吉桦将扇子轻轻的抵在汪海的肩头,说道,“你会说,‘需要属下去查一查她的底细吗?’。”

    汪海一愣,扪心自问似乎的确如此,但此时决不能表现出他只为皇后用心办事,忙回答道,“陛下言重了。”

    朱吉桦并没有深究,用折扇轻轻打了他三下,淡淡的说,“你就……好好的服侍娘娘吧。”

    说完,朱吉桦十分自然的将双手背在身后,信步向入城的方向走去。

    汪海的心中已是千帆过境,无暇细想,跟在他身后离开。

    陛下的心思……真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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