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度恩真有些不放心让希罗一个人回去。

    她说她想去夜市吃点东西,然后就去度恩家等他,如果他九点赶不回来,她就只好一个人去酒吧了。希罗为什么那么确定他会回去呢?可是,一旦回去了便不想再出去了,所以,希罗不明白,今晚雷漠在酒吧的试验,度恩压根就不会去。

    度恩决定一个人留在学校里,就算和伽德勒谈不通,也只想一个人呆着。只要回家,希罗肯定会继续追问他理由,真的要说,理由有很多,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对兄弟最起码的尊重。度恩太了解雷漠了,他根本就不想让度恩亲眼看到那个最坏的结果,像雷漠绝对不会陪度恩去见伽德勒一样,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修行,情同手足,而且自尊心都很强,可是,景寒非要去,她是个大傻瓜,希罗是个小傻瓜,女孩子们总是自以为很了解自己的男孩们,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今晚对度恩和雷漠来说都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挑战,度恩希望雷漠可以过关,虽然对于伽德勒是否能接纳自己,他自己可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结果未必真的会那么糟糕,可是,如果他真的失败了,该怎么办才好?

    度恩并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但同时却难以克制心底暗处那种有毒菌群莫名催生出的大面积的恐惧感,恐惧的背后是很卑鄙的欣喜若狂,度恩一想到雷漠可能会失去一切,他从此不再是古神祗族的“救世主”。不再是所有人聚焦的中心,不再是新神祗族疯狂追杀的对象,无论对他来说是有利还是有弊,最终都只剩下一个事实——那个令神明都望而生畏、闻风丧胆的“神一般的人类少年”将从此彻底变回一个普通人,一个没有任何直觉感应和灵魔法术的普通人,他父母遗留下来的血脉将从此长眠不醒。

    度恩难以理解这个极可能的结果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心里投下如此活跃的暗影,那影子就像是一个没有人形的小恶魔,在角落里窸窸窣窣地自言自语、肆意奸笑、手舞足蹈。他到底在想什么?

    度恩在觉察到这些奇怪反应的那一刻为自己感到无地自容,于是,立刻转身离开了,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刹那怎么会萌生出那样的欣喜来?他本该是最担心雷漠的一个人,却未料会有幸灾乐祸的情绪发生,这实在很令人讨厌。更糟糕的是希罗当时的眼神,让度恩感觉惶恐。那一刹那发生的事完全逃不过希罗的眼睛,她也相当困惑,不知道度恩究竟是怎么了?

    所以,他必须第一时间找到伽德勒,获得某种检验,也许是大刀阔斧地解刨也不一定,只有伽德勒能把自己里里外外看通透。就像米尔斯最了解景寒一样,如果伽德勒真的是他的终极导师,他就一定能帮他找出迷失的答案,从而彻底觉悟。

    度恩加快了上楼梯的脚步,伽德勒的密室在萨满系教学楼顶,就像在索马岛的城堡里那样,伽德勒仍然喜欢把自己关进一个密闭的空间,除了正常上课之外,他基本足不出户,与世隔绝。

    度恩在那扇小木门前停下脚步。那是尖顶大阁楼的一扇小门洞,你得猫腰才能走进去,度恩心想,如果他也有伽德勒那样的身高估计也会把自己关在阁楼里,弯腰从这么小门洞里进进出出实在太麻烦了。

    门洞里的缝隙里透出亮光,里面有人。

    度恩把耳朵贴在门口细听,里面好像有施法打斗的声音,心下一惊。本能地去摸门把手,岂料那门把一拧就开了,一团阴灰色的烟雾迎面扑来,好浓重的冥鬼气。度恩猫腰进去的同时,脖子上的龙骨项链已经收到了磁场的干扰,警觉地悬浮在半空中了。

    “停!”

    是伽德勒的声音。

    阴灰色的烟雾骤然消失在度恩的眼前,他脖子上的龙骨项链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李度恩定睛一看,伽德勒的阁楼里不止他一个,那对巫蛊萨满姐妹花也在,刚才那团冥鬼浊气就是从那个恶鬼缠身的姐姐身上冒出来的,度恩亲眼看见鬼气钻回了巫祈面如死灰的七窍之中。

    “你果然还活着。”

    度恩有点惊,这句话本该是他对巫祈说的,不料又被那伶牙俐齿的妹妹给抢了白。

    “听说,你和雅典娜还有波塞冬干了一架?”

    “你还真是消息灵通。”

    巫绫还是老样子,可是巫祈的状态很糟,浑身上下就剩下皮包骨头了,看上去好像一个从重症监护病房里偷跑出来的癌症晚期患者,唯独那两道锐如锋刃的萨满铜铃眼依旧阴冷鬼魅,煞气逼人。

    伽德勒的阁楼大厅呈圆形,中间没有隔断,直到屋顶,抬头仰望很是壮观,大厅里有旺火的壁炉,简单的桌椅茶具,还有一把深黑色的高背椅,估计是奥格帮忙装置的,很标准的死神配置。大厅的地板上画满了各种萨满图腾法阵,这在他的城堡里倒是没见过,兴许是藏在某个秘密的小房间里吧。此刻的巫祈正站在一个噬鬼图腾法阵的中央,那是一个专门练习控制体内小鬼的法阵,很明显,伽德勒正在给他们姐妹俩上课呢。

    “我是不是打搅你们了?”

    度恩木讷地问了一句,越过巫祈干涸如柴的身体,他看见身穿黑袍的伽德勒头上戴着斗篷帽兜,手持水晶头骨,正威严正襟地坐在对面的高背椅上,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突然闯入的李度恩。

    “师父知道你会来,所以才给你留了门,否则,你哪里进的来?”

    巫绫似乎已经知道今天的课程到此为止了,自顾自走到壁炉前的茶桌上找水喝,可是,巫祈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貌似不满地瞪视着李度恩。

    “回来了。”

    伽德勒摘下帽兜,露出脸来。

    “嗯,回来了。”

    “今天就到这儿,你们俩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下午老时间,教学楼后院的草坪,带上祭坛和法器,别忘了。”

    “好。”

    应答的还是巫绫,伽德勒似乎已经对巫祈的自闭习以为常,巫祈乖乖地从法阵上下来,对伽德勒深鞠了一躬,动作缓慢,背影虔诚。度恩还是第一次看到死神与徒弟之间的互动,虽然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他很难摆脱对那对姐妹花深深的嫉妒,却也忍不住暗生敬畏之心。

    巫蛊姐妹花终于消失在阁楼的小门洞外,度恩那颗悬而未决的心才微微落定了些。

    “她们回哪儿?有地方住么?”

    “她们一直都住在学校里。”

    度恩再度惊诧。

    “是爱修觉收留她们的?”

    伽德勒摇了摇头:“是我,我收留了她们。”

    度恩不觉低头,沉默,师父收留无家可归的徒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为何要感觉如此失落?这时候,伽德勒站起身来,走到了李度恩的面前,伸出手来轻轻地放在他硬邦邦的头顶上。

    “听弗洛埃说,你的脑袋很硬,小时候的外号叫铁头。”

    “那是她乱起的,她从小就喜欢给我起各种古怪的小名和绰号,乐此不疲。”

    伽德勒笑了,度恩感觉他真的在笑。

    死神的手在度恩的头顶上安抚片刻,曲起一个指关节,在他的头顶心上敲了一记。

    “哎呦,你真敲啊!痛哎!”度恩两眼一闭,膀子一缩,假装很痛的样子。

    “弗洛埃教我的,她说,多敲敲你的头,你就不会那么固执了。”

    “其实,我……”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伽德勒打断了他的话。

    度恩抬起头来看他,伽德勒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往日不熟悉的东西,让度恩刹那间有了如获新生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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