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己这位整个平叛以来几个月,从未单独与自己说过话,甚至在最危险的时候,也没有将自己调离战场。虽说一直将自己带在身边,但可从来都没有避重就轻那么一说的舅舅。突然叫起自己的字。让黄琼这个姓高名怀远,字衡安的外甥,浑身上下不由得一哆嗦。

    这个时代,称呼字是一种尊重。而长辈对晚辈称呼字,则显示亲近。只是想起自己这位,实际上比自己才大了一岁多,自从自己调到他身边之后,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过自己。高怀远第一个怀疑,就是自己这个舅舅,是不是看中自己的脑袋了?当然不是看中他的智慧。

    而是要借他的人头,想要做一些什么事情?只是琢磨了半天,琢磨来、琢磨去,也没有琢磨自己究竟那里得罪了他。前些日子,自己的确在女人的方面,在心中小小的腹议过他。认为他是从小缺乏母爱,才格外喜欢年纪大的女子。可自己那些腹议,从未与其他人说起过。

    这位九舅,总不该真能有洞彻人心思的本事吧。想到这里,他看向黄琼的眼光不仅畏惧感增加了许多,还多了可怜巴巴,甚至是一丝求饶的神色。高怀远为人性子极其聪慧,作为簪缨世家出身的他,眼界也很宽。虽说年纪轻轻,也算是见惯了那些大人物勾心斗角。

    别说别的,就算他家内部就乱七八糟的。最受父亲宠爱的两个侧室,一直不断在挑衅母亲的权威,家中也一样是勾心斗角的。可面对自己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面还笑脸相迎,转身就能拿着几百口子人开刀。实在有些阴晴不定的舅舅,眼下是真的从内心感到畏惧。

    在黄琼称呼他的字后,高怀远虽说表面上还算镇静,可他的那点小心思,又那里能够瞒过黄琼?对于高怀远眼中流露神色,黄琼即是好笑又是无奈。自带着三千御林军出京兆以来,一直到今儿,他也未与高怀远说过话。他是宣抚两路的制置大使,高怀远只是一个七品官。

    而自己这个制置大使,在军营之中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两方面级别相差太远,如果自己在频繁召见一个七品都尉,就太过于引人注目。不仅让高怀远容易遭到排挤,更容易养成他的骄横跋扈的性格,他的上级也难受。对此次平叛作战,乃至他未来成长都不是什么好事。

    自己这个外甥,虽说那些官宦勋贵子弟普遍养成的,骄奢之气没有表现出来。可黄琼也知道这个家伙,只是善于隐藏而已。作为大齐朝最受宠爱的长公主,唯一的嫡亲儿子,自己那位老爷子最为疼爱的外孙。自己这个外甥,从小也是在锦衣玉食窝里面长大的。

    虽说因为自己那位大姐管的严,自己又是一身的傲气加傲骨,没有染上什么坏毛病。可这一身的傲骨,却是十足随了他那位亲生父亲。虽说有天家庇护,没有人敢怎么样他。但作为武官,一旦被排挤甚至是孤立,都是最致命的。既然他选择了从军,那么合群就是首要条件。

    更何况他还年轻,放手让他自己好好摔打,才更有助于他的成长、所以黄琼对这个外甥,表面上虽说放任自流,可实际上还是一直在刻意的磨练。在清缴叛军余孽的时候,没有让他待在灵州城内保证安全,一直都安排他跟随大队人马出战,甚至是单独带着斥候外出侦察。

    在稍微有闲暇的时候,就安排诸将轮番操练他。虽说在攻占灵州前,高怀远只是参加了一场环州之战。但在之后,大战役虽说没有参加过,但小的清缴战事却是参加了无数场。哪怕在他出战的时候,黄琼表面上装做不在意,心中一直都在为他的安全捏着一把汗。

    若是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黄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向金城大姐交待。只是对于他的选择,郑道远却是一力的支持。当然郑道远此时还不知道,高怀远就是他的亲生儿子。甚至就连怀远这个名字,都是因为相思而起的。此次在京任职期间,他才知道爱人真正身份。

    尽管,因为自己是与他母亲的关系,对自己爱人唯一的儿子,高怀远也是爱屋及乌。但却极力支持黄琼好好的摔打高怀远。当初在得知金城公主真正的身份,并且已经有了驸马后,他虽说有些伤感。但为人大肚的他,并未因为爱人已经嫁人,并且有一子,自己再无希望。

    而有任何迁怒高怀远的举动,反倒是因为爱屋及乌,对高怀远表现出异常关心。黄琼意图被他看出来之后,在包括张迁在内,当时在灵州的几乎官员,都反对高怀远随军出战。生怕这位大公主之子,颍川伯家的少伯爷,到了战场上有什么意外,回去难以交差的情况之下。

    认为玉不琢不成器,既然选择了从军,便要好好摔打,才能真正成型的郑道远,却是一力支持黄琼。尽管还不知道,这个少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郑道远却不希望,自己爱人唯一的儿子,成了一个只能依仗家世的废物。与满京城的纨绔子弟一样,染上一身的坏习惯。

    高怀远不知道郑道远是自己亲生父亲,可黄琼却是清楚的知道。有了自己真正姐夫的支持,黄琼很是好好的摔打了一番,这个嫡亲外甥。也正是看出来,眼下经历过战火,熬过了摔打的高怀远,已经比初跟随大军出征时成熟了不少,黄琼才第一次真正的与这个外甥谈话。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这小子在经历过摔打之后,胆子会变得如此之笑。看着这个外甥,听到自己称呼他字的时候,浑身略微有些哆嗦。黄琼笑了笑道:“衡安,放心大胆的说。今儿本王只是你的舅舅。本王可是听你母亲说起过,你当初因为身份问题,无法参加科举。”

    “又不甘心靠着运气,去继承祖宗传下来的爵位,继续接受家的庇护,才转而去学武的。你这个从军的资格,还是自己跑到你外祖父那里求来的。否则,你现在考中一个进士都没问题。今儿就当我这个做舅舅的考核,你这个做外甥的,是不是像你母亲说的那样,满腹经纶。”

    “有什么便说什么,尽管放心大胆说。就算是说错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切磋吗,没有什么可忌讳的。你也别把本王当成什么制置大使,本王今儿就是你嫡亲舅舅,其他什么身份都不是。俗话说娘亲舅大,你在你娘那里怎么样,在本王面前照常便是了。”

    对于黄琼的这番话,高怀远一脸的无奈与苦笑。他以文转武,黄琼说的那些只是部分原因。更多的原因,还是府中的乌烟瘴气。自从自己记事以来,自己那个缠绵病榻的父亲,一直对母亲与自己都冷冷淡淡的。作为大齐朝的驸马,自己父亲是本朝诸驸马之中唯一纳妾的。

    自己作为父亲长子,父亲平日里从不曾看过自己一眼。身体好的时候,从未搭理自己,甚至表现得很厌恶。如今病重,自己每日去请安,更是连话都不与自己说一句。甚至见到自己,还无端产生一股子愤怒。自己母亲身为大齐朝的大公主,在驸马府地位还不如那几个侧室。

    从自己记事开始,就没有看过父亲进过母亲的屋子。更没有见到过,对母亲有过一个笑脸。父亲对自己母子一直冷冰冰,甚至是爱答不理的。反倒是面对几个姨娘所出的弟弟,父亲从来都是温柔以待,从小便手把手的教读书、写字。自己则只有母亲,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

    自己小时候,见到父亲如此区别对待自己兄弟,当时还很羡慕。羡慕一样作为儿子,几个弟弟能得到父亲的如此疼爱与呵护。而自己面对父亲的时候,等待自己的永远都是冷冰冰,从无一丝的笑脸。自己也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母亲只是无奈的抚摸自己头发苦笑。

    却从来都没有告诉过自己,父亲为何如此对待自己母子的原因。他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在自己被外公封为颍川伯世子之后,父亲每次见到自己,尽管压制得很好。但自己依旧在他脸上,看的出厌恶,甚至是一丝愤怒。他相信如果不是母亲是公主,父亲甚至有杀了他的心。

    原本几个姨娘就仗着父亲的宠爱,处处的挑战母亲作为正室的权威。如今父亲病重,知道爵位轮不到她们所出的儿子头上,便卯足了劲在争家产。不仅闹得阖府满城风雨,甚至便是整个家族都不得安生。而面对几位姨娘越来越过分的挑衅,母亲却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

    几个姨娘之中,最受父亲宠爱的赵姨娘,也是自己大弟弟的亲生母亲,是最为过分的。话里话外总是在讽刺母亲,还说什么若不多分给她们这一支家产。她就将所有的事情宣扬出去,到时候就看天家能不能丢起那个脸。他不止一次询问母亲原因,可等待他的永远都是沉默。

    正是受不了,家中的乌烟瘴气,更受不了母亲的一味委曲求全。他才几次进宫找最疼爱自己的外公,希望能够给自己一个从军机会。文官他知道自己做不了,身为公主的儿子,自己即没有资格参加科举,也没有资格参加举人选官。要想离开那个家,便只有进入军营一条路。

    老爷子被他磨得受不了了,才最终将他安排到骁骑营,做了一名八品武官。这次黄琼有言在先,愿意去陇右从军的御林军武官,一律晋升一级,再加上立了一些功劳。在论功行赏时,被升为七品武官。其实他不知道,当时黄琼想要压他一级来的,最后还是贺元锋说的情。

    贺元锋原话,统军者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为将之道。不能因为他是公主的儿子,便区别对待。全军武官都晋升一级的情况之下,唯独落下他一个,这对于高怀远来说并不公平。他并非是冒功,或是跟着大家随大流混的功劳,而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该晋升还是要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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