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的正门外两个扛着步枪的庄丁正在站岗。说实话,这两位庄丁的警惕性并不高,毕竟这一带离蒲甘的距离既远到足以避免不久前发生的战火、又近到足以避免边疆无法无天的大股土匪的抢掠。现在他们一边伸着脖子等换岗来吃午饭的同伴到来,一边闲扯着有兴趣的话题——巴松老爷刚刚宣布对穷人的赏赐。

    “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老爷怎么会这么好心,会从仓库里白白拿出粮食来给别人?”

    “也许是佛陀显灵了吧?在梦里佛陀对巴松老爷说如果你不把多余的粮食分给穷人,你就会被打入地狱,于是——”

    “那老爷还是不会拿出粮食来的,最多他会拿出一点粮食给寺院的僧人,让那些僧人替他向佛陀祷告,请求佛陀改变主意!”

    “呵呵!你说得对,我向神佛发誓,老爷就是这样一个人,就算是万能的佛陀,也没法子从他的粮仓里白白拿走一粒米,那这次为什么他会这么做呢?”

    “朋友,老爷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从仓库里拿出东西来,那就是将来可以收回更多!你瞧着看吧,这些吃了老爷米的穷鬼们明年就会把自己的肠子都吐出来的,老爷的米可不是白吃的!”

    两个庄丁正聊得起劲,三个人向大门这边走过来。一名庄丁取下肩膀上的步枪,大声喝道:“你们站住,是干什么了!”

    那三个人停住了,最前面的那人上前两步,正是昨天到山谷报信的那个中年人,他对庄丁们躬身道:“二位,我们是来给老爷修建新谷仓的,我是奈温村的颂吉,您认出来了吧!”

    “我们当然认得你!”那个取下步枪的庄丁问道:“可是你后面那两个人呢”

    “他们也是去修谷仓的,你知道昨天晚上管家老爷吊死了两个人,现在人手就不够了,上面的催的又急,这两个人就是代替被吊死的。”

    “他们是什么人?我怎么没有见过?”

    中年人小心翼翼的回答道:“你们不知道,被吊死的两个人手艺都不错,在村子里就是木匠,我们村子里已经没有可以代替他们的人了,这两位是从西边的村子里借来的,所以你们没有见过。”

    庄丁上下打量了一会那两个人,只见两个人的手指上满是粗糙的老茧,显然是做惯了活的,正和绝大多数面对陌生环境的农民一样,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

    “进来吧!”庄丁将步枪又重新挂回背上,转过身去。

    “多谢二位!”中年人和身后两人弓下身子,表示自己的感谢。

    “好了,好了!快进去干活吧,不然误了老爷的差使可不是好玩的!”卫兵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些过去,尤其是后面两人身上散发出的浓浓的异味更是让两人掩住了鼻子。正当此时,那两个刚才一直弯腰驼背、一声不吭的突然像老虎一样向两个卫兵扑去,那两个卫兵还来不及把枪从肩膀上取下来,便被打倒在地,刚想挣扎,便觉得脖子上一凉,已经被匕首逼住了。两人正惊惶间,便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想活命的话,就别乱动!”

    两个卫兵的挣扎立刻停住了,脖子上不断压紧的硬物告诉他们,对方并非是空头威胁。看到卫兵停止了挣扎,那个中年人赶忙将步枪拿到一旁,那两人拿起卫兵的步枪,将卫兵驱赶到墙角处,转身跑到路旁打了一声口哨,片刻之后道路两旁的灌木丛中便涌出了数十名持枪汉子,向大门这边冲过来。

    “这个卫兵给你带路用。你们队去巴松老爷的住处,活捉老爷还有管家。记住!要抓活的,有很多话要问他们本人,而且我们要在所有人面前宣布他们的罪行,然后再处死他们。”灰眼睛低声对一个小头目下令道:“你们去占领粮仓、还有武器库,到达后用封条将仓门封住,在门后布设哨兵,没有首领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拿东西,要等到清点完毕后再由首领公平的分配,明白了吗?”

    “明白了!”两个小头目点了点头。

    “行动!”灰眼睛猛地挥了一下胳膊,起义者们向庄园内涌去,待到那两小队人全部冲进来后,灰眼睛从腰间拔出手枪,朝天开了一枪。

    “哐当!”

    巴松老爷双手一颤,手中那只精致的白瓷汤勺便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哪来的枪声?”他颤声对一旁的贴身仆人问道。

    “想必是哪个混蛋不小心走火了!”贴身仆人强作镇定的回答。

    “快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哪个混蛋走火了,狠狠的抽他十鞭子!”巴松愤懑的将筷子丢到一旁,低声咕哝:“这是什么世道,连顿午饭也不让人安生吃了!”

    “是,老爷!”贴身仆人向巴松弓了弓身子,就快步向外走去,巴松接过婢女呈上的新汤匙,喝了一口刚送上来的冬荫汤。按说这冬荫汤里的虾很新鲜,鸡汤更是一岁大的小母鸡从昨晚就放在炉子上小火炖的,用的作料更是正宗,厨子的功夫也很老道,可此时喝道巴松嘴里却完全不是平常的味道,他举臂一扫,便将装着冬荫汤的瓷碗扫落在地,大声骂道:“这煮的什么玩意?一股子腥臊味,不想干了吗?”

    婢女被巴松突然的发作吓得惊叫起来,其实巴松在众多缅甸贵族里算是性情和善得了,除了贪吃和贪财之外并无其他的毛病,更不用说什么鞭打、扼杀之类的怪癖了。方才的爆发让餐厅里的仆人们跪伏在地上,片刻之后,领班女仆用颤抖的声音答道:“老爷,请您息怒,我立刻就让厨师重新做!”

    巴松冷哼了一声,笨拙的挪动了两下身体,从餐桌旁站了起来,想要走到窗边换口气,婢女赶忙站起身来小心扶住他肥大的臂膀。巴松刚刚走到窗边,便看到一个人正飞快的向餐厅这边狂奔过来,正是贴身仆人,一边跑还一边对这边挥舞着手臂,口中大声喊着什么。

    “老爷,老爷,不好了,强盗打进来了!”

    仿佛是为了证实贴身仆人的喊声,不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在这个距离,餐厅里的人甚至可以清晰的听见中弹者的惨叫声。餐厅里顿时一片大乱,男人们和女人们四处乱跑,珍贵器皿的破碎声和女人的尖叫声汇成了一片,在其中可以听到巴松气急败坏的喊叫声:“不许跑,不许丢下我,我是你们的主人!都给我回来!”但这时没有人理会他的喊叫声,片刻之后,偌大的餐厅里就只剩下巴松一个人,陪伴他的只剩下东倒西歪的家具和散落在地面的餐具碎片。

    “你们不能这么做,不能丢下我,我是你们的主人,国王的法令会惩罚你们的,佛陀会诅咒你们的!”此时巴松的声音与其说是呵斥不如说是乞求。这个肥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睡袍,脚上穿着精美的鹿皮拖鞋,孤零零站在餐厅的柚木地板上,惶然的看着四周的一切,远处的枪声渐渐变得稀拉拉了的,取而代之的是喊杀声和求饶声,显然起义者已经击溃了庄丁的抵抗,来到这里已经是时间的问题了。

    巴松的惊惶的目光突然停了下来,餐厅角落的一个橱柜的门在缓慢的摇晃着,他颤颤巍巍的跑到橱柜旁,艰难的钻了进去,随即小心的将柜门重新带上,巴松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太胖了,橱柜的空间对于他来说是如此的狭小,几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正想出去重新找一个藏身的地方,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让他的动作僵住了。他清楚这一定是袭击者,原因很简单,为了保护餐厅精美的柚木地板,庄园里所有的仆人进入餐厅时都是光着脚的,而现在的声音说明对方的脚上肯定穿着皮鞋或者别的硬底鞋子。

    “我也来尝尝贵族老爷平时吃的啥!”一个起义者笑嘻嘻的伸出手在冬荫汤碗里捞出两只虾塞到自己嘴里,他脚上从英军缴获的皮靴踩在瓷器的碎片上,发出刺耳的咯吱声。突然他惊叫了一声,指着那个汤碗对小头目喊道:“头儿,贵族老爷的日子过得可真不赖呀!你也来吃点,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上辈子肯定是一头猪转世!”小头目大踏步的走了过来,狠狠的敲了一下那个手下的脑门,骂道:“指挥官的命令你忘了吗?我们的任务把巴松老爷和管家活捉起来,而不是填你这张永远填不满的嘴,懂吗?快去找人,等到抓到了巴松老爷和管家,大可把厨子找来让他把所有的菜肴都做给你吃!”

    “真的吗!那我马上就去!”那个起义者喜出望外的喊道,他立即站直了身体,转身向外面跑去。

    “混小子,就知道吃!”小头目笑骂了一声,转身走到桌子旁,捡起一只汤匙在冬荫汤里舀了一勺放入口中,突然惊叹道:“那小子还真没说错,这汤还真好喝!”

    那个小头目刚喝了两口,突然听到一声咯吱声,他赶忙丢下汤勺,拔出腰间的手枪,小心的打量餐厅的动静。突然,他发现一个橱柜的门缝露出一截衣角来,看上去是十分宝贵的衣料。他小心的走到橱柜门前,用手枪对准橱柜沉声道:“里面的人听好了,我数三下,如果你们不出来,我就开枪了!一、二——”

    “别开枪,别开枪!我马上出来!”橱柜里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喊声,小头目后退了一步,大声喊道:“动作慢点,如果有武器就先丢出来!”

    “没有武器,没有武器!”橱柜里传出人声,几乎是同时,柜门被推开了,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低着头,艰难的从里面钻出来,可是刚出来一半,就动弹不得了,原因很简单,他肥大的身躯在柜门处卡住了,进不去也出不来。

    巴松挣扎了两下,可反而卡的更紧了,他害怕对方以为自己在耍什么手腕,面红耳赤的请求道:“请原谅,我并不是故意的,但的确是出不来了,您可以帮帮忙吗?”

    “哈哈!你可真胖呀,我发誓,树林里的黑熊也没有你这么胖的,真不知道你平时都吃了什么?”那个小头目已经被眼前滑稽的情形弄得笑出眼泪来了,他一面擦去笑出来的眼泪,一面从外面喊来几个手下,在他们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把巴松从橱柜里弄出来。

    “你就是巴松老爷吧?看你身上的肥肉,也不知吸了多少穷人的血汗才长成你这样子的!”那个小头目看着坐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巴松,冷笑着问道。

    “我是巴松不假!”巴松赶忙辩解道:“可我这体型生下来就是这样的,我可是个好心人,对领地里的农民们是最仁慈的,就在今天早上,我刚刚下令贴身仆人向各个村子里的穷人们每家发三斗米,你不信可以去仓库看看,应该发放的米都已经准备好了!”

    “哼!生下来就这样?”刚才第一个进来的那个起义者冷笑着指着餐桌道:“看看,你一顿午饭就抵得上一百户穷人一个月的食物了,你领地里的农民有一个能长得和你一样的吗?你以为我们是傻子吗?”

    “就是,你还自称好心人,那是谁把库布和布吉用鞭子抽的鲜血淋漓,又吊死在庄园后面的树上呢?”

    “这都是管家郁切瞒着我干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巴松连声叫起冤来:“我一年到头都住在蒲甘和曼德勒,每年只在这里住十几天,所有的事情都是交给管家干的,这些领地上的农民都知道,你们一问就知道,冤有头债有主,好汉们可不能错怪人呀!”

    小头目鄙夷的看着巴松的丑态,打断了他的喊冤:“好了,你别叫冤了,等会首领到了,你再来叫苦吧!现在你告诉我管家郁切在哪里?”

    “他一大早就出门去办事情了!”巴松低声答道,此时他心里不禁暗自后悔,自己为什么不亲自去见英国人,那样就不会落到这些强盗手里了。

    “便宜这个混蛋了,不过总有一天他一定会落到我们的手里!”小头目低骂了一声,喊了两个手下的名字,便有两个起义者走到巴松两边,挟持着他走出门外。

    “禀告指挥官!粮仓、武器库、还有其他仓库都已经被完好的占领了,都拉上了封条,有最忠实的弟兄看守着!”一个小头目大声对灰眼睛报告道。

    “很好,你回去待命,记住,这些是全体起义者和领地上农民的共同财富,没有命令,谁也不许动!”

    “是,指挥官!”

    “报告,被堵在东边房子里的庄丁向我们投降了!”

    “很好,把那些俘虏送到这里来,不能私自处死已经放下武器的人!”

    “是,指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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