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殊愕然看向白健,然后又收回目光,“阿健,这种事是不能乱说的。”

    白健抱住他紧绷的身体,根本不给他躲开的余地,“我没有乱说,我就是同……”

    “阿健!”夏文殊大声打断他,他很少有这样几近咆哮的时候,但此时他脸色极坏,深黑色的眉紧紧锁着,没有任何钥匙能打开。

    白健安静了,夏文殊也安静了,然后他自己打开了眉头,甚至露出个难看的笑容,“阿健,都这么晚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夏文殊握住他的手臂,白健也听得出语气里的恳求,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但他想要什么结果?

    他说喜欢,然后夏文殊就欢天喜地的接受他,回吻他?

    这大约只有做梦的时候会出现。

    之前热情、不甘、愤怒、激动被冷水兜头一浇,白健仿佛一下子清醒了,他点了点头,他们回去了招待所。

    两个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各自洗脸,各自上了不同的床,然后夏文殊把灯关了。

    窗外有路灯与月光混杂着流泻进来,地上白得并不纯粹。

    躺在床上的白健怎么也睡不着,他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了,因为他这么做得不到任何好处。他为什么要做得不到任何好处的事情?这样只会打草惊蛇,只会让夏文殊厌恶他。

    他不准夏文殊厌恶自己!

    夏文殊有没有厌恶自己?

    他转过身去,看到了对面床上同样没睡着的夏文殊,他小心又警惕的看着夏文殊,企图找出蛛丝马迹。或许是光线太暗,或许是距离太远,他什么也不出来。

    “喂!我要过去睡!”白健粗着嗓子喊了一声。

    “嗯,你过来吧。”夏文殊并没有迟疑。

    白健高兴的同时又狐疑,“你不问为什么?”

    “你不是嫌床小,也不许我睡舒服了么?”夏文殊的声音听不出什么。

    “哼。”白健三步并作两步的跨到了对方床上,然后拽过对方的被子,腿也顺势搭了过去,压在夏文殊修长滑腻的腿上。似乎没感觉到夏文殊有反应,他便得寸进尺,手也揽了过去,嘴上也理直气壮:“床太小了,不这么着都没法睡。”

    夏文殊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说穿他另一边还有很宽的空处。

    白健满意了,也笑了,动作一下子自然放肆了。他的脑袋埋伏在夏文殊的脖颈处,深深的嗅着,像是闻到了最强的安眠药,像孩子一样的进入了梦想。

    夏文殊伸手帮他拢了拢头发,白健梦呓似的叫了一声“文殊”,温柔又纠缠。他幸而睡着了,并没有看到他梦中人此刻的满脸担忧。

    第二天,夏文殊早早的起来出门了,回来的时候阳光普照大地,仿佛能融化一切污秽。

    夏文殊深深呼吸了一口,然后便疾踏进了招待所,迎面却撞了人,他连忙道歉,却发现这个光头的中年人十分面熟,“……殷校长好。”

    他叫完这声便后悔了,因为他看到了殷校长手边挽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

    “你认错人了。”殷校长压着声音别过头就走了。

    夏文殊收回视线,回去了他的房间,刚一开门,就看见白健对着门坐在床上,像是一座沉默而愤怒的罗汉。

    “醒来了?”夏文殊一笑。

    “你去哪里了?”白健质问。

    “去市里的图书馆了。”夏文殊手里捧着几本书,白健见了,怒色稍减,天晓得他起床发现夏文殊不在了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几乎第一时间他就觉得,夏文殊怕他是个同性恋,跑了!

    好在没有……

    白健笑起来,眉宇间甚至有些温柔,完全看不出先前的激动:“寒假就这么几天,你还惦记读书,就不能放松放松啊,读书这么累干脆别读了,和我去三角洲,包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夏文殊借的书——《艾滋病 性和伦理学》《精神障碍》《精神卫生通讯》。

    白健指了过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文殊没有回避他愤怒的目光,“阿健,你真觉得自己是同性恋?”

    “不是觉得,我就是同性恋”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我喜欢男的,那个人就是你。”

    “喜欢有很多种,兄弟之间也是喜欢,未必就……”

    “你知道我初一梦遗的时候梦到的谁吗?是你,是你脱光了躺在我下面。你说,会有想干哥哥的弟弟吗?”白健按住对方的肩膀,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看似凶狠实则不堪一击,脸上的红色不知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愤怒,或者是因为那仅剩的一丝羞耻。

    夏文殊有些不敢置信,但却想起那时白天被他扒了泳裤的事……

    他摇头,然后低下了头,看不清是个什么表情。语气虽迟疑却坚定:“阿健,你听我说,这件事你不能这么肯定。或许你只是没有遇到喜欢的女生而已,或许你只是贪玩,你和我闹着玩没有关系,你在外面和别人不能这样。你还不知道同性恋是多严重的事,精神病也不是一种光荣,我不想让人对你指指点点。你的日子才刚刚好起来,不能因为这种事情……”

    “夏文殊!你说够了没有?”白健大吼一声,然后狠狠的将他推开,抓着那几本书扔到了地上狂踩,“我是精神病,你是正常人!你是正常人!”

    “我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你!”白健抓走衣箱,头也不回的走了,发颤的房门反复的震荡着,似乎在宣告对方的愤怒。

    夏文殊扶着柜子站起来,看上去面无表情,只有下沉的嘴角与湿漉的眼睛出卖了他。

    他当然知道“我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你”这句是气话,只是没想到白健会这么对他说。

    他以为,他们两个人一起吃了苦中苦,然后就能一起做到人上人,长大了再结婚生子,生活美满,一起相伴到老。等到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呢,他们走也走不动了,白健就会说“就你没用,小腿小脚”,他就会去挠对方胳肢窝,两人闹在一团,连拐杖也也不要了。

    欢声笑语都是臆想的,冷清透风的房间才是现实,夏文殊想,世上的事大约总是不能圆满的。

    他觉得沮丧,但想到从前的日子,又打起了精神。白健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病了,他怎么能和一个病人计较呢?这并不是白健的本意,莫名其妙染上了同性恋,白健比他更焦躁不安……是他太鲁莽了,并没有体谅白健的心情,夏文殊默默反省着。

    白健从来都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向他伸出援手,救出一线光明。所以,他也不会在白健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放弃白健。

    夏文殊收拾好地上的狼藉,将几本书擦干净,仔细的看了起来。

    高二的功课大抵都是不轻的,对于夏文殊而言,更是多出一门额外的功课,了解同性恋,了解怎么治疗同性恋。他在市立图书馆、学校图书馆,甚至高校的图书馆借了很多书,课余就一本接一本的看。

    那时信息虽然已经飞速发展,但是网络世界仅止于有而已,并未普及。同性恋也还没有从精神障碍的范畴里剔除,他不仅能看的书有限,通过书本了解的内容也有限。

    但是夏文殊并没有停止,他渐渐知道同性恋是怎么回事,但是越了解他就越觉得不乐观,他很担心白健有一天会被人当成“性变态”“心理变态”,即使他已经知道同性恋和这些并没有关系,这也改变不了同性恋所处的水深火热。

    他不愿意看到白健过这样的日子,他仍然希望白健只是一时青春期的叛逆。

    “喂,班级这周搞活动去爬观音山,你去不去?”袁通拍了拍夏文殊的桌子。

    夏文殊摇头,“我不去了,我放假要看书。”

    “免费的也不去啊?”袁通补充完,见夏文殊仍低头看书,不禁粗鲁的一掀,看到书名后讥讽的说:“天天课后看这种乱七八糟的神经病书,难不成你得了同性恋?还别说,你还真像!”说着他就捅了身边的金云涛一下,“你说是不是?像不像神经病同性恋?”

    忽然说这么过分又有爆点的话,很快就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力,从前虽然班上男生都很排斥戏弄夏文殊,但之后有白健一次豪爽的交流感情后,大家的态度稍微好上一点。但也只是好上一点,毕竟夏文殊怎么看都和他们不是一挂人。现在大家虽然不落井下石,却也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难得的最看不顺眼的金云涛并没有跟着嘲笑,只是冷冷的别过头。

    有几个女生想帮腔,这回夏文殊没有沉默,而是站了起来,眼中有着少见的愤怒。他看着袁通,一字一句的说:“外国已经有研究表明同性恋和精神病无关,同性恋不是神经病。”他双手按在桌面上,同淡定的口吻相反,指节却渐渐的发白。

    袁通“哎哟哟”了一声,鄙夷的指着对方:“还说不是同性恋呢,看你对同性恋知道的多清楚啊!看你长得这女人样,恶心死人了!果然人变态精神也不正常,大家快躲开点,听说同性恋都带着那个什么艾什么艾的病!得了要死人的!”

    原来还走过来要帮腔的女生,一听这话,下意识的都退了一步,教室里一下子窃窃私语起来。

    “艾滋病是通过唾液和血液传染的,你一知半解就不要吓班上的同学了。”夏文殊面无异色,不紧不慢的解释:“我之所以看这些书,是因为我想考精神科相关的专业,以后当个精神科医生。”说完,他就不再多说什么,坐下来继续看书。

    袁通骂咧咧几句,不过夏文殊平时并没有什么真正得罪人的地方,没人响应他,最多私下八卦几句。袁通便怪起金云涛起来,“涛子,你最近怎么了,那个夏文殊可是越来越嚣张了,你居然忍得了……”

    夏文殊是同性恋这件事固然子虚乌有,却也有人打小报告到班主任那里。临近高三,又是名校,学生也是优等生,班主任自然重点关注,将夏文殊叫去办公室谈话。

    “有人说,你课余看一些关于同性恋的书?”班主任是个女老师,年纪三四十岁,长相端正,语气稳重还算和蔼。

    “季老师,是同学们误会了,我看的主要是精神方面的书,其中是有关于同性恋的。”夏文殊平静的解释,然后将要当精神科医生的话复述了一次。

    季老师似乎松了口气,她扶了扶眼镜,语重心长的说:“是这样的话就好,不过你还有一年才参加高考,不用这么心急的看书,先把文化课上好再说,这些书等以后再看也不迟。你的成绩很优秀,考重点本科毫无疑问,你现在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努力考上全国前十的大学才对。”

    她说了好长一通后,又补充一句:“这个学期你的成绩不大稳定了,是什么原因?”

    夏文殊说,“可能快要进高三了,有点紧张,我以后会注意的。”

    季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好,心思要放到学习上,不要想那些无谓的事情,你家境不好,读书不容易,千万不能误入歧途,自毁前途。”

    夏文殊垂下眼,“嗯”了一声。

    季老师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最后似乎仍不放心,轻声追问:“那些书……你真的只是看一看而已?”

    夏文殊点点头,“是的,我只是看一看。”他观察着对方的反应,然后接着说:“我以后不会再看了,先把成绩提高,我以后才能达成当医生的理想。”

    季老师终于如释重负,“嗯,你可以的。”

    这件事闹了一阵似乎是告一段落了,在夏文殊的心里却不是,他心里空荡荡的,又莫名的觉得恐慌。

    他不过是看了些相关的书,就无端被人怀疑,别人的无端怀疑,都让其他人下意识的躲避、鄙视,甚至让老师单独找他谈话,暗示他不要误入歧途……如果白健真的是同性恋,那么他以后的生活,将来面临的不理解与不赞同,只会更多。

    他多希望自己能帮白健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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