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殊不知该怎么形容当时的感觉,不,他当时已没了感觉,来自卡车的刺耳喇叭声将他脑子轰成一片浆糊。(小说文学网)

    这时候他就不如夏大志机敏,夏大志刚一扭头,那张毁坏的脸就扭曲成更狰狞的样子,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将压着身下的夏文殊一甩。如果时间允许,他或许会一踹。

    夏大志光速滚开了,夏文殊虽然浑身恐惧,但他似乎有着本能的求生欲,忍痛强撑起身,眼前出现了巨大的货车车头。

    夏文殊感觉自己瞎了,忽然有一只手紧紧的拉住他,无比有力的、坚硬的,“唰唰”的一下,他整个人都被拉起来挪了两步。

    就是这两步的距离,几十吨的大货车和他贴背而过,但这并没有结束,同一时间,一辆小车子来不及躲闪忽然窜出的障碍,“啪啪”的撞飞了对面不知谁。

    太阳蹿了出来,把一切都照得闪亮无比,夏文殊脑子里一片空白,明明是夏天,他眼前下着雪,思维已是乱了季节。

    “痛……痛死我了!你没事吧?”

    听到这熟悉的一声,夏文殊清醒了,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将压在身上的人小心的翻了过来,看到了血肉模糊的左腿。

    “你的腿还在不?”那人声音有气无力。

    “在在,我没事……”夏文殊不敢再看,只握紧白健的手摇头,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上早班的人围了过来,一个个七嘴八舌。

    “这小伙子好勇敢啊!”

    “可不是,要不是他拉了一把,刚刚那货车就把人碾成泥了。”

    “肇事的那司机呢……”

    夏文殊充耳不闻,只一心向他们求助:“各位大叔大婶,哥哥姐姐,请帮我打个急救电话吧,求你们了!”

    这时候一个青年从人群里钻进来,他手里拿着巴掌大的椭圆形手机,“你好12o吗,这里是北一路……”

    亲耳听到有人喊了救护车,夏文殊总算松了口气,忙向那青年道谢。

    那青年不过二十出头,十分年轻,架着一副眼镜,是个斯文的长相,他很是愧疚的说:“我……是我撞的,不过你放心,我一定负责。一定负责!”

    青年身边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长得秀秀气气,语气也秀气尖锐:“哥哥,这不关我们的事吧,谁知道有人在马路上乱窜?吓死我们了才是真的!”

    这话一出,原本要散的围观群众不禁哗然一片,那时大约更讲人情,也更不讲交通法规。只看撞人的两个穿得体面闪亮,被撞的还是两个穿校服的学生,这便分清强弱,义愤声讨起来。

    “怎么能这么说话啊!”

    “撞了人还怪受害者啊!”

    “夭寿,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夏文殊更是拳头一紧,脸上露出不善的神色,但要指责,他又不知该从何说起,错全在他自己身上。他只能恨恨的看着那两个人。

    青年将小姑娘护在身后,一个人承受来自八方的吐沫星子,连连鞠躬道歉,“我一定会负责的,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我会负责的!对不起,我一定负责!全权负责!”

    白健一手撑地,一手抓着夏文殊的校服衣,声音颤颤的:“先别管我了,你去考试吧,只怕要开考了。”

    “这怎么行?”夏文殊想也不想就否定了,“去了医院再说。”

    “滚蛋!”白健虽被撞坏了腿,痛得满头冷汗,但此时已恢复了大半精神气,仍是气势十足的瞪着他,“还非得你陪着去医院才行啊?我是撞坏了腿又没撞坏脑子,人家都说要负责了,看他那有钱样也不会跑!你给我考试去吧你,回头你考不上得赖我头上,我可不给你消債!”

    夏文殊哭笑不得,刚张开嘴又叫他给捂住,嘴角抽动了一下继续说道:“记着你又欠我的就行了!”

    夏文殊笑湿了脸,说:“我欠你一条命。”

    白健咧嘴一笑,不算好看,连着那半个酒窝都带出痞气。

    但被夏文殊看在眼里,这笑容比晴天的阳光还灿烂,眼前的雪悉数融化,变作和风丽日。

    太阳还没来得及蹿到正中,夏文殊就已经把考卷交了上去。这大约是他第一次提前交卷,但交卷那一刻他比之前无数次按时交卷时,心里要来得踏实得多。

    他是问了救护车上的人开往哪里才跑回来考试的,现在一出了考室,他就狂奔向目的地二医院。

    那天的太阳似乎一点也不炎热,跑到医院时,白健问他是不是洗了澡,他含糊的点了点头,就要拉开白被子看他的伤腿。

    “别看了,我没事。”白健不耐的拦住他,但这回夏文殊坚持,一定要看,白健原本要拉扯他,但看到病房门一开,他的手就缩了回来,作出个惨痛不已的表情,还伴随着阵阵哎哼。

    “怎么了,你哪里痛?”夏文殊急了,还以为碰疼他了,他从没见过白健露出弱势过,不禁手忙脚乱起来。

    “不就是骨折了一下,伤了点皮肉么,哪里要痛成这样啊?亏你还壮得跟牛一样呢!”说话的还是那个小姑娘,话是冲白健说的,但她看的却是夏文殊。

    “娇娇,怎么说话呢!”青年皱眉打断她,但也只是打断,看他眼中的宠溺,显然是不舍得责骂的,只是对那两个孩子的歉意更多了两分。他见夏文殊与白健一个目光警惕,一个唉声叹气,当即介绍起自己来。

    “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我叫孙滨,在惠城上大学,大二,这是我妹妹孙茹娇,因为她放假了,我就接她过来惠城玩,没想到不小心撞了你们……”孙滨说到这儿,再次道歉,并真心实意的说:“你们放心,刚刚我们做过笔录了,不管怎样都是我没控制好车速,市内开的有点超速了。医药费我全部负责,其他的我也会赔偿的。”

    夏文殊虽然并不能言善辩,也没有聪明绝顶,但穷人孩子早当家,出得社会里大约也练成了一双好眼睛。他一听对方语气,居然还自己扯出超速问题,就知道对方肯定是个实诚人。穿得这样体面,想来也只有这样体面富裕的家庭能养出这样的实诚人来。

    在这样实诚人的眼中,能压死他们的医疗费,或许只是一片浮云。

    他惯是沉默,白健却不是,这一回他不是咋咋呼呼,而是破天荒哭哭啼啼起来,叫他身旁的夏文殊目瞪口呆。

    “你能赔偿什么,赔了医药费又怎么了?医生说我的左脚脚趾头碎了一个,没得接,以后走路都歪歪斜斜变残废了!还有,我读了三年初中,就是为了今天的中考,结果一上午的语文考试,那么重要的考试我缺考了!我这还能考上高中吗,呜呜呜……”

    这是多人病房,白健中气十足,哭号得也惊天动地,立时吸引了一众病友关切八卦的目光。连外头护士都趴窗瞄着。

    孙滨除了之前在马路边,就没有被这么围观过,脸上通红。

    孙茹娇看不过去了,急道:“你吼什么吼什么!不就一个脚趾头么,我家医到你好为止不就行了!缺考大不了再重考嘛,我们出学费!多大点事!不就是为着钱么!我们又不是不给钱!”

    这话一出,无疑火上浇油,让众人的窃窃私语变成鄙夷不忿的指责。

    “超速撞人还有理了!”

    “有钱了不起啊!”

    孙滨连忙打圆场,转移话题:“两位弟弟,你们别激动,你们还没有联系爸妈吧,要不要……”

    “我和他都没有爸妈!”白健拧起了眉毛,拉着夏文殊的手继续哭诉,“我们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半工半读挣得,好不容易考上最好的中学,好不容易才读到初三,眼看着可以考个好高中,现在缺考了,好高中没戏了,老师说读书改变命运,我也改变不了,我们欠的房租还没还……我们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夏文殊感觉到手背上一痛,是白健捏了他一记,他心知肚明这是白健要自己配合,他大约明白白健的目的。心里虽然有挣扎,但看到白健的伤腿,不知怎的心里某个地方松动了一下,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

    若说白健人高马大要不是穿了校服,没人相信是初中生,就是穿了校服也不像品学兼优的学生,那夏文殊就恰恰相反。他什么都不用说,就是脸上略带青紫,也依然五官细致,有着一双晶亮而泛红的眼睛,紧抿的薄唇。世人都是视觉动物。

    光是沉默流泪,双手交握,就足以让人同情心疼,恨不能给他一个有力的拥抱。

    这并非外人的观感,近在咫尺还在表演中的白健也很受冲击,大约是他也没见夏文殊这种样子过。他固然觉得夏文殊弱小,理应由强壮的他保护,但事实上他并没有真正看到过夏文殊弱小的一面。

    从小到大,夏文殊似乎的都是坚忍的,不论遭遇什么。从不抱怨。

    他不喜欢这样的夏文殊,他伸手要把夏文殊抓过来,揉皱那副陌生讨厌的样子。但已经有人先一步抓住了夏文殊,是孙茹娇那只小手,语气难得温柔。

    “小哥哥你哭什么,受伤的又不是你,你也受伤了吗?那赶紧叫医生来看吧,你放心,我大哥我爸爸认识很多人,别说缺考,就是不考,他也能读高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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