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清亢厉扬,乍然传来,倒教在场的人震了一震,连姓康的妇人脸色都微微一沉。

    穆青露正喜滋滋举着酒瓶,将倾流的酒液往口中倒去,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手腕猛地一抖,大半瓶穰酒顿时尽数泼洒在脸上衣上,她“噢哟”一声,赶紧撤开酒瓶,却又有几小股酒泉直灌入脖领中,一时狼狈不堪。

    穆青露手忙脚乱抹了把脸,又胡乱拍着衣裳,只觉脖子里凉飕飕的,却又不宜当众伸进去揩抹,顿时心中窝火,向那声音来处一瞪眼,叫道:

    “甚么人,敢打扰本女侠喝酒?!”

    她气呼呼向楼梯拐角处一望,俏脸上的表情一时却怔了怔,大有迷惘之意,没过多久,才似想起了甚么,恍然且诧异地说:

    “是你?!”

    却见那出声阻止的男子轻轻一哂,一拂衣袍,越过面前数名开道的武人,缓缓踱下楼来。

    他身姿挺秀、眉目俊朗,虽只信步走在客栈的楼梯上,却从容不迫,宛如在自家会见客人一般。

    穆青露愕然之中,眨了眨眼,不知说甚么好,突然又发现他已除去了前几日所著的袍甲,穿了一身绯色常服,不过依旧背着那柄重剑,左肩上露出一截剑柄。再仔细瞧去,见他胸前一方彩线织绵,纹的赫然是一只豹子。

    她又惊又奇,心道:“这姓樊的不是在京师当甚么将军吗?如何突然在此河北地界出现?”百般诧异之下,她匆匆向他扫了一眼,却见他双眼炯炯。也正打量着自己,目光中瞧不出喜怒。反似有几分疑思。

    二人对视一会,那姓樊的少年将军身形微动。已下了楼,步入大厅。那几名武士装束的随从默默跟随着,步伐竟出奇地一致。

    他一行人向前走来,经过了几张桌子,突然,他身后有几名食客吃惊地叫道:“啊,这把剑……这,这是……四明……”。话未说完,那姓樊的少年将军却蓦然回首。俊目一扫,那几人顿时不敢再出声。

    穆青露此时已定下神来,心中不屑地想:“这人真婆妈,别人吃东西要管,连喝酒也管。”想到此,哼了一声,晃了晃手中的深红小酒瓶,见其中还有些残余的酒,便也不去瞧他。径直向姓康的妇人说:“来,我们继续。”说着,又举起酒瓶。

    姓康的妇人淡淡一笑,抬手欲作陪。孰料那少年将军却依旧不肯放过。虎虎向前踱了几大步,厉声说:

    “别喝!”

    穆青露大怒,玉腕一扬。偏要违拗他的话。少年将军眼见她决计不肯再听,也不赘语。手臂一伸,已拔出身旁桌上筷筒中的一支竹筷。向空中平平一掷。

    竹筷破空划去,穆青露正扬头欲饮,猝然见那一支竹筷从侧方向自己袭来,大吃一惊,她本出身武学名门,自然反应机变,立时将右手腕一转,左掌向右腕一搭,既护住好几处穴位,又随时接应飞筷来袭。谁料那竹筷却在半空转了个向,并不去戳她,反而啪地横拍在她手中的深红酒瓶上。

    穆青露只觉竹筷上挟了一股浑厚劲力,那酒瓶被它一拍,竟再也拿捏不住,五指一松,深红酒瓶被竹筷之力弹得向上飞起,迎着天花板划了一道弧线,又跌落下来,瓶中余酒点点滴滴,尽数洒向穆青露和姓康的妇人。

    穆青露叫道:“哎呦,要碎了。”跳起身来想去接酒瓶。不料那康姓妇人动作更快,坐在位置上将手一招,那深红酒瓶竟似识得主人般,稳稳投入她掌心。

    康姓妇人接瓶在手,丝毫不顾点点滴滴淋下的酒雨,反而表情凝重,深深瞧了那少年将军一眼,又转回头淡淡地说:“既然如此,便不叨扰了。小女侠,就此别过。”说着,将酒瓶往竹篮中一收,起身便走,她脚步极快,穆青露还未及说话,她却已消失在店堂外。

    穆青露呆呆伫立窗前,瞧了瞧自己衣服上的斑斑酒迹,于莫名其妙中更生起一层恼怒。她恨恨一瞪少年将军,却见他非但毫无愧疚之意,反而率着随从在隔壁桌坦然地坐了下来。穆青露咬了咬嘴唇,愤愤地想:“好!你神气!我忍!等过了下个月,看我不把你打个落花流水!”

    她早已没了吃喝的兴致,又不愿与此人坐得如此挨近,索性向桌上扔了些铜钱,闪身出了店堂门。

    站在初阳下,仔细瞧了瞧身上的点点酒痕,想到司徒翼最喜欢看自己穿这身衣裳,心中益发感觉可惜。她向四处张了张,突然想起客栈后院系马处似乎有几口水缸,便举足走去。

    后院颇为宽敞,四周设了一栏栏马厩,旅客的马儿都拴系在此。穆青露见缸中果然满满有水,便舀了一些,揩揩脸,洗洗手,偷偷擦了擦脖子,又企图抹去衣裳上的酒痕,但抹了一会,终难彻底消除,不禁又有些泄气。

    她放下水瓢,自言自语:“唉,真倒霉,到哪都碰上这爱管闲事的家伙。”

    正烦恼间,突听不远处有匹马儿轻轻“吁”了一声。

    穆青露下意识向声音来处瞧去,忍不住也“咦”了一声。原来这匹马儿,正是那日在神乐观外初遇少年将军时,他骑的白马。那白马似乎还识得穆青露,遥遥望着她,目光一瞬也不眨。

    穆青露自幼在紫骝山庄长大,向来喜爱马儿,此时一见白马的神态,倒也暂时忘却了烦恼,噫道:“你认得我?”

    那白马依旧盯着她瞧个不住。穆青露将水缸盖子盖上,饶有兴味与白马对望了一会,突然笑道:“怎么,你独自在这儿,很无聊?”

    白马瞧着她,眼光很柔和。低低地叫道:“吁。”

    穆青露道:“来,我陪你玩会。”说着。迎上前去,来到白马身边。往它面前添了些草料和水。

    那白马长睫闪动,瞧了她一眼,神情竟有几分亲昵。穆青露颇通驯养之术,倒背着手,并不急于抚摸它,只温和地道:“多吃喝些,才能跑得快。”

    白马俯下头喝了几口水,突然偏转头向穆青露瞧了一眼,将脑袋向她身上亲热地蹭了几蹭。

    穆青露惊笑道:“咦。瞧你资质,明明是匹良驹,怎会如此轻易信赖陌生人?啊,对了,肯定是因为我具有名侠气度,所以连千里马都愿意向我示好。”

    那白马依旧挨挨擦擦,穆青露瞧它这般模样,心中喜欢,方才伸出手臂。轻轻抚了抚它干净的鬃毛,又揽住它的脖子,那马益发驯顺,依在她怀里。毫不抗拒。

    穆青露倚在马身上,边抚摸它,边自言自语地说:

    “马儿啊马儿。你又乖又听话,可得保持下去啊。千万别变成像你的主人一样。”

    白马恭顺地听着,似乎没任何不满。可就在此时。穆青露背后却突然传来一把声音,说道:

    “像它的主人,又有甚么不好?”

    穆青露乍听此言,身子一抖,缓缓转回头,咬牙切齿地道:“你……不好好吃茶,跑这干嘛!”

    少年将军若无其事答道:“我来瞧我的马儿,有甚么不对吗?”

    穆青露方才想起自己还揽着他的座骑,俏脸一红,赶紧松手,走开了几步。那白马依依不舍瞧了她几眼,又瞧了瞧自己的主人,突然高高兴兴垂下头,又喝起水来。

    穆青露见少年将军负手立在马厩旁,似无甚动作,便蹑手蹑脚想开溜。孰料才挪了两步,突听他淡淡地问道:

    “你是武林中哪门哪派的弟子?”

    穆青露心中啊哟一声,赶紧说道:“什……什么门派?我不懂,我只是出来玩儿的。”

    少年将军朝她转过身,清亮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平静地道:“不用装了,我知道你懂武功。听你口音,必不是这一带的人,你师父是谁?为甚么放你独自在外乱跑?”

    穆青露心中暗暗叫苦:“又来了!”她顿了一顿,见他眸中精光哆然,绝不像可以轻易欺瞒之人,索性一横心,朗声说:

    “不错,我会武功,那又怎样?我偏不想说师承来历,难道你还能逼我说不成?”

    那少年将军微微一怔,仔细地瞧了她几眼,方才缓缓地道:“你不爱说,那也随你。但江湖风云险恶,不是你这样的小姑娘孤身闯得起的。”

    穆青露挺了挺胸,神气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行走江湖,当然得有觉悟!”

    少年将军将唇角一扬,道:“你有觉悟么?我怎么看不出?”

    穆青露道:“你没眼光,当然看不出。”

    少年将军道:“我只见到你又乱吃糖葫芦,又乱喝酒,完全不像有觉悟的江湖人。”

    穆青露将脖子梗了梗,怒道:“对,正要找你算账呢!说,为什么两次都阻挠我?”

    少年将军似未料到她竟兴师问罪,顿了一顿,定睛瞧了瞧她,见她脸蛋红咚咚的,确然很有几分生气的模样儿,于是沉吟一下,半真半假地道:

    “一个侠女,去吃小娃娃的糖葫芦,难道不可笑?”

    穆青露仔细一思量,似乎也有点害羞,但转瞬又恼起来,大声问:“那喝酒呢?为什么你也要管?”

    少年将军饶有兴味地盯着她,却不回答,不知他在想什么。

    穆青露以为他理亏了,益发神气,声音也更高更亮:“说呀!为什么不让本女侠喝酒?”

    少年将军见她气势逼人,大有寻根问底之势。他轻轻一哂,正要回答,突然二人一起听到半空有人在问:

    “你这丫头又想偷偷喝酒?”

    穆青露哎哟一声,掩住嘴,朝上一望,只见客栈四楼侧窗里,戚横玉已探出脑袋来,边上赫然跟着司徒翼和段崎非。

    穆青露大为尴尬,啊啊连声,向空中赔笑:“那个……没有……我随便说说的,哈,哈哈,哈哈哈!”

    窗里三人一起冷笑,穆青露益发羞愧。那少年将军一直作壁上观,此时方才将唇角一扬,说道:

    “清晨饮酒,对身体不好。”

    穆青露又羞又气,侧目道:“你……”少年将军哈哈一笑,从她身边经过,将马绳从栏杆上解了下来。他牵起白马,在穆青露身旁立定,瞧了她两眼,突然轻声问:

    “我叫樊千阳。你呢?”(未完待续。。)

    ps:  今天一天都在外面,所以就只能更一章啦,不过章节稍微加长了些,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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