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哥不得不感叹,年轻人的身手就是利索,自己拖拖拉拉叮叮当当两三天都没搞成的秋千架,让岳峰这边敲敲那边打打,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已经似模似样了。

    毛嫂切了甜瓜送过来,让两人歇会再干,岳峰先去洗手,回来时毛哥抱了一块埋头啃的正欢,岳峰坐在旁边石墩子上看着他直乐,候着他吃的差不多了,才说了句:“毛子,托你打听的事,给我说说吧。”

    毛哥含糊嗯了一声,把一块甜瓜啃地见皮了才抬头,顺手拿过边上搭着的湿毛巾擦了擦嘴:“你怕了?”

    岳峰笑了笑:“要还是我一个人,也谈不上怕,可是要认真过日子就不一样了,一时冲动结下的梁子,到以后都是债。我得事先有个防备,万一连累到棠棠,我得后悔死。”

    毛哥呵呵笑起来,末了向着神棍住的屋子看过去。

    透过开着的窗户,可以看到神棍比比划划说着什么,季棠棠侧身坐着,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里卷着一沓稿纸。

    毛哥说了句:“你怕连累她,要我说,她未必怕了。”

    “尕奈的时候,她中了枪,后头没事人样出现在古城。苗苗家那么大的爆炸,外头都有警察围着,插翅也出不来,今天又好端端站我跟前了,你要说她是个普通人,打死我也不信。拉姆……也就是个假身份吧。”

    岳峰不承认也不否认:“所以,你想知道原因?”

    毛哥没吭声,毛嫂抱着洗衣盆从前面过,手里还抖罗着毛哥一件外套:“看这衣服脏的,蹭的全是灰!”

    “算了,套句你的话,要还是一个人,打听打听也没所谓。现在有你嫂子,还拖个娃,过日子是正经,那种伤筋动骨的国家机密,你就甭让我知道了。上次公安找我问棠棠的事,我挺庆幸你没跟我说过什么,不然人家眼一瞪桌子一拍朝我那么一吼,我铁定全招了。”

    说完了两个人都笑,毛哥朝岳峰伸手:“有烟没有,点根。”

    岳峰帮毛哥点了根烟,毛哥眯着眼睛吸了一口,吐烟圈时惬意的很:“一个一个说道吧,先说阎老七。”

    “其实阎老七这个人,你不用太担心。当时为了雁子和他起了那么大冲突,有人从中作保之后,他开了条件,后头就真的再没找过你麻烦,别的不说,这个人讲了话,还是照做的。”

    “那一阵子,你因为秦守业家的事被公安查的紧的时候,消息是到过阎老七那儿,大家算一个圈子里的,加上那时是你倒霉,人家乐得在他面前踩你几脚。你知道当时阎老七说了什么吗?”

    岳峰笑起来:“说我活该?”

    毛哥摇头:“他说,岳峰这个女朋友,是比一般人邪乎。尸体找到没有?”

    岳峰有点紧张,不觉就坐直了:“接下来怎么说?”

    “不知道当时那人说了什么,总之阎老七回了句,指不定死没死呢。”

    岳峰倒吸一口凉气。

    毛哥大笑:“怎么样峰子,人老精鬼老灵,我知道你瞧不起阎金国,但是人家能在湘西坐大,到底是有两把刷子的。别的不说,我猜他是这么多人当中,头一个觉得棠棠没死的角色。”

    岳峰没吭声,不管多不服气,有些事还是得认:“那后来呢,你觉得阎老七会不会再生事?”

    毛哥在石阶上磕了磕烟灰:“我觉得不会,你知道吗,你出事那阵,有人给阎老七出坏点子,说反正你入了公安的眼了,不如无中生有再给你扣个说不清楚的屎盆子,让你结结实实蹲几年……我事后听着都冒冷汗啊峰子,不怕明处当头棍,就怕暗处插一刀啊。”

    “然后呢?”

    “阎老七没让,他说岳峰这事到此为止,不是怕了那小子,怕的是动他有后患。”

    岳峰长吁一口气。

    阎老七这头的情况,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但是联系前后一想,倒也在情喇中。

    “那敦煌那边呢?闹出那么大的事,他们……有什么动静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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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听飞天的情况,毛哥着实费了不少周折,虽然他当年也是其中一员,但到底退的久了,突然冲上去向人打听这么隐秘的事,措辞万一不当就会凭白惹人怀疑,所以到底怎么切入,怎么问的藏而不露,实在让人伤脑筋。

    不过话说回来,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顺的时候,想睡觉就来了枕头——毛哥几乎没打听,人家自个儿说出来的。

    毛哥托七托八联系上一个当年有些许交情的兄弟,装着是叙旧,谈些当年的“创业艰难”,又恭维他今时今日“顺风顺水”,那人一时感慨,骂了句:“顺风顺水个球,各路鬼神都盯着,前一阵子被打的满头血,不知道是条子捣鬼还是那几个眼红的插刀。”

    雅丹魔鬼城的地下窝点被捣了之后,飞天内部鸡飞狗跳了一把,事后把目光瞄到了两个他们认为最有可能的方向:一是公安那头有更大的神盯上他们,派了个女警摸进来了,二是“竞争对手”眼红这杯羹,筹划着插一脚利益重新分配。

    不然你怎么解释,平日里那么谨慎,绑的都是无权无势无人关注流落街头穷困潦倒的人物,突然之间里头跳出个造反的来,在窝点里杀人放火闹个人仰马翻,那么多人追出去,眨眼人就不见了,分明的事先筹划有人接应!

    公安这边的线查着查着不了了之,因为安□去的内鬼说了,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再说了,如果真是公安派的,后头应该有更大的动静,不至于偃旗息鼓了啊。

    于是所有的怀疑又都集中到“黑吃黑”这条线上,而被怀疑的那几个团伙,不查则已,一查下去居然发现,他们动的那些手脚,有些远比捣毁一个小窝点来的严重多了——于是老账新帐一起算,狗咬狗一嘴毛,岳峰这头心里还纳闷着怎么一直没动静,压根不知道那边已经沸反盈天闹开锅了。

    岳峰听的匪夷所思,毛哥反而比他看的开:“飞天这种,家大业大,一丁点风吹草动就会往根上找原因,作孽做的多了,防备着周遭的狼还来不及,哪会费工夫追究你们这种小角色?峰子你信不信,真追到你身上,也不会相信是你一个两个人干的,打死你也得逼你把身后的团伙咬出来。”

    岳峰额头渗了一层细细的汗,沉默了很久,忽然感慨了一句。

    “那一阵子总觉得老天把你往死里整,原来明里暗里,手下还是留了情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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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事情,一定要回过头去看,才能看的清楚透彻。

    误以为棠棠死了的那段日子,他心里面是把老天咒了个体无完肤的,觉得它对棠棠不公,对自己也苛刻,可是今时今日,回头去看,忽然就生出无限感激来。

    在他看不见的许多地方,无数绿灯大开。

    如果那次,在敦煌外围的省道上,棠棠不在他身边,是不是真的就无声无息地死在车里了?

    如果阎老七不是因为棠棠当时的威胁而惧怕“动了他会有后患”,自己会不会真的因为栽赃的罪名,几年都出不来?而如果真的坐牢几年,这一生势必都会错过再跟棠棠相见的机会。

    桑珠活佛的那一句“佛祖自有安排”,初时听来是点化,此时想起,才真正醍醐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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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睡前,岳峰去季棠棠房里,对着手机上的备忘录一项项给她对今儿该吃的药,季棠棠已经洗完澡了,穿维尼熊的棉质睡衣,盘腿坐被面上,拿手一直去绕头发。

    “维生素b片吃了没?”

    “吃了。”

    “叶黄素蓝莓锭吃了没?”

    “吃了。”

    “辅酶q10吃了没?”

    “忘……了。”

    岳峰一指头险些戳她脑门上:“什么脑子,吃!”

    季棠棠叹了口气,慢吞吞去捞边上包里的分装药盒,打开一格取出胶囊,很是哀怨地说了句:“脑子好使也不得吃这么多药啊。”

    岳峰忍住笑,递了杯白水给她,季棠棠和水吞了,然后问岳峰:“我气色好点没?”

    岳峰看的煞有介事的:“嗯,脸上是有血色多了,不过里头好没好,亲亲才知道。”

    季棠棠咯咯笑着往后躲:“岳峰你太坏了,变着法儿耍流氓这是。”

    岳峰可不管她,伸手一捞就把她腰给搂住了,顺势把她压在床上:“严肃点,你以为我愿意,我也不情愿的。”

    季棠棠笑着笑着就不笑了,她仔细看岳峰的眼睛,带着些许好奇疑惑和他眸子里的那个自己两相对视,她有点不相信那个笑的那么开心的人是自己,岳峰眸子里的女孩好像多年前的小夏,阳光下长发飞扬,一仰头肆无忌惮笑的热烈。

    微笑,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伤,是不是因为路的尽头是你,所以所有伤害,终成温柔慰藉?

    季棠棠闭上眼睛,睫根慢慢浸上温软的潮湿,岳峰的吻落下,温柔的像是雨点,熟悉的气息萦绕过来,尖尖细细,像是无数绒毛,执拗钻进每一个毛孔之后,尾梢还在不安分地搅动,神经瞬间就升了热度,皮肤表层没了一切知觉,过电一样的细小颤栗顺着肌肤纹理飞快游走,直通心脏。

    好像身不由已坠入没有边际的梦里,任何的爱抚亲昵,都满心欢喜。

    “棠棠,心跳的太厉害了。”

    季棠棠愣愣看着突然起身的岳峰,下一刻她就反应过来了:心脏像是突然从静止变成了疯摆,胸口剧烈起伏,血供不上,呼吸一下子特别困难,难受的她身子下意识就弓起来了,岳峰把她抱坐在自己身上,自颈后帮她抚到背心,季棠棠在他怀里喘了一会,心跳才慢慢平复下来。

    季棠棠闷闷的,偎依在岳峰怀里不出声,岳峰凑到她耳边吻她耳后,她头发还没干,湿湿香香的,脖颈上渗的细细的汗,岳峰轻声问她:“怎么了啊?”

    “会不会一直这样,都好不了?”

    岳峰说的暧昧:“这么着急当我女人是吗?”

    季棠棠脸一红,推开岳峰就要坐起来,岳峰哈哈大笑,又把她摁回来,低头贴着她耳垂说了句:“其实进展神速了。”

    “上次亲了多久,5分钟你就阵亡了,这次得有15分钟吧。”

    季棠棠真不想搭他茬,但是架不住好奇:“你还计时?”

    “心算,持久性……很重要。”

    “而且,必须着重提出表扬的是。”岳峰欲言又止。

    季棠棠抬头看岳峰,岳峰不吭声,视线直往下瞥,季棠棠顺着他的目光去看,突然就傻眼了。

    衣服扣子是什么时候解开的?

    “胸袭都扛过去了,媳妇儿,我很为你骄傲。”

    说完了把怀里的季棠棠往床上一推,跳起来掉头就跑,快跑到门口时回头,迎面一个枕头砸过来,岳峰抱着枕头倒退两步,笑的喘不过气来,季棠棠恨恨坐在床上扣扣子:“流氓行径。”

    岳峰抱着枕头又坐回去:“上次没流氓,被你摔了个凳子,这次真流氓,扔了个枕头,果然咱俩感情深了,棠棠你都舍不得下狠手了。”

    季棠棠一时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啊?”

    岳峰气了:“什么脑子!尕奈啊,从明天开始,每天加喝一瓶脑白金。”

    说着就过来把枕头归位,又催她进被窝:“乖,早点睡觉,吃什么都没睡觉养气来的强。”

    季棠棠嗯了一声,老老实实躺进去,岳峰把外头被角都掖实了:“我待会跟毛哥出去办点事,赶紧多看我两眼,要再想看见这么帅气的脸得等明早儿了啊。”

    “岳峰,在尕奈的时候是不是特烦我啊?”

    岳峰没想到一提尕奈居然让她失了神了:“讲真话啊?”

    “真话。”

    岳峰想了想:“是挺烦的,自说自话,不让你进峡谷非进,整的跟峡谷是你家似的。当时谁不烦你啊,也就毛哥邪门,一个劲讲你好话。”

    季棠棠叹气,岳峰低头亲亲她眼睑:“不过后来也没人怪你了,大家都有脑子,想想就知道一定有内情,我们私下聊过,觉得撇开原因不谈,一个女孩子家跑来跑去,也挺遭罪的,当时不觉着以后还能遇到,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季棠棠把手伸出来,隔着被子抱住岳峰,岳峰笑着在她发顶蹭了蹭,正想说什么,季棠棠轻声说了句:“去尕奈那次,是第一次怨气撞铃。”

    这好像是带了禁忌的话题,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了,季棠棠牵着岳峰的右手食指,慢慢探向发际深处,触手的地方,忽然凹了一块,像是伤后留的疤,岳峰像是被灼了一样缩手,脱口问她:“是在尕奈被那两个人打的吗?”

    季棠棠微笑:“在那之前。”

    “之前?”

    “之前。”

    岳峰愣住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棠棠的故事,并不是从他们相遇之时才开始的。

    那之前,还有他怎么回望也看不到的四年。

    静默中,院子里传来毛哥的声音:“峰子,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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