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老了啊!”注吾合素抬头望着漫天星辰,而后又回头望着自己亲手关上的房门,竟不自觉地泣如孩童。

    三十贯一匹上等战马,竟这么被自己卖了出去,此刻的注吾合素内心已濒临崩溃,口中却是苦涩叹道:“罢了,只要大汗得以顺利册封,三十贯便三十贯吧!”

    想到此处,注吾合素抹着眼泪走回了自己客房,此时此刻其唯一想做的便是快些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夜将过半,李浈走至一间僧房前轻声唤道:“文饶公,浈这便要回去了!”

    不见房内回应,李浈轻笑一声,“文饶公若想留在京城的话留下便是,若不想留,回东都也好,只要浈还活着,日后您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不想去哪里便不去哪里!”

    说罢之后,房内仍是不见回应,甚至隐隐响起阵阵鼾声。

    李浈摇头失笑,向房门轻施一礼后转而离去。

    直到半晌之后,房门却是微微开启,披着裘袍的李德裕缓步走出房门,呆呆地立在门前望着前方,目中尽是苦楚。

    “这天下里不想做皇帝的,恐只他一人吧!”

    注吾合素的声音幽幽响起。

    李德裕苦楚之色随即顿逝,转而看了注吾合素一眼,讶异道:“大相哭了?”

    只见注吾合素伸出三根手指,苦涩地说道:“三十贯,一匹上等战马,他坑我黠戛斯三十贯钱一匹!”

    李德裕闻言顿时为之一滞,而后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道:“还是心软了,十五贯,一文钱都不能加!”

    注吾合素:“......”

    ......

    大中元年,四月,朔日。

    大明宫,含元殿。

    李忱身着衮冕,玄衣纁(xun)裳,顶戴白珠十二旒,腰系大带,佩玉剑,双手自然垂于膝前,双目缓缓扫过群臣,强大的帝王威压纵贯整座大殿,凛凛可畏。

    平日里习惯了赤黄袍衫、翼善冠的他,显然并不适应这等沉重的冕服,端坐如山。

    殿内,诸王次立殿首,文武群臣分立两班,各镇使臣各列其位,均是手持笏板神色庄重。

    “今......”李忱正欲开口,却似乎发现了什么,面色顿时有些阴沉,“幽州司马李浈何在?”

    殿内一片安静,并无作答。

    李忱面色更沉,厉声喝道:“礼部侍郎魏扶!”

    话音方落,只见一人跨步而出,躬身回道:“臣在!”

    “李浈何在?”

    魏扶闻言冷汗顿出,忙不迭回道:“臣.....不知!”

    “不知?!”李忱怒问:“此为你礼部职司......”

    “陛下,李浈到了,正在殿外候着!”

    一名内侍急匆匆地凑到王归长耳畔耳语一番后,王归长立即低声禀奏。

    “滚......”

    李忱的话甫一出口,却只听王归长轻咳几声,李忱随即改口道:“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只见李浈缓步而入,其身着绯色五品官服,头戴三梁冠,见群臣目光望向自己,李浈却是逐一回以笑脸,丝毫不顾及朝堂之礼,甚至忘了自己即将面对李忱的狂风骤雨。

    “李浈!”李忱终于按捺不住,厉声喝道。

    闻听此言,李浈忙一路小跑至殿前,双膝跪地口中高呼道:

    “罪臣,幽州司马李浈,拜见陛下!”

    “哼!朝会之上因何迟到?”李忱愤而问道。

    “罪臣......睡得太沉,起晚了!”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一侧的刘瑑、郑从谠、郑颢三人更是拼命冲李浈努嘴,示意其莫胡言乱语,无奈李浈的目光根本不在此处。

    “哼!”白敏中冷哼一声,持笏说道:“李浈枉顾朝仪,目无圣上,臣请陛下严加惩治!”

    言罢,白敏中垂首四顾,却只见平日里的那些门生故旧个个闭口不言,恍若未闻。

    而各部尚书、侍郎或面露急态,或神色阴沉,或窃笑观望,虽各有主张,但均是无人回应。

    唯有队列最后的刘括面色焦急地看着白敏中,却又不敢出言提醒,只得低声叹道:“舅父啊,糊涂!”

    而李忱的脸上显然有些不悦,看了一眼白敏中,问:“依白相之见,朕该如何惩治?”

    白敏中顿时一愣,这才察觉自己的失言。

    尽管李忱从未明示,但关于李浈身份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朝堂,而今日正是李忱与李浈父子相认,也是李浈封王之日,否则李忱不会早在一月前便命司天台监正亲自勘察天象,遴选吉日。

    因为遴选吉日必然要知所为之事,李忱便是再想保密也不可能对司天台保密,而这世上的秘密一旦说出去,便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虽然白敏中与司天台监正并无往来,但通过门生故旧却也得知一二。

    而对于李浈的身份,朝堂之上总是猜忌大过喜悦的,尤其是白敏中以及诸位后宫外戚。

    白敏中倒还好些,纯粹是出于李浈杀了自己的妹婿而计下的私仇,而诸多外戚的心思便不那么纯洁了。

    对于外戚来说,大唐什么都可以多,唯独“王”不可多,尤其是李浈这般军功赫赫,却又杀伐果断的亲王,简直一个也不能有!

    但即便心中诸多忌恨,在这个场合之下出言诋毁李浈,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故而谁都不愿插话。

    因为说到底,李浈迟到也好,戏谑朝堂也罢,都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别人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这对父子相认,也不会改变李浈的王位。

    当然,除了白敏中。

    白敏中自然不傻,更不蠢,平日里处理起天下大事,结党营私时比谁都要精明些,谁知道他今日脑子抽了什么风。

    还好,白敏中的理智将其从危险的边缘拽了回来,忙改口道:“臣不敢妄言,还请陛下恕罪!”

    说完之后,白敏中退回朝列,微微闭着双目再不发一言。

    刘括见状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身上却已是被汗水湿透。

    李浈见状口中轻轻哼了一声,转而对李浈问道:“礼部可曾教了你朝堂礼仪?”

    李浈随即侧目看了看礼部侍郎魏扶,只见魏扶正一脸央求地看向李浈,神色之中尽是讨好。

    “教了教了!”李浈躬身答道。

    魏扶闻言不由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对李浈报以无声的感激。

    “那你为何如此?”李浈皱了皱眉头追问道,声调不由提高了许多。

    “臣昨晚去了趟杞王府,连夜写了封奏疏!”

    说着,李浈掏出一封奏疏双手呈上,“杞王李峻密谋造反证据确凿,其罪当诛,臣请陛下将其赐死,并贬为庶民逐出宗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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